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就是为了这只小妖精。
小妖精温软地“啊……”了一声。yousiwenxue
第一次,露出了一抹笑意。
它双手接过那香囊,使劲儿闻着,天真得与人类孩童别无二致。
顾旧当时很喜欢他,像是喜欢自己的猫咪一样。
甚至会揉弄他的小耳朵,摸一摸他鹿一样的角。
他的绒毛像狐狸一样,暖和又柔软。
在这个冰冷的军营和父亲的高压下,小妖精是他一点点意料之外的惊喜。
可惜,这一点点惊喜,被顾瀚磨灭了。
顾瀚发现了顾旧军帐里扔出来的带血绷带,还有那些白色带血痂的毛发。
顾瀚找来了一个道士,想给儿子,破除妖精的蛊惑。
顾瀚是一言堂式的父亲。
在军营里说一不二的人,很容易把这种作风带进家里。
顾旧的母亲妻性比母性更浓,更愿意无条件服从自己的丈夫。
所以,顾旧十二年来,一直是他父亲的附属品。
这一天,他却不想听父亲的了。
塞外的暴风雪总是说来就来。
那头发比雪还要白的道士,一瞧便知是道行很高的。
而与道行相当的,是这道士心肠的冷硬程度。
他掐着小妖精的脸颊,将小妖精从军帐里拎出来。
扔在了白皑皑的大雪里,给小妖精的脖颈扣上黑漆漆的锁链。
小妖精的嘴角被扯裂了,露着鲜红血肉,身上的绷带也被抻开了。
小妖精的母亲,被穿上了锁骨,狗一样,牵在道士的手里。
她抱着自己的儿子,委在雪地里低声哭泣。
顾旧彼时跪在了顾瀚面前。
“父……顾将军,这人是不是道士还不得而知,这小妖精的母亲却是个人啊!”
顾旧拉着顾瀚求情。
可铁面的顾将军一脚踹开了顾旧,“妖物都有障眼法!这位道长,可是天司宗的宗主。”
可顾旧坚持道:“他说自己是宗主就是宗主吗?我看他所作所为,更像妖精才对!”
顾瀚一巴掌打到他脸上,“我不论那些,你往我军营里招了这种脏东西,自去领罚!”
顾瀚如此也是有原因的。
曾经,军营里闹过鬼,当时军心涣散,好些兵将夜夜梦魇。
后来,顾瀚自己在军营大门镇守了三日。
他不眠不休,用自己一把杀了千万贼人的刀挥砍叫骂,镇住了那厉鬼。
这次,也不是他去叫的天司宗,他并不信那劳什子门派。
他只是恰好遇天司宗主,说军营有妖物。
为了安定军心,顾瀚才想尽快解决。
顾旧跪在父亲面前,自知是做错了的,他不该扰乱军营秩序。
可这小妖精是无辜的。
“不行!顾将军,这小妖精,不能让这人带走,您想怎么罚我都行!”
小小的少年跑到妖精身旁,将它抱在自己怀里暖和着。
就在此时,那小妖精在他臂弯里睁开绿眼睛,裂开的嘴里,说出了第一个字。
“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同那小妖精的母亲都惊住了。
它居然开口说话了吗?
她哭道:“齐宗主,我一身修为都给你了,我的名姓都是你所赐!”
“算我求求你……求求你……它真的是你的孩子,你看,白头发。求你放过他吧,你给他起个名字,他……他还没有名字!”
顾旧一听,也接话道:“顾将军,您看,他还夺那女人的修为,那这道士才是妖孽!”
顾瀚闭了闭眼,他气鼓着思忖片刻。
终于,他还是把顾旧踹开了。
他不能管这事,他的职责所在,是让大燕有一面稳定的北部城墙!
军营里如何能留下妖孽呢?
此时,那白发道士终于说话了。
他面色如平湖,冷淡道:“这确是我的孩子,这女妖蛊惑我生下的。我会带走他们。”
话音一落,顾瀚就转脸向内,不再朝他们看了。
“既然是道长的家事,那请自便吧。”
齐宗主没说什么,他拎起女人的锁链,牵她锁骨往上一提。
他手里揪着那孩子,从顾旧手里生生拽走了,往军营外连绵的雪山走去!
靴子埋没在雪里有一尺高,小妖精的母亲委在雪地里,步步膝行着。
“不能走!不准走!”顾旧哭着去求顾瀚。
“顾将军,他一个宗主,和妖精生孩子,难道不奇怪吗?他会弄死那小妖精的。”
顾瀚没有回头,他只是说:“副官,把公子关起来,不准吃饭,不准睡觉,按军规论处。”
“这……将军……”副官面露难色。
他也觉得公子虽然犯了军法,但那小妖精确实可怜。
换作任何人,也不忍心那对母子被带走。
方才许多人,也都动了恻隐之心。
“照我说的做,给公子戴上枷锁,不准出去!”
“是……将军。”
副官皱着眉,扶起雪里的顾旧,给他拍拍雪。
这才发觉,他膝盖都被雪水浸透,湿冷至极。
副官低声道:“公子,走吧,起码帐子里暖和呀。”
顾旧呼吸急促,在雪地里站起来,身形笔直,“不用了!”
“我不接受军法处置!”
顾瀚原本要撩帘子进中军大帐,手却停在原处。
他回过头,问:“你说什么?”
十二岁的少年,隔着漫天的大雪,当着所有士兵的面,道:“我没有犯任何军法条例!我都背下来了,我没有!”
顾瀚怒瞪双目,“你忤逆上将,便是犯了最严重的军法!”
“我不是你的兵!”
顾旧也瞪着他,小小的个子,却并不输他父亲的气场。
“你是将军府的公子,你就要接受军法处置!”顾瀚的语气,冷得像终年不化的积雪。
“我也不再是将军府的公子了!”顾旧话音重重落地!
顾瀚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儿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顾瀚撸起袖子,向顾旧走过来。
他手里顺势拿过了副将腰间的马鞭子。
顾旧却站在原地,解开自己的腰封。
上面串的四五个名贵的配饰,哗啦一下,都被他信手扔在雪里,包括那枚茉莉香囊。
“我不再是你儿子,你没有权利打我。”他披头散发,仰视着父亲。
头上发扣,也被他掷在厚厚的雪里,埋住了。
就像他不再会感受到的父母亲情,尽皆雪藏。
顾瀚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面子,他在军队里,不能失了威仪。
“好!那你滚蛋吧!”他挥挥手。
顾旧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身后是副将一直在求情,说这么大的雪,公子会失踪在山里冻死。
可父子俩谁也没再多说一句。
顾旧的脚印,与那小妖精被拖走的痕迹重合。
顾瀚有些后悔了。
这么大的雪,儿子没有穿大氅,这附近是连绵的雪山,少有人烟。
就算有,也是些猎户或者宗门。
宗门?天司宗,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可是,顾瀚首先是军人,其次才是父亲。
他一诺千金重,绝无可能转圜。
那一日后,顾旧真的没再回将军府。
他也并非没承他父亲的恩。
回去路上,差点儿冻死的时候,他找到了另一个军队收留了他。
后来回京路上,盘缠用光了,他吃过别人的剩饭,吃过死在雪里不知多久的鸟。
陆老师接济过他,悉心教导。
张戴也接济过他,经常带来好酒好菜,想把他的酒量养出来,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高允后来收留过他,把他养在自己的私宅里两年。
三年后,顾旧考中秀才,他就有了俸禄。
那是一笔不小的金钱,能养活自己了,也就回馈了这些人。
再然后,高中状元,他深得先帝的器重。
七八年里右迁几度,成了正二品御史大夫。
现下,他正在天司宗的门里,欲要推门出去。
和那时小妖精流的血一样,齐倒的血也泼洒出来。
溅了满地,如同繁花凋敝。
当年的小妖精没死,却也没摆脱因为这血,而注定被囚禁的命运。
他打从一进这个门,就认出这长着犄角的齐倒。
这就是他少年时碰见的那个——小妖精。
原来他从大营走出来,离开将军府,便是为了这只妖精啊!
他掩上了门,决定不走了。
他不喜欢将旧伤疤示人,也不想提及对方的旧伤疤,使人尴尬。
他回过身,朦胧中看着齐倒,问:“我怎么才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