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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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三醒伏在地砖上跪着,头顶凤纹木桌上象牙骨牌毕剥作响战况激烈,一时间竟无人理她。
外头暖阁宽大,容纳三四十位女眷吃茶休憩浑然不觉窘迫,里间却狭窄逼仄。八个贵妇挨着门围坐在两张牌桌上奋战,牌桌后靠墙支着一副简易床帐,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倒比民间中等茶楼的牌室还要简陋许多。
姜三醒刚被宫人带着重新匀面净手熏衣梳洗,一番折腾下来便有些精神不济,额头挨在地面上久了,只觉眼皮子愈发沉重。
恍惚间听见有人惊叫道:“和了!”
紧接着激荡起层层叠叠的笑声、懊恼声、数钱声,牌桌险些被掀翻。
十几片牌叶子哗啦啦砸在地砖上,一块牌角弹起磕在三醒额头,登时溅出条血印子来。
姜三醒瞬间清醒了十分,拢了拢姿态端正跪好。
一个莹润年轻的声音道:“这就是凤至媳妇?抬起头回话。”
姜三醒低垂着眉眼微抬起下巴,头顶险些撞到桌沿。
她瞄见桌底凤家祖母的鞋尖朝边上点了点,便知说话人正是荣安太后,俯身再拜道:“姜氏叩见太后娘娘,娘娘……”
“罢了。”太后摆手道:“你会看牌么?”
姜三醒一愣,见凤老太太脚尖轻点两下,便不再斯文客气,挺直了脊背勾唇答道:“民女牌艺不精,只会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大抵能猜到桌上哪位贵人摸到了好牌,又有哪位贵人运气好快要和牌。”
太后果然大喜道:“好,将她这一身碍事的行头卸了,轻便上阵。是不是在托大,跟哀家跑上一圈便知。”
两名宫人忙上前拆掉三醒星冠袍带,只留下宴饮穿的常服,又在太后身后添了张矮凳引她坐下,收敛气息目不斜视立在房门两侧。
姜三醒在矮凳上虚坐下,越过荣安太后的肩膀看向牌桌:凤老太太和卢老太太分坐太后左右,对面是先帝的嫡亲姑母、嫁入王家的晋阳公主,打的八不就,心里有了数。
摸了一回,每人拿了八扇骨牌扣在手中。
晋阳公主笑问三醒:“凤至家的,可看得出咱们都摸了什么牌?”
她年纪老迈,口吃已经囫囵,眼里却冒着精光。
卢老太太道:“急什么,才一回,还没开始打。”
太后却道:“民间规矩,姑奶奶问的,没有不能答的。”
三醒额头沁了层冷汗,三十二张牌,倒是好记忆。只不过……她明白太后为何叫她进来看牌了。
她眼光看向凤老太太求助,凤老太太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姜三醒从矮凳上滑下来,跪在地上硬着头皮答道:“都是八红。”
此话一出,另一桌纷纷扔了牌,回头观看。
晋阳公主握着牌道:“那就是有人出千了?”
卢老太太摆摆手:“不可能,咱们打了这么多局,不可能没发现。”
她要将牌摊在桌上,被太后拦下:“别呀,这局还没打完呢。”
说罢,她抢先将手中牌叶扔在桌上,笑道:“可也让我和一回吧。和了!”
众人抢着看她牌面,果真是八红沉醉西施。桌上另外三人只得将牌扣了,唤宫人再换一副新牌来。
两副牌一对照,发现倒也无人出千。三十二张牌点数都对,只是有些牌应该全是黑点,错染了几粒红点罢了。
四人重新摸牌,太后有一搭没一搭问姜三醒:“你刚才怎么看出来都是八红?”
姜三醒重新坐回矮凳,答道:“倒也简单,因着大家眼睛里都映着一水红光。”
卢老太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对凤老太太道:“你家这孙媳妇倒是个实在人,不会卖弄官司。”
凤老太太这才开口道:“本来也没正经念过几日书的,她外公在菜市口捏面人的,因此下九流的手艺见的多。”
晋阳公主脸色一白,问道:“菜市口捏面人的?姓什么?”
卢老太太也来了精神:“奥哟,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先帝小时候不是被一个戴千面佛面具的贼人掳走了?锦衣卫全撒出去把密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最后还是找了一个捏面人的,看脚印竟把贼人的真容给捏出来了。后来给这捏面人的破格进了锦衣卫,新成立一个新衙门,又翻搅出好些陈年大案。”
太后道:“还有这等事?我到底年轻,许多经年的旧事都不知晓。丫头,你外公也是捏面人的,可认识这人?”
姜三醒犹豫间瞥见凤老太太微微点头,答道:“此人正是臣女外公,锦衣卫醒魂司从七品小旗,柳逢春。”
晋阳公主手中骨牌崩出一块落在桌上,向众人抱歉:“老了,手不利索了。”
太后对三醒道:“民间能人异士多不胜数,能如你外公这般从下九流做到官身的却不多,进锦衣卫更是难上加难。”
她转身拉过三醒双手,眯着狭长的眼问道:“好孩子,听说你在今日在醒魂司受苦了?”
太后手上宝石护甲硌得姜三醒指骨生疼,她身子探下去细看三醒眉眼,将凤老太太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姜三醒不敢直视太后,只得将视线落在她下颌以下。
太后衣领里隐约现出一条红绳,露出几颗兽牙的根部。
姜三醒视线向下游走,见她双手不仅戴了护甲,还穿了十几条细宝石手链挂在护甲和手镯之间,遮住手背。
刚才从后面看去,太后鬓发庄严一丝不乱,看正面却有几分欲说还休的张狂在。
姜三醒不知自己是否领会错了,她感觉太后似乎故意在向人昭示:她去参加人狩了。
凤老太太惊讶道:“孙媳妇,你今日怎的去醒魂司了?又去拜你外公么?”
姜三醒立刻点头道:“昨日外公托梦,怪我好久没去给他擦拭灵位,孙媳妇便走一趟。”
卢老太太打出一套天不同,笑道:“重华,小门户女子规矩浅,你也是疏于管教。”
凤老太太气得扔错一对双三,要拿回去,被晋阳公主按住手道:“落牌不悔,老身这回和了!”
众人忙起身计分数钱,只太后仍捉着姜三醒双手不放。
她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问道:“丫头,今天下午在醒魂司,听说你差点被死人掐死?”
屋里众人唬了一跳,摸牌声为之一顿。
旁边桌女眷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众人才又继续摸牌。
一个宫人上来替太后拿牌,太后捉着三醒冰凉的双手,直看到她眼睛里去。
她冷下脸道:“说话。”
姜三醒将太后眼尾细纹的颤动看得一清二楚。
厚重的珍珠细粉掩饰不住她脸部肌肉的剧烈抖动。
太后分明在害怕,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从心底深处喷涌而出的巨大恐惧。
姜三醒预感到,自己无论作出怎样的回答,眼前这张完美华贵的面具都将瞬间崩裂。
她的答案将成为一种审判,给这个女人缠绵一生的某种等待画上一个句号。
姜三醒回握住太后的双手,她的手比自己更冰冷。
她凑到太后耳边道:“臣女猜测,也未必就对。”
太后屏息道:“说。”
姜三醒道:“有个囚犯可能逃了。”
太后一口气哽在喉中,抖着脸颊问道:“活的?”
姜三醒点头道:“嗯。”
现在她终于明白太后叫她进来看牌的真正原因。
醒魂司地牢里关着八个囚犯,据说八人中的任何一位都能颠覆大宪国本,这才是醒魂司存在的真正价值。
太后的反应也侧面证实了醒魂司今日确实有大事发生,和地牢的囚犯有关。
只是姜三醒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若真有人能从醒魂司地牢里逃脱,该是如何做到的呢?
因为,八个囚犯都是被活砌在厚重的石牢中,吃喝拉撒全靠两根细管与外界连通,此外没有一丝缝隙。
太后抬起双手捂住修长的脸颊,十根手指止不住颤抖,看不出是痛苦抑或是欢欣。
她忽然掩住唇角,喉管剧烈颤抖,分明是要呕吐。
代她摸牌的宫人忙传了官房,几个小太监扯着明黄的围布护着太后出门。
另一桌几位女眷站起来要跟去侍奉,被宫人关了门拦在屋内。
凤老太太这时才舒展坐开了,唤众人重开一回,又叫三醒顶在太后刚才坐的位置上。
三醒连呼不敢,只肯站在凤老太太身后帮她捏肩松筋骨。
卢老太太从暖阁唤来儿媳卢夫人补缺,问道:“凤至家的,你刚才跟荣华说了什么,把她骇成那样?”
三醒扯了嘴角笑笑道:“晚辈刚才讲了珍珠粉寒凉,日日使用反而容易烂脸。”
一屋子抻着脖子听音的女眷将信将疑,说笑声愈发大胆,重新喧闹起来。
骤雨渐起,噼噼啪啪打在窗纸上。
里间闷热聒噪,卢老太太赢了不少筹码,面红耳赤唤三醒打开隔门透气。
姜三醒刚走到门边,忽闻暖阁里裙摆窸窣跑动声四起,外间涟漪般泛起女眷阵阵惊呼。
三醒忙去开门,手刚按到把手上,不意被一股大力猛的带到门外,撞进一个寒气袭人的怀抱。
“崔大人?”三醒惊呼。
“是你?”崔狸扶三醒站稳,目光停在她额角的红痕上。
他抹掉脸上冷雨,朝里面一桌唤道:“母亲,青桐可在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