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
“当值也需要用膳,难道你不需要?”李廷脸色平静,手中执箸,一边用膳,一边反问道。yousiwenxue
余光里来人正紧盯着榕溪,李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榕溪今日穿了一件紫色襦裙,款式简单,很旧的棉布料子,裙摆上面却刺着一朵芙蓉花,平添了一丝灵动。
但与挂在身上的围裙格格不入,出现极大的反差,难怪被别人盯着,李廷忽想起什么,停下往嘴里送菜的动作,惋惜道:“陶达,你来迟了,免单名额已满。”
来人正是崔县丞的私人护卫,陶达。
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崔县丞都是派他去做。
他今日是领命而来,并不想节外生枝,但不过顺口一说,就被李廷这句免单噎住。
正要发作,却想起崔县丞的交待,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于是干笑道:“大人说笑,某又不是来吃白食的。”
榕溪站在一旁低眉敛目,并不掺和两人的对话。
而她耳朵并没有空闲,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已提取到关键的信息,崔县丞让李县尉来道喜,明显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接着陶达又来了,说明崔县丞根本不信任李县尉。
她心思翻涌,回忆起她刚来那日李县尉的言行,似乎有哪里不对,不然怎会轻易同意给她三天时间。
但这样的人看不出来是敌是友,至少榕溪目前看不出来。
所以李县尉今日来道喜,就有点微妙,明明可以一人来,却带着十多个衙役一起,难道是他知道些什么?
可不对啊,李廷为什么要怎么做,目的又是什么?他犯不着与崔县丞对着干。
榕溪今日千防万防,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早膳一切井然有序,本来很乐观,觉得今日开业有个好兆头,应该不会有事,现在看来自己的感觉很准,重头戏在午膳,只不过不是她以为的食客爆满。
陈顺他们到现在也没有出现,难不成出事了?总不至于是因为这些衙役才不来的吧。
应该不会。
榕溪心里一咯噔,可不要因为他们家的事,影响别人才好。
“那请您去那边点餐。”榕溪赶着他们的话头,开口对陶达道。
那边长桌上衙役吃得热火朝天,根本没人关注这一桌发生的暗潮汹涌。
陶达被李廷一番反讽气得脸色涨红,却发作不得,见榕溪开口,也算是转移了目标,遂故意问道:“王小郎君果真是小娘子所救?不会是榕大夫为让小娘子出名故意搞的吧,不然大夫都判定无药可救了,为何小娘子能救回来?”
终于开始搞事情了。
“啊,你居然不知道,崔县丞已经帮家父恢复名誉了呢。”榕溪面露诧异,装傻道,一副你不是崔县丞的人吗?怎么连这点小事都不让你知晓。
李廷听到此话,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但手中的动作不停,这个柚皮炆鸭确实好吃,鸭肉入口嫩软,没有那种木材片的嚼感,又带着柚皮酸香,一个字,绝。
陶达一愣,这榕小娘子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她如此回答,他倒是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难怪李信说他只适合在阴暗中行走,不适合正大光明搞事情。
像如此正面上的口舌之争,他还真不知如何接下去,忍不住心里哀嚎,崔大人直接吩咐他办谁不就行了,非得让他上门来挑什么事端。
如今铺子里,除了榕溪两姊妹,都是衙役,还有一个李廷,跟自己人挑事端?不是摆明让别人看县丞府的热闹?
他只是个会探消息,抓人,打架,杀人的武夫,其他还真不怎么擅长。
陶达见李廷事不关己,沉浸在美食中,他要自闭了。
这个李廷一个月前才到任,听说是被朝廷贬来的,之前在亰都的衙门任职时犯了大事,按理当诛,但似乎朝中有人,留下一条命却贬到毓郡县当九品县尉。
那段时间正好毓郡县县令暴毙,朝廷让县丞暂代郡县内一切事务,等新县令上任再交接。
县丞之前都不敢明目张胆给他小鞋穿,但这次居然想利用药膳铺,除掉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他陶达武夫一个,大字不识,唯有听命行事。
而如今的局面,总不能干坐着,他不得不起身,还想着今日身上的银子够不够这顿饭钱。
“点餐这边请。”榕溪对陶达笑眯眯道,秉持着顾客就是上帝,客人既已上门,服务至上,领着他往点餐台走。
衙役这边已经基本光盘,正在私下议论,“李大人真是上道,明知道今日前二十位免单,卡着点带他们来,不花一文钱就吃到如此美味的膳食,尤其这道柚皮炆鸭,真是回味无穷。”
“就是,要不改日我们凑钱回请李大人一回?我刚偷偷看竹牌上价格,并不算高。”
“你消息不灵通了吧,药膳铺如今推出节气食疗,不同时节不用食材搭配,一周换一次主打菜,等你下次再来,就不会再吃到今天的膳食品种。”
“还有这……”话没说完,就见旁边一个衙役用手推了他一下,使眼色让他朝前看去。
只见药膳铺的小娘子领着人往点餐台去,这人似乎还有些面熟,他浑不在意,转头低声问推他的人,“你推我干什么,不就是去点餐,你刚刚不是也这样。”
那人一副看弱智的眼神,小声道:“你前面说李大人上道,才吃得免单,他回头眼神很凶地瞪了你一眼。”
衙役赶紧闭嘴,心里却道要怪就怪他来迟了,瞪他干什么。
店铺收银台,榕溪算着银钱,陶达点了一碗萝卜鱼丸汤,一碟柚皮炆鸭,一碗米饭,一共一百文钱。
“多少?”陶达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地问道,又是鱼丸,又是鸭肉的,才一百文钱,怎么那么不信呢。
“这位客人,本店价格公开透明,童叟无欺,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去点餐台看价格。”
榕溪见陶达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面相凶狠的人也有滑稽的时候,心里有点好笑,却也思索起来,她是不是要去外面酒楼打听打听价格?不然价格太低,引起其他事端就不妙了。
之前重心一直放在找节气食材上,对这个朝代的饮食市场,众人的饮食习惯和喜欢还没有深入去了解。
看来下一步好好调查市场,要提上日程。
陶达讪讪地付完一百文钱,端着餐盘回到李廷的桌子,却见他已经用膳完毕,正喝着榕晴刚上的茶,好不悠闲。
他心里还惦记崔县丞的交待,漫不经心地用膳,黑眼珠忽然停住,入口的鸭肉差点惊掉下巴,无法形容的好吃,打嘴都不掉的美味,难怪他来之后,衙役们完全没反应,原来一心都扑在美食上。
就算换着他也是一样,陶达看着面前一小碟柚皮炆鸭,感觉好像点少了。
榕溪跟着陶达的动作,心里一提一放,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人,搞事情就赶紧搞,一惊一乍的,还让不让活。
“嗝……”直到陶达吃到打嗝,也没见动作,李廷便起身往外走,走到门边,不知想到什么,转身对榕溪抱拳道:“今日感谢榕小娘子的盛情款待。”
“哪里,大人带着衙役来此用膳,让小店蓬荜生辉。”榕溪面上笑着打哈哈,心里却吐槽个半死,白白损失了宣传的机会,外加惊心动魄。
好在虚惊一场,也不知崔县丞到底是个啥意思,开业当日来这么一出,是存心不让他们家顺心是吧。
陶达趁着榕溪不注意,顺手拿走桌子上已经光盘的碟子,塞入袖口,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去。
榕溪照例在门口送客,并欢迎下次光临。
等人陆续走完,榕溪脸都快笑僵了,转身就看见榕晴已经开始收拾桌面了,脸上却愁容满面的,她上前一步问道:“阿姊,怎么啦?”
“溪儿,午膳只进账了一百文钱,最后那位身材高大的人,我以前好像见过,他不是个好人。”榕晴到底是被今日的阵仗吓到了,眼眶含着泪,犹豫道。
榕溪望着榕晴这模样,一时哑口无言,今日的局面不是她愿意看到的,本以为开业当日免单,能宣传一波节气食疗,让大众对节气食疗有一个初步概念。
没想到又牵扯到阿父之前的事,午膳之人都是来者不善,但今日只是言语上挑衅,并无实质伤害,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应对之策。
只是晚膳还要继续吗?
她刚才应该厚着脸皮问问李县尉,怎么除了衙门的人,其他人午膳时间集体失踪了一样。
榕晴见榕溪陷入沉思,也就不再打扰,继续收拾桌面,却在收拾李廷那桌时,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溪儿,这桌少一个碟子。”
榕溪闻言抬头望过来,扫了一眼,真的少了一个,怎么会?
刚刚这桌就是李县尉和那个叫陶达的,李县尉是她看着送走的,那就剩下陶达,他拿一个碟子想干什么?
“阿姊,别担心,或许是看中碟子好看呢。”榕溪也没觉得一个碟子能起什么大风浪,拿走就拿走吧,就是这品行太差劲,喜欢说一声,她可以送啊,虽然她会舍不得。
榕晴只道怪可惜的,那可是他们家药膳铺专属的,除了有节气图案,上面还刻着榕字呢。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榕晴微微慌乱地揪住榕溪的裙摆,以为衙役又回来了。
榕溪也是眉心一拧,循着脚步声往外望去,等见到来人,她诧异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