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伥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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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三醒深吸口气,顶着细雨小跑踏上门廊。
她指甲一直藏在袖中,将引路僧递来的字条磨成齑粉,顺风扬到庭院修整精巧的花圃里。
字条不大,就八个字:“计划照旧,子时详叙。”
写这字条的人,大抵就是长公主所说的那位要在岁山做大事的朋友。
今夜岁山上不算军士仆从,少说也有百来号人,多是七姓子弟王公大臣和女眷。那位朋友……会是谁呢?
“嫂嫂。”怀孕的宫妃叫住三醒,“你哭过?”
凤贵妃正似笑非笑坐在廊前杌子上仰头看她,任由刚才说话的美妇半跪在地上帮她换鞋。
姜三醒本来不想理她直接打帘进去,此时被她主动唤住,只得刹住脚步转过来蹲身见礼。
“凤贵妃万福。”三醒低头看着脚尖,半蹲的身子承不住袍服的重量,星冠上的珠翠羽片微微发抖。
凤贵妃轻笑一声,踢开美妇扶着肚子走到三醒面前,用修长的指甲片摩挲她侧脸。
“怎么,生我的气?”她挥退美妇,半俯下身子,在三醒耳边吹气如兰道:“九天是个粗人,我替她向你道歉。本来只是想让她帮你们一把,没想到她疯了竟拉着你一起去死。你不会怪我吧?”
姜三醒抬眼看她,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凤贵妃是凤至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只比凤至小两岁,和姜家大姐在白鹿女学是同年学友。
她已经产过一子一女,可举手投足间仍像个豆蔻少女般幼态无邪,婴儿般白皙细嫩的脸庞甚至比念书的时候还更显稚嫩。
姜家大姐曾说过,她是一个顶着天使面庞的魔鬼。
小时候在白鹿女学,姜三醒曾亲眼见过她当着一众师生的面剥光夫子衣服,又逼他在讲坛上悬梁自尽。
好多围观的女孩吓晕了,她却看戏般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像个孩子般笑得前仰后合。
后来姜三醒嫁进凤家才知道,她当年那样笑倒也没有很不正常。因为凤家很多人都是看别人哭,自己会忍不住发笑。
“凤歌,小时候你可没少欺负我。”姜三醒起身避开她道:“当年孙芷柔的事儿,你有没有份?”
凤贵妃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对甜美的酒窝反问道:“不记得了,你说的这人是谁?”
姜三醒点点头,凤歌当年在女学做过不少坏事,倒没有不承认的,很可能真不知情。
她又问:“南坡上的炸药,是你让九天放的?”
凤歌回头看了眼里屋,瘪了瘪嘴小声道:“你们不是要杀太子么?我想帮你们一把,又不知你们什么时候行动。原本叫他们在整个山上都放满了炸药,结果不知为何,呵,只爆了那一点。”
“不过还好没爆成,”她抚着心口后怕道:“我只教九天引你不要上山,却不知她动了那种心思,差点把你炸死了。”
姜三醒耳中嗡鸣,太阳穴突突的跳。
她看凤歌表情认真,不似说笑,撑着栏杆稳住心神问道:“你说的你们……是指我和谁?”
凤歌奇道:“咦?我哥莫非真给你下了什么药,这种要紧的事你竟想不起来了么?”
她拾了缕三醒的鬓发细嗅,道:“刚见过长公主?离她远些,我哥当年被她害惨了。”
姜三醒抿了抿唇,沉声道:“你哥……和长公主是什么关系?”
“这事儿,我可不敢说,怕我哥吃了我。”凤歌欲言又止,指了指屋内掩唇轻笑道:“你去跟她们打听,她们保不齐都知道呢。”
姜三醒道:“那老太太呢?老太太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山上死了那么多人,凤家做得这样绝,不留一点退路。要如何向世家交代?”
凤歌不悦道:“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至于老太太么,我更管不着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懒洋洋道:“罢了,和你说这些作什么呢?嫂嫂,信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一定会帮你的。”
姜三醒上前两步急道:“那你说,我要做什么?”
凤歌歪头看她,噗嗤一声笑了。
她唤来等在雨中的美妇,扶着那妇人的手臂走下台阶。
凤歌伸手接过美妇手中雨伞,将雨伞收拢系好,对转头对三醒道:“嫂嫂,我答应过姜大,我会保护你的。”
话毕,她手腕一翻将伞骨调转,用伞尖猛刺那美妇后脑,美妇当即脑浆崩裂摔倒在阶前。
凤歌重新把伞打开,提着裙子跑向雨中。
她将食指压在唇上,好似要三醒噤声,摆了摆手便消失在甬道尽头。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三醒瞠目结舌站在廊前,等她回过神跑到阶下去探美妇鼻息,伸出的手被一盏玻璃风灯拦住。
风灯在美妇身上逡巡一圈,停在她脑后伤口处。
一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笑着道:“里头一屋子人胃口吊起来等着呢,小凤夫人蹲在这儿研究什么呢?”
姜三醒仰头看她,昏黄的灯光从下面打亮她锋利的五官,惊悚极了。
“卢妇人,”姜三醒起身行礼道:“这位夫人……似乎还有气。”
“是么?”卢夫人抬脚踢碎风灯的琉璃罩。
风灯里的烛火一股脑倾泻在美妇后脑的伤口上,疼得她在草地上尖叫翻滚。
姜三醒要脱了袍服灭火,被卢夫人用小刀抵住腰身拦下。
她低喝一声,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队身形高大的太监,利落捂住美妇嘴巴,将人放入一个装蟹子的竹编大篓,快步消失在院墙下的阴影里。
廊前寂静,除了带着皮肉焦气的火星贴着地砖飞舞,再无异样。
“进去。”卢夫人腕子搭在三醒肩上警告道:“别乱说话。”
卢家和崔家并列七姓之首,在大宪实际掌握的权势地位远高于天子李家。
若真论起尊卑来,想必太后皇后也得让卢夫人三分。
姜三醒脑中小虫似乎又蠕动起来,前额剧痛。
她咬紧牙关,飞快抹掉眼中氤氲的水汽。
她心中一半惊惧一半委屈。
一整天,她都被人胁迫着性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只有她像一艘被水匪劫持的船,在河心的漩涡里茫然乱转。
她急切想知道所有真相,可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她就会跟其他人一样,尸骨无存。
“卢夫人,”姜三醒一只脚卡在门口,低声试探道:“我刚在南坡见了您家一位小公子。”
卢夫人没看她,压在她肩上的手一抖,似是不愿听她再讲,只红着眼道:“进去找你家老太太。”
她脸上表情隐忍,显然是知晓人已遇害之事。
那枉死的小公子纵不是她儿孙,也该是亲近子侄。
此时此刻,姜三醒忽然想起当年羯人兵临城下,父亲站在城门楼上对前来督军的太监道:“他们高高在上坐在密都,随便动动手指弄权作势,就要下面几十万边民陪葬。难道就不怕总有一日天道轮回,子孙后代死在他们自己今日射出的暗箭之下?”
那太监怎么说来着?
他冷笑道:“权力的游戏罢了,你不玩,总有人前仆后继来玩。游戏就是游戏,讲究天道作什么?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从上到下,无人生还。”
姜三醒被卢夫人亲亲热热拥进暖阁,掀开帘幕,热闹祥和的莺歌笑语扑面而来。只听一个华贵的夫人正绘声绘色给众人讲故事。
那夫人在讲自家庄子上一桩秘闻,正说到:“那老刘的老婆、长子、长儿媳全被老虎吃了,伤心欲绝。可巧,他小儿子有一晚梦见母亲托梦,说西山的槐树底下有金子。小儿子第二天醒来跟老刘一说,两人带着锄头急匆匆上了西山,真的找到一棵槐树。只是这金子还未挖出来,却见那只吃人的老虎从树上跳下来,又要去吃小儿子。”
在场女眷唏嘘不止。
一个年轻的媳妇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老刘的老婆分明是做了老虎的伥鬼,专门去勾自己的亲人给老虎献祭。”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有意无意瞥向角落里一个妇人。
三醒顺着众人眼风看过去,那妇人不正是刚才在南坡遇见的御史夫人,郑氏么?
郑氏刚才凭着自身机敏矫捷劫了匹马死里逃生,此刻竟能够神清气爽坐在女眷堆儿里闲聊,全不见半点狼狈。
姜三醒深感佩服。她下意识去摸颈子上那颗兽牙,却发现已不见了。
郑氏眼光扫过三醒,没事儿人一样,还摆摆手热络的招呼她坐下。
她问那讲故事的夫人道:“曹夫人,后来那老刘怎样了?”
曹夫人念了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道:“好在有神灵庇佑,老刘用锄头打伤老虎救下小儿子,正好遇见山上的猎户,一起把老虎擒住。老刘给她老婆烧纸,当天晚上他老婆果然入梦,懊悔自己没守住本心,给老虎当了伥鬼,自己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做苦役去了。”
岁山上有佛寺,隐约可闻和尚做晚课的唱偈之声,女眷们纷纷感叹报应不爽佛渡众生。
怪异的感觉再度涌上姜三醒心头,在场除了几位年纪较大的夫人,二十几个年轻女眷里,倒有一半不是七姓出身。
暖阁里这一众女眷与其说是七姓出身的世家女眷,倒更像是白鹿女学的同窗聚会。
一阵环佩叮当的珠翠声响动,里间的门被从内推开,原本喧闹嘈杂的暖阁立刻肃然。
两个宫人从里间走出,虚掩着门。
待女眷们爬下暖炕在夹道上立好,一个宫人开口道:“凤家长媳姜氏可在?且随奴婢进里间回话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