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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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墙的床帐子里传出一声冷笑。fanghuaxs
帷幔扯开，泪眼滂沱的高挑女子盘坐在床上，指着崔狸鼻子怒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谁教你替他遮掩，活该你总是讨不到老婆！”
她蹦下床抄起桌上骰子盅要扔崔狸，忽见卢夫人就坐在桌边，“哇”的一声恸哭出声扑到她怀里：“母亲，你可要为我做主！”
卢夫人扶着她散乱的发髻疼惜道：“霜打茄子似的，当心哭肿了脸。”
她拿贴身帕子沾了茶水敷那女子眼角，安抚道：“好青桐，母亲必为你做主！”转头厉声呵斥崔狸道：“没用的东西，又在外头和那起子混人做了什么荒唐事，快给你妹妹赔罪！”
这话讲得微妙，在场女眷皆心知肚明崔狸向来与皇族李氏过从甚密。卢夫人嘴里“那起子混人”说的是谁，便再清楚不过了。
从卢老太太晋阳公主这个位份往下，到郑曹两位当家媳妇，只眼观鼻鼻观心看这对母子交锋。
卢家能骂李家，但卢家骂不得崔家。
偏那卢夫人是崔家出身，又是崔阁老捧在手心里的嫡长爱女，这几家的是非倒也随她去讲。
这些年有些事卢老太太不好出面相协的，到了卢夫人嘴里就成了理所当然，卢老太太对这儿媳妇又爱又怕。
卢老太太笑眯眯说和道：“狸哥儿，怎的淋着雨了？跟着你的下人干什么去了？快来祖母这吃杯热茶。”
崔狸倒没客气，将碗子里的茶汤一饮而尽，挑眉道：“辽东送的参，真是一年比一年差。”
他谢过卢老太太，扫一眼屋子，给诸位女眷行了礼，方对卢夫人陪笑道：“既然这丫头在您这儿，我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儿子正要替阁老迎睿王去，待会儿跟他们说迟些开宴，等老太太、太太们雀局尽了兴再传菜。”
说罢，他转身跨出门去了。
女眷们再无心思耍牌，都聚拢在卢青桐身边安抚她。
卢老太太等里间门关上了，才拿起茶碗往桌上一摔，吊着眼皮冷脸数落道：“人都走了，使性子给谁看？扮成这般破落门户模样，要学你小姑姑嫁戏子不成？”
众人噤了声，面面相觑。
卢青桐唬的收了眼泪，眼泪在眼眶里蓄不了几时，又憋不住扑簌簌往颈子里流。她小声呛道：“都是嫡女，凭什么他们嫁崔嫁王，偏要我去嫁他？”
老太太指着她鼻尖道：“叫你去做太子妃做皇后，委屈你了？”
卢青桐咬唇不语。
卢夫人握了握她的手，一边给老太太换茶顺背，一边道：“下午不是还好好的？从西北回来路上你哥哥和你说什么了？教你恼成这样？”
提起这事儿，卢青桐又气得发抖：“狸哥说太子属意我，非我不娶。可我刚才分明见着他从林场抱回来一个女人，他们说是狸哥从洒金阁特地带上山献给太子的美人。后日就要大婚了，他们一点都不给我脸面。呵，我还没过门儿呢，日子已经过这样了！未来……”
“啪——”
巴掌响亮，结结实实拍在卢青桐脸上。
卢夫人未来得及收回手，被卢老太太起身扯住衣袖道：“你做什么！”
卢青桐被嫡母打懵了，也茫然看着她，满脸不可置信。
卢夫人面色清冷，对卢青桐道：“卢家送你进皇城，是要你伴君身侧，未来做皇后、做太后，不需要你去学小门户儿女居家过日子，更不要你自降身价去跟青楼娼女争风吃醋。这一巴掌若能打醒你，倒算是你自个儿的福气了！脸面是卢家给你的，何必巴望着男人给你？看不清楚身份，未来谁也护不住你！”
卢夫人撂下众人转身便走，在门口处和姜三醒擦肩而过，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虽说她看起来不待见亲子，行事倒和崔狸一个做派，跟卢老太太连招呼也不打一个，更显霸道。
少顷卢青桐缓过劲来，一张脸早已羞愧万分，红得几欲滴血。匆匆和女眷们道了歉便自己下了床，搀着卢老太太低头往外间走，要去重新上妆做头面。
因门口狭窄，她又慌张，出门时还和姜三醒撞在一处。
二人认出对方就是早上在馄饨摊争吵过的人，依着情形难以开口交流，只点头微笑算是见过。
子时夜半，乌啼霜天。
对面山腰上灵露寺钟鸣百下。
姜三醒心里盘着那句“子时详叙”，惶惶不安。
她倚在门口探看，外间冷清，许多辈分小的女眷们早散了去前头赴宴。
里间夫人们牌瘾再大，挡不住身子困乏，也息了心思。
晋阳公主和凤老太太等人唤来媳妇们进来伺候梳洗，前拥后呼跟着人群穿越庭院向前厅走去。
姜三醒和凤家几位姑嫂妯娌走在一处，她见凤家女眷都在，皆是一派兴高采烈的赴宴模样，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几分。
凤家一门忠烈，虽然注重生养开枝散叶，向来也是男丁稀少，寡妇姑嫂众多。众人叽叽喳喳相约宴饮散后，去守寡的二婶房间吃酒行令再玩一回。
姜三醒心中一动点头应约，被女眷们笑闹着推搡进了宴会厅。
宴会厅极大，今夜七姓齐聚，又都是亲眷熟人，便邀男女宾客同堂欢聚。男宾居右，女宾居左，中间以透明的花鸟双面刺绣锦屏相隔。
立在侧廊等待引位的间隙，厅堂深处戏台方向忽传来男人极痛苦的嘶嚎，转瞬便息了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立刻有小太监们扯着明黄的丝绸围布将男宾区围挡起来，遮住女宾视线。
然而姜三醒还是遥遥瞥见了。
戏台中央五花大绑跪着个只穿桃红肚兜的女花旦，旁边趴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那公子衣着光鲜却形容狼狈，死死拽着幞头软帽不撒手，倒不似小生戏子，应该是个真的书生。
戏台下面斜坐着个明黄色衣着的男子，姿态闲适。姜三醒眼尖，透过椅背空隙分明看见宽大的袍服底下笼着个娇小的女子。
那女子头脸被衣服遮住，娇躯软软架在男人腿上，伸出一只细嫩小脚搁在邻座卢家五公子手心。
卢五手里拿了枝叶筋软笔，捧着女人的小脚勾画着。图画丝丝妖妖，像是半面荼蘼。
凤家三媳妇扶着老太太，拦住一个小太监低声问道：“你说说，前头爷们在闹什么？”
小太监支支吾吾，凤老太太使个眼色，凤家三媳先给他手里塞了个金锞子，又顺手重重拍在他脸上：“你叫什么名字？跟的哪位公公？”
那小太监忙摆摆手退回金锞子道：“夫人饶了小的罢，前头……嗐，前头就是……”
他低声道：“先前太子爷让新科状元爷跟瑞云楼的小月怜搭一出荤戏，唱两句就行，谁知状元爷骨头硬说什么也不肯，这不就出了差错。”
凤老太太皱眉，凤三媳妇摆摆手对那小太监道：“去吧，等等。”
她多拿了个小元宝，并刚才的金锞子重新放在小太监手中道：“拿去吃茶。”
小太监眉开眼笑应道：“欸！多谢夫人！”
凤三媳妇见他跑回宫人队伍里不见了，柳眉倒竖对老太太急道：“我去看看。”
凤老太太点头道：“叫老二家的也去，看好了玉珏，嘱咐她万万不要出头。这事儿不必知会贵妃和至哥儿，让老四去疏通何公公出面。要快！”
凤三媳妇带着凤二和凤四家的逆着人流出了宴会厅，凤家好几位年轻女眷急得抹泪。
几个媳妇急道：“老太太，姑奶奶那暴脾气，此事恐怕不好善后！”
凤玉珏是凤家嫁到王家的姑奶奶，早年跟老太爷上过战场，立过军功，性情最是刚烈。
新科状元正是定给了她的独生女儿做夫婿，要待太后万寿后完婚。此时被太子公然羞辱，不仅磋磨了王家的面子，更是打了凤家和贵妃的脸。
凤老太太啐道：“李戾那疯子，疯病越来越厉害了，恐不是长寿之兆。这几日你们自己都避忌着些，小心别去触他霉头。”
她眼神在三醒身上停留片刻道：“人之将死，总会想要拉几个垫背的。再忍忍，没得把咱们自个儿的命搭进去。”
三醒心里一震，她说不清老太太那眼神是否有其他意味，直觉自己心事恐怕早被看穿。
姜三醒心虚的很，快步上前走到老太太身边，扶着她走到凤家席位旁坐下。她躬下身子，在凤老太太耳边犹豫着开口道：“祖母，九天她……”
凤老太太神色如常，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今晚和祖母坐一块说说话罢。”
三醒讶异，不知老太太是何时知道九天的事。
今夜注定腥风血雨，只好既来之则安之。
她脑子不济事实在想不起来所谓的“计划”，只得逼迫自己尽快找到那位“朋友”，问清一切。
凤家女眷的位置离戏台极近，众人凝神听着，不知围布里情况究竟如何。
半晌，门口横着抬出一个人，头脸和上半身盖一条四品太监的外袍。下半身露在外面，玄色的裤子被殷红染透，已是血肉模糊。
明黄的围布跟着一并撤了，台上两个戏子呜呜咽咽唱着粉戏。词曲不堪入耳，羞得场边女眷纷纷举袖掩面。
“咦？”有人低叫一声，“你们看跟小月怜搭戏的，可不是巡盐御史贾安霖家的大公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