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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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了一场极大的雪。mwannengwu
天气严寒，吉祥扣紧披风，推开房门，挥着双手示意后面的婢女们进门。
昏暗不清的屋内，终于增添了几丝光亮。
吉祥看着双目无神的郑楹，心里好一阵抽痛，抿抿唇接过身后婢女递来的麻布孝衣。
三三两两的婢女走了进来，看着枯坐在屋内的郑楹，纷纷不知所措。
明明才一日时间，郑楹面色就憔悴许多，眼底里是浓郁的忧伤，一直盯着某一处愣神，连这么多人进屋她都没有发觉。
她穿的还是昨日的嫣红色襦裙，此刻端坐在椅子上，襦裙上的蝴蝶纹愈发地明显，如一只只鲜活明媚的蝴蝶飞在上面似的。
但郑楹脸上无半分喜色，已然忧伤到了极致。
吉祥在郑楹面前半蹲着身子，触碰郑楹冰冷的双手，妄想带给她几分温暖，劝道：“婢子来服侍娘子换衣了，娘子，咱们换一身衣服好不好？”
郑楹目光呆滞，犹如没听见吉祥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吉祥着急起来，摇晃郑楹的双腿，语气急促：“娘子说句话回应婢子啊！”
不多时，吉祥就吓得掉了眼泪。
晨起的曦光准确无误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中尽是光照的倒影，流城细长的一条。
“娘子！”吉祥不知叫了郑楹多少声，可回应她的永远是沉静。
“郎君不在了，不止娘子难过，我们这些做婢女的何尝不难过呢？”郑楹迟迟无动于衷，吉祥实在想不出法子，只能想方设法安抚郑楹，道：“郎君待娘子好，爱屋及乌，待婢子们也很好，时常与婢子们说说笑笑。发生这样的意外，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娘子，相信您比婢子更了解郎君，他一定不喜欢自己唯一的妹妹每天郁郁寡欢，哭瞎了双眼吧？”
说到最后，吉祥声音颤抖，带着试探性的目光看着郑楹。
郑驸马去时，郑楹年龄尚小，正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还在定川长公主身边叽叽喳喳说话哄定川长公主开心。
郑楹长姊去时，得到这个消息的郑楹夺门而出，口口声声怒斥姊夫害死她阿姊。若不是郑观拦着，郑楹非带着长公主府的奴仆门前去闹。
之后，郑楹痛哭流涕了一通，直至半个月后，又恢复往日没心没肺的样子。
但现在
郑楹不哭也不闹，一句话也不说，吉祥生怕郑楹把痛苦都憋在心里，活生生把自己憋坏了。
只见郑楹眉毛轻颤，鼻尖微微发出声音，嘴唇也跟着抽搐起来。她伸手抚摸心房，似乎能感受到那里已经分裂得七零八碎，令她整个人了无生气。
“娘子”吉祥轻声呢喃。
郑楹抬眼看她，面色终于平静下来，道：“你说得对，我要振作起来。”
吉祥唇角微扬。
郑楹还是愤懑不平，“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亲人都在接二连三地离开我？这世道不公，这天理不容啊！”
她痛苦地捶打双腿。
吉祥见状不知如何答话。
郑楹心如死灰，可她必须振作起来，要好好活着，只要她一直想着郑观，他就从未离开。
“吉祥，我没事。”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后，郑楹稍稍舒畅心胸，脸上总算有了生气。
吉祥挥手让剩下的婢女把衣服放至桌上，亲自服侍郑楹穿衣，道：“过会儿魏王府的几位主子要来看望娘子，您瞧，其实牵挂您的人挺多的。宫里的太后殿下听到消息，惊得晕厥过去，都不忘派她身边的姜内侍来看您。圣人和皇后殿下昨日也来过，好生安抚了太仪、长公主和您。”
郑楹自己系好外衣纽扣，“郑家的人没来就好，否则我见一个打一个。”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但在吉祥听来很适用，这才是郑楹会说的话。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屋外的雪渐渐停了，铺满厚厚一层，程灵然姊妹等人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空弦收了伞，与锦瑟一起搀扶程灵然走进郑楹的院子。
屋内门窗紧闭，程欣然见了忧心，上前拍两下门，柔声道：“十三娘，我是欣然阿姊，今日带了五娘和六娘来看望你。”
至于尤慕和沈柚，则跟着魏王妃去了前院陪伴定川太仪母女。
里面传来郑楹沉稳的声音：“你们进来吧。”
不多时，两个穿着麻衣孝服的婢女打开大门，掀了帘子让程欣然等人进来。
郑楹正在翻箱倒柜寻找东西，听到脚步声渐近，她停止动作回身走近她们，心里想和她们说几句话，但话都到了嗓子眼了，愣是挤不出一字半句来。
郑楹的悲苦，她们三姊妹全都经历过。
程欣然轻拍郑楹的肩膀，扶着她到贵妃榻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她的对面，温声细语道：“十三娘，你心里若有什么难过的，不妨说给我们听听，我们可是血浓于水的表姊妹。”
两个婢女端了圆杌过来，服侍程含然两姊妹坐下。
郑楹的目光随之而动，轻轻颔首。
“欣然阿姊，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里的难过已经减去了不少，只不过。”郑楹垂眸，道：“从今以后我闭门不出，怕是不会再出门游玩了。”
只一日出门观雪，她的兄长就在她眼前遇刺，让她对长安的街市有了抗拒之情。
程欣然能够理解，遂点点头，关切道：“你要保重身体，切不可茶饭不思，免得落下病来。”
“我知道的。”郑楹目光流转，停在程含然与程灵然身上，说：“我也多谢你们，在这个时候前来看我。”
程欣然自己内心未必有多好受，但她还是尽全力去关怀郑楹，道：“十三娘，你要记住，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程灵然附和道：“阿姊说得没错，十三娘，我们永远是你的亲人。若你哪日心里忧伤，切不可憋在心里，要跟我们说才好。”
郑楹都明白，闭目点头。
几个婢女端着滚烫的茶水上来，依次给众人上茶。
郑楹拿过放在身边的茶盏，仅刮两下盖子，便闷头喝了进去。
喝得很急，茶水滚烫，嘴唇也被烫得红了不少，但她面上无一丝异色。
只有这样的温暖，到了肚子里，才是真真切切属于自己的。
那日，她们三姊妹与郑楹说了许多话，郑楹虽面对她们时神情自若，看不出悲喜，但她们还是感觉到郑楹变了许多。
曾经快言快语的小女郎，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那才是真的明艳鲜活。
可如今，她还是她，却又不是她。
郑楹也知道，自己变了。
她们走后，她将屋内婢女都叫了出去，独自一人时，终于卸下了那副伪装。
她趴在梳妆台前，望着白雪皑皑的地，内心是无边的惆怅。
她再也没有阿兄了
在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全心全意地关怀她，事事以她为先了
郑楹正想埋头哭泣，一粒石子从窗外飞入屋内，险些砸到她的头。
郑楹警觉，带着哭腔问：“谁？”
“当然是聪明绝顶英俊潇洒的我！”忽然，有一阵吊儿郎当的声音从附近响起，郑楹左顾右盼，就是没发现声音的主人。
正因熟悉声音的主人，郑楹才会变得如此急切，想迫不及待地看到那人。
谁知下一刻，有一穿橙色披风的郎君从天而降，惊动了树枝上的积雪，不少积雪哗啦啦全都落下，犹如下了一场小雨。
他眉目微扬，表情张狂。
“你不是不来吗？”郑楹站起身，疑惑问。
程俏“啧”了一声，上前走了几步，道：“我何时说过我不来？”
“含然阿姊说”郑楹语调放慢，最后干脆不说了。
方才与程灵然等人说话时，她从程含然口中意外得知程俏带着浮光去了赌坊，一时半会儿来不了，魏王妃正打算回府后就把他叫来痛打一顿。
程俏一噎，“我可没有亲口说。”
那他之前做的事，郑楹岂非都知道了？
天呐，那可多丢脸！
程三郎本想着自己从天而降，可以带给郑楹一丝意外之喜，让她放松心情，没想到自己在她面前底儿都不剩了！
那一定非常窘迫。
的确，程俏悄悄挠头，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做人，首先得克服尴尬。
程俏站直身子，干咳两声，故意弯腰靠近郑楹，挑眉道：“怎么样？我的出现令你很震惊，对吧？”
郑楹不说话，只摇摇头，面色还是那么阴郁。
程俏以为郑楹会和他斗嘴，连接下来的说辞都准备妥当，没想到郑楹来这一出，让他措手不及。
还好他反应迅猛，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月白色帕子，上面还绣了一朵鲜艳夺目的牡丹花。他仰着头递给郑楹，满脸的得意。
“给你，擦擦吧，别把眼睛都哭肿了，到时候那么难看，可没人愿意娶你啊。”程俏说道。
郑楹轻声道谢，没有接程俏的帕子。
从前的她，可以无忧无虑，但现在的她，必须端庄持重，这样才能撑着偌大的定川长公主府。
定川太仪病了，定川长公主伤心欲绝不管事，作为定川长公主府唯一可以理事的人，郑楹必须靠自己管理长公主府。
程俏的手一直停留在半空之中，他愣是不收回去。
“你还是收回去吧，多谢你，我现在没事了。”郑楹神情淡漠。
程俏还是不太相信，他离得跟郑楹更近了些，眼珠离郑楹只有一个手指的距离。
“你真的不是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