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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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千盏宫灯曲折迤逦通往山顶幽深处,宫人屏息凝气捧着餐食盥洗等用具小跑行进,摩肩接踵的人流缠满绵长的盘山御道。
姜三醒提着厚重的裙摆跟在引路僧身后步履如飞,她小心翼翼避开宫娥高耸的鬏髻,却不意撞进一个清瘦的怀抱。
“小心。”凤至虚拢着三醒的腰将她带出人群,停在路边山坡上。
风逐流云,变幻莫测的月影滑过俊美无俦的侧颜,将他半张脸映得惨白。
凤至身上沁着浓重的血腥味,姜三醒被他压着后脑抵在胸前,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你受伤了?”姜三醒挣扎着从他怀里探出头,反被打横抱起。
惊叫逸出喉间,她急得一张脸红透。
“嘘。”凤至食指压住她唇珠,疲惫道:“咱们安静待会儿。”
他抱着她走向荒草深处,忽然脱力半跪在地上,头垂在三醒肩上咳喘不止。
三醒手忙脚乱帮他顺背,又去他襟子里寻止咳丸,不料摸到一手温热的黏腻。
“血?”姜三醒骇然,伸手去探伤口被凤至捉住腕子,将她小巧的柔夷握在掌心。
“呵,抱歉,吓到你了。”他低声道:“怎么才来?”
姜三醒寻不到伤口,却察觉他胸前出血愈发止不住。
自从嫁入凤家,凤至虽不和她亲近,却从未让她劳心过一件小事。此时他支离破碎倒在她身上,姜三醒骤然觉出四个字来:大厦将倾。
“你是不是也参加那个什么人狩了?”她颤抖的声音染了哭腔,“九天死了,刚才南坡还爆炸了……老太太她们是不是在长公主那里?这晚宴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四年来她都被护得好好的,何曾有一天如今日般接连吃了这许多苦头?
她恍惚意识到,原来天早就塌了。
老太太知道,长公主知道,密都一众贵女全都知道……
只有她忘了一切,每日在原地踏步,自欺欺人罢了。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她挣开凤至跌坐在地上,颓丧道:“或者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到底为什么会……”
她想说“为什么会嫁进凤家”,这话到底没冲口而出。
姜三醒抿唇噤声,拆了披帛要帮凤至止血,被他压住手道:“无妨,死不了,不全是我的血。”
凤至帮她理好衣冠,漫不经心道:“刚才没碰着崔狸?你想知道以前的事儿,问他便是。”
姜三醒抬头查看他表情,崔狸刚才讲的话让她心神不宁,她猜不出他们是敌是友。
九天引爆了南坡,她是凤老太太的亲信丫鬟,却不像是凤至的人。那么,她背后授意之人又会是谁?
今晚岁山家宴七姓聚齐,凤家老小也都在山上。她心说,凤家若真要起事,也总不至于赶在这时炸山吧?必定要用其他法子。
四野阒静,麻木上山的幢幢人影恍如一条哑声的黑龙盘在山腰,缓缓潜行。
凤至咳了两声笑道:“吓着了?老太太她们正伴着长公主打牌。你若不爱去那宴席,去我车驾上避着,三日后再一起回去。”
姜三醒摇头,抿唇问道:“夫君这伤可是熟人所为?看着像是不防备被暗算了。”
凤至哂笑仰躺在她膝上,阖目道:“睿王上山了,带了好些羯人。”
姜三醒身子一僵,他展臂环住她的腰腹道:“夫人,别走。就留在这岁山,看为夫替你报仇。”
微风拂过浅草,天地间只剩寂寂虫鸣。
他睁开眼,难得有机会细细看她。
微雨蒙蒙,映着远处的光火,把人照得明艳无匹。
姜三醒从暗道出来后,在半山腰遇见凤家等待的仆妇,重新做过装扮。
她是命妇,此时身着霞帔星冠赤锦绦,倒有几分婚服的意味。
凤至忽然想起四年前,他第二次从诏狱里出来,被折磨得脱了相,卧床休养三个月仍形容枯槁。
谁不知凤家大郎姿容绝美,又与密都第一风流公子崔狸交好。崔狸未毁容前两人被称为“连璧”,可惜都落得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那时他傲极了,听说祖父手下一个武将的庶女竟敢跪在府外求给自己冲喜,气得摔翻了药碗。他没问是谁家的女眷,狠下心让人在门外风雨无阻跪了一个月,直到崔狸连夜从西北回来求他……
凤至将头埋在她裙摆中,忽道:“我后悔了。”
姜三醒红了脸,僵着身子问:“什么?”
凤至笑道:“后悔那天没跟你亲自拜堂。”
姜三醒过门那天,他穿着寝衣卧在檐下掂着剑尖劈雨滴,忽然听见前厅礼生高声唱念“一拜天地”……
那时他心里莫名涌起一丝烦躁,他有大事要做。结婚生子在他考量之内,但不是现在。
身边多个亲眷,多个变数。
更何况,她是崔狸惦记的人。
直到他无意中发现,她嫁给自己,也有一件大事要做。
有趣。
不过现在,不管她怀着怎样的目的接近自己,应该已彻底忘了吧?
“夫人。”他支起身子将她扑倒,欺身压上来道:“晚上等我。”
凤至看着清癯,毕竟是个武将,一只胳膊便压得三醒动弹不得。
姜三醒头上星冠滚落草中,睁大了眼睛对上凤至微喘的薄唇,满脑子都是四皇子那句“他在诏狱搞坏了身子”,竟忘了呼吸。
看来道听途说的八卦,也不全准。
橙红的火龙如同岩浆,从山顶逆着人流倾泻而下。
凤至起身理好衣衫,跟没事儿人一样走回御道,留下姜三醒独自坐在地上惊魂不定,回味那句“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世子夫人,你怎的坐在这里?”
火龙行至近前拐了弯,向三醒所在的山坡蔓延。
一个女官提了琉璃灯盏快步走来,声音多少带了些怨气:“长公主寻了您一夜,殿下派去接您的马车甩开不坐,怎的自己跑来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发呆?”
姜三醒回了神,迟疑道:“家宴还照常举行么?”
女官纳闷道:“这么大阵仗,自然是照常举行,难不成你听见什么风声?睿王夫和王妃已到了正厅,长公主为了见你拖着时辰不肯出去应酬。世子夫人,快跟我来罢!”女官再等不及姜三醒反应,帮她迅速整理了冠带袍服,便将人塞进御道边一顶四抬小轿。
轿子用厚呢子布料遮得严严实实,姜三醒在黑暗中摸到一双玲珑的绣鞋。
鸵鸟毛混金丝织就,此人身量较小,右肩受过伤。
是长公主无疑。
“姜氏拜见长公主。”
轿厢狭小,姜三醒一低头,星冠便触到长公主双膝,引得她吃痛轻哼出声。
姜三醒连忙道歉,顺便借着黑暗胡乱摸索,碰到一柄细长的凤钗,板壁上还有许多黏滑的血液。
异域奇香混着熟悉的血腥味窜入鼻息,她心里咯噔一下:这轿子,凤至进来过!
“殿下,您受伤了?”姜三醒默默将那凤钗移到角落,以防长公主待会儿对结果不满意,捅她一记。
长公主压着气息:“说。”
姜三醒跪伏在她脚边:“在醒魂司的尸块里找到了他的小臂,人应该没死。很有可能和凶手说了什么,留了性命。”
嘎吱一声脆响,长公主好似捏断了什么。
长公主咬牙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人在哪里?”
姜三醒小心问道:“您要找的这个人,可有一半羯人血脉?”
长公主犹豫片刻道:“有。”
姜三醒道:“那就对了,此人今夜会上岁山,长公主派人留意便是。”
长公主呼吸明显一滞:“为何?”
姜三醒道:“说来话长。京兆府送到醒魂司的众多尸块中,有五名遇害者线索首尾相连,恐怕您要找的人卷入一场人伦惨剧之中。我推测他母亲应是今夜山上一位贵人私下豢养的羯奴。”
长公主道:“他也未必今夜就要冒险上山寻他母亲。”
姜三醒摇头:“必然会来,因曹贵妃明日大葬,他母亲是羯奴,被割耳做了标记,大抵明日会在岁山殉葬。他为救母亲杀了父亲,对母亲感情颇深,必然来救。”
长公主长舒口气,连道三个“好”字:“姜三醒,你倒从未让本宫失望过。之前你说要开坟重验你长姐的尸首,本宫准了。靖国公那边,本宫去御前替你周旋。”
姜三醒听了这话,惊出一身冷汗。
她强作镇定叩首道:“臣女谢过殿下。只是臣女近来思虑过重,记忆受损。斗胆问一句,殿下可曾记得臣女是何时向您提起开坟验尸之事?”
她心跳如擂鼓,只听长公主含着戏谑的声音压着头顶缥缈而来:“说你聪明吧,倒总被身边人耍得团团转。上个月你要本宫替你出头开棺验尸,还打招呼说你有个朋友,计划这几天在岁山做件大事,让我多担待。太子已经盯上你们了,好自为之罢。”
姜三醒下了轿子,晕晕乎乎跟着僧人走到别馆宴会厅后堂外的甬道上,远远看着飞檐下辉煌夺目的灯火踯躅不前。
太监侍女们敛声屏气进进出出,女眷们肆意的嬉笑声迎风送入耳中,凤老太太正哄着太后和几位夫人打牌说笑。
珠帘卷起,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搀扶个怀孕的宫妃跨入门廊,指尖点着三醒的方向,转头朝里间高声笑道:“呶,你们念了一晚上的半仙儿,可总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