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你这么快就要进我家祖坟吗?
齐倒使劲摇了摇头,满头的白发滑过了脊背,垂坠在脸颊侧面。mwangzaishuwu
他想回话,可是,即便是心语都难以成句,神识都是涣散的。
若只是失血过多,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他这是……怎么了?
“齐倒,你别吓我!你回答我……”
顾旧的声音像一阵阵锤打在他心头,一次次把他即将丧失的意识挽救回来。
他很想回答“我没事,你等着我”,或者耍一句贫嘴“你看,你是离不开我的”。
可是,他真的连那样的言语,都无法表达。
顾旧只能听见他一声声的低喘,一次次的跌落。
痛苦的低吟在雨声中放大了无数倍。
那些磕撞,一定特别疼。
在泥泞的雨水中挣扎,他的白发会染上污垢,他的面孔会刮擦出难看的伤痕。
齐倒不能忍受脏,也不喜欢自己丑陋,他现在心里该有多难受?
“你回我一句,你回我一句,一个字……两字也好。”顾旧有些语无伦次。
“我……等你回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求你,你别死,你要找你母亲吗?我陪着。我是舍不得你,我放不下……你现在满意了?”
可顾旧红着脸红着眼,强迫自己说了这么多真心话,手上的法戒仍然是忽明忽暗。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他们分明谁也没有负谁,合修也有过的,是名副其实的一双人。
可为什么不能修成正果?是顾旧平日里太自私,没为他做得更多?
雌伏又怎样?惹人耻笑又如何?他为什么早没放下心中芥蒂?
顾旧听着法戒中的声响,齐倒仍旧是一次次跌落着,而他的血阵已经尽数被那仙师抽走。
跪伏着的百官们,终于感受到栉风沐雨的可怕。
那瓢泼般的凄风冷雨打在身上,不消一刻钟,便倒下了两名老者。
就在此刻,法戒之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道人声!
“顾大人,该开门了!”
顾旧听到,原本以为是齐倒,笑逐颜开了一瞬。
转眼,他却发现,那不是齐倒的声音。
那仿佛裹在铁面具下,阴鸷无情,仿佛是恶鬼一般!
“你是谁?”
不等对方回答。
顾旧这边的柴门却被人撼动了!像是摧枯拉朽一般,绝非人力所能做到!
顾旧突然明白过来,齐倒若是真死了,那他布下的护佑结界自然会消失!
外头的,就是那面具人的属下,是天司宗的道士!
千江和袁水他们扑过去,用命堵住了门!
齐倒真的死了吗?
顾旧对着那法戒,想要开口说话,却根本不想理会那面具人。
他只想剖开平日羞于诉诸于口的真心。
“齐倒,你才收了我的彩礼,顾家清明要祭祖宗。”
“你就妄想进我家的祖坟吗?”
顾旧迷蒙的眼瞳里噙满了泪,他已经泣不成声。
“你若是敢死,我就给你随便刨个坑,自己也躺进去。”
“没有你,我活不成的。”他说到这儿,却想到自己兴许连他尸骨都收不回来,生死都见不着一面,突然抑制不住痛哭出声,“我不行……我真的活不成。”
他从来没意识到齐倒对他如此重要,他是试过的,真的离不开。
否则,又怎么会允许齐倒一次次越过红线?
可是,朦胧中,却听法戒中传来一声微弱至极的,“我……”
那是齐倒的声线,像一把破碎的冷玉落地,却无法再续下去。
那铁面具下的人悠悠道:“哦,这妖孽竟还有个真心的道侣。”
说着,他提起了齐倒的一把银发,轻而易举。
那不过是一具放干了血的空壳子。
齐倒被提在那仙师手里,下半身跪在污雨之中,黑袍上皆是尘泥。
他抬不起手,不能正对着法戒说话,甚至不知对方能不能听见。
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微弱道:“阿暮……你别开门,我很快……就会回家。”
顾旧听见了。
莫说他声音小,即便是在心里说,也是能明白的。
顾旧捂住那法戒,不敢再看。好像看不见它消散,就不会消散似的。
“不,我不,你要是飘回来的,我就……不要你了!”
说完,他眼泪就溢了满脸。
他瞬间就后悔说这么硬气的话,甚至往前翻,还后悔自己没完没了埋怨对方。
下一刻,似乎是听见法戒那边浅笑了一声,齐倒说:“既然我想要什么你都给……那只是魂回去能干什么?”
顾旧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他话里有了几分气力。
再听,就听见那边像是什么东西,正灼灼燃烧,发出噼啪爆燃声。
那样激烈的轰燃!
仿佛发生了什么爆炸,将几百根爆竹齐齐点起!
顾旧的心揪成一团,他仍没勇气看捂在手心的法戒,不知那东西有没有彻底消散。
就在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来的时候,才听见对面那爆炸声中,夹杂着铁面人痛苦的高叫。
“啊……啊……”叫声凄厉好似恶鬼被地狱磋磨。
朦胧中,顾旧听见齐倒的剑出了鞘。
嗡鸣一声,无力中又带着些强弩之末的狠厉!
“我……不放干血,如何抓得住你?”齐倒的剑在烈火中淬炼着,直指那仙师。
“我家阿暮早告诉我……要小心你,小小的火焰炼狱之法不成敬意……咳,专为你这种见不得人的厉鬼珍藏,你可喜欢啊?”
那仙师在极度难耐的尖叫中停下,道:“齐倒,你别装了……若不是你那小道侣那枚法戒能传讯……你还有命能撑到现在吗?”
齐倒的剑在半空发出破风一声,转瞬便听见那仙师又是一阵惨叫。
“你他妈废话真多……咳咳,我会那么笨,乖乖等你抽我血丝?”
顾旧:“……”
这妖道都快死了,居然还在往回找补面子。
不过,能有力气说话,能挥得了剑,已经是万幸了。
他想说什么就随他说,想干什么就随他干吧。
齐倒似乎好了一些,“哎,你是天司宗的?知道……齐丝微在哪吗?”
那在炼狱中被烧得面具都融化的人,漏出一张无比丑陋的面容。
他完全没必要戴面具,也照样无人能认出他来。
他听见齐丝微三个字时,竟是满眼的愕然与恨意,口中却一言不发。
但显然,这炼狱火焰都不能将他摧毁,他痛苦了一会儿,便适应了这火焰。
齐倒这才发觉,那火焰竟在被那仙师吸收殆尽,转而化为些金光灿灿的丝线。
这怪物实在可怕,齐倒不再犹豫,匆忙抽剑,灌注灵力暴劈而下!
分山填海一般,恢阔的剑气便斩断了炼狱火,往那仙师头上狠狠劈去!
谁知,那人竟是展出了极其难看的狡黠笑意,“齐倒。”
齐倒预感他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赶忙先捂住了那法戒,用全身的灵力,压制住法戒的传讯。
顾旧一瞬间便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良久,顾旧才听见齐倒回:“那仙师跑了,阿暮,没事了。”
可顾旧隐约觉得不对,那人方才一定说了什么,齐倒不想让他听见。
究竟是什么?可他不好再追问了,齐倒仍在皇宫里,并不安全。
那位铁面仙师诡谲地化为一道金丝缕,打着螺旋飞走了。
火海被他席卷上天,不少大臣都仰望着这一奇观,瞠目结舌。
有一老眼昏花的道:“哎呦,这是火龙啊!火龙!好比荧惑守心,于社稷乃是不祥之兆啊!”
“那火龙直指南方,必定是南方有大祸,殃及京都!”
他这一说,许多人都齐声附和。
纵使连将军在旁大喝,让他们闭嘴,都没能吓住!
顾瀚跪在原地,就生生捏住了连将军的刀柄,道:“干什么?要砍就先砍我!”
这么一说,跪着的大臣和徐骋的兵就冲突起来。
那些老大人纷纷效仿顾瀚,都作势往刀剑上撞,飞蛾扑火似的。
乱套了,乱套了!
吵闹声盖过这场疾风骤雨,天色将明,阴云在半空好似长腿,游走得极快!
此时,高允却悠悠步出了事天殿,径直来到金銮殿口,没让任何随从跟着。
他龙袍上沾了满满都是齐倒的鲜红血迹,还顺着那袍子滴答一路。
他眼里都是凄怆的泪,蹒跚走过来时,连唇齿间都是血丝。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看高台之下,文武百官与徐家军扭打一团,在雨里像一群市井无赖在打斗着。
“我的阿暮不会回来了!朝廷让我玩儿成了这样!宸太后娘娘,你满意了吗?”
分明他母亲宸太后并不在,他却满眼凄楚,对着雨幕空话。
恰好,他看见对面高楼之上,齐倒飞身落下,在天将明的鱼肚白之中,化为一道玄色的影子。
“给我抓住他!剁成肉酱!找回我的阿暮!我要我的阿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