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大理寺的金漆牌匾悬于府衙大门之上,四周高墙陡立,朱红大门洞开。zhaikangpei门外左右各设两尊一人多高的镇邪瑞兽,模样甚是凶狠,鬃毛飞扬龇牙咧嘴,似要将这世间鬼祟吞噬殆尽。瑞兽之外又各站两排执刀披甲的高大护卫,甚是威严。
从大理寺门外往里看,竟不能一眼看到底,只觉得大理寺内乌黑房舍影影重重,似是无穷无尽、森严莫测。
锦衣公子领着微婳一路从大理寺门走进来,穿过影墙,沿着西边的房舍走,弯弯绕绕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宽敞院落。
院子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身穿紫色官袍,面色焦急又隐含威仪,见到锦衣公子紧忙迎来。
“刘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里面那位可要掀桌子了。”
锦衣公子眉毛一扬,道:“这又不是多稀罕的事,大理寺里的桌椅板凳、花花草草,哪样没有遭过他的殃。”
紫衣官员瞬时紧张,“刘大人慎言。”
锦衣公子嘿嘿笑了两声,不再延续这个话题,身子往旁边一侧,让出微婳。
“这位是我请来的画师。”
微婳屈身行礼,“见过章大人。”
微婳出身高门世家,父母细心教养,眼界较寻常女子更为开阔,已然猜出面前的紫衣官员便是大理寺卿章致忠。
而那位锦衣公子,虽然此前他未曾挑明身份,可参看年龄样貌,应是大理寺少卿刘延。
她也曾犹豫自己贸贸然地跟来大理寺是否不妥,可转念又想,对方既不因她身份尴尬,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有这么一个结识大理寺官员的机会送上,无论如何,她不能放过。
天色昏暗,章大人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刘延身上,虽瞧见他身后跟着个人,但帷帽氅衣,也不曾太在意,此时听见娇娇滴滴的一声,再看那袅娜身段,这才发觉,刘延带回来的画师是个姑娘。
章大人惊诧:“怎么带回个姑娘?”
“宁德街的画馆都关门了,只有一家还开着门,原本人家也要关门了,我好说歹说费尽口舌才把人请来。章大人莫要小看人家姑娘。这姑娘画技超群,花鸟人物俱能画得栩栩如生。”
刘延见章大人脸色尤有迟疑,忍不住刺他一句,“要不,章大人再派人上街寻一个画师来?”
章大人瞪他一眼,心中窝火,却又不敢表露明显。
谁让这下属是刘太傅的二公子,且不论刘家在京城的根基背景深厚了得,便是单说刘延自己,也是天赋秉异,才华出众,在大理寺年轻一辈的官员中很能拿得出手的。
尤其近两年,刘二公子将圣上交办的几件大案办得干净利落,十分漂亮,圣上对他是越发器重了。
现下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少卿,而且还与院子里那位情谊非常,封侯拜相不过是迟早的事。
这样的公子哥,章大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也罢,左右他做夹心饼子做惯了。
“这位姑娘且随我来。”章大人转头又一把扯住想要溜走的刘延,“刘大人也一起。”
刘延求饶:“可不了吧,章大人。今日到属下轮休,属下顶着寒风都替你把人找来了,可让我回去休整休整。”
“上峰在此办案,你我作为下属还谈什么轮休!莫要推脱延误了要事。”
章大人不肯松手,明知今日里头那位心情不好,死也要拉上个陪葬的。
章大人一边走一边嘱咐微婳,“姑娘既知道这里是大理寺,本官就申明几句。姑娘在此所见所闻,皆不可泄露给他人,否则按重罪责罚,若能将差事办好,报酬自会比你平时所得丰厚。”
微婳颔首称是。
章大人领着二人走至院内最大的厢房门外,又道:“里面的贵人身份非常,姑娘不可再戴帷帽了,进去后只管按贵人的吩咐办好差事便可。”
微婳闻言又称是,将帷帽除下,露出倾城娇颜。
章大人一呆,连刘延也禁不住一愣。
两人震惊片刻便是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宁德街,画馆,画技高超倾城绝色的姑娘。
不是沈家千金沈微婳还能是谁!
虽然姑娘在家学习技艺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是甚少有富贵人家会让女儿在外抛头露面以技艺谋生。
沈家原先也不会,可现在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嘛。
“难道你是——”
章大人暗叫不妙,正想询问清楚,却被房中一声沉郁男声呵阻。
“章大人,还要在门外啰嗦多久,是要本王去亲迎吗!”
章大人冷汗涔涔,再也不敢言语,躬身进去。
刘延打量了好几眼微婳,心中暗叹。
传闻诚不欺我,果真是顶尖顶尖的大美人。
屋内早已掌灯,比室外亮堂许多。
屋内正中央坐着一人,章大人和刘延朝那人恭谨行礼。微婳已猜到那人身份,规规矩矩地朝那人俯身跪拜下去。
“民女沈微婳拜见王爷。”
“沈微婳?你是沈思的女儿?”
“是。”
“抬起头来。”
微婳缓缓抬头,向那人看去。
上位之人,身形英挺秀拔,面容俊美,看着甚是年轻。
墨色的长发用金冠高高束起,一身如意云纹锦衣,腰缠玉銙蹀躞,身上披着一件青莲白鹤大氅,大氅垂曳在地上,烛火一映,金银丝线绞成的青莲花纹便熠熠生辉。
在微婳所见之人中,这样的风度与容貌算得上极其拔尖,然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那人的一双玄墨色的眼眸。
黑是浓重的黑,白是清冷的白。
二者合在一起,便似常年淬着寒冰,幽冷又纯粹,像是砚台中黏稠化不开的墨汁,又恍如金乌破晓前的夜。
如此冷郁华贵之人,微婳只看一眼,就已经知道他是当今执掌刑狱典法统管三法司的肃王韩凌靖。
微婳抬头看他的时候,肃王也在细细地看微婳。
两道陌生的目光交汇一起,双方俱是内心一震,默默在心中赞叹。
原来他(她)就是名冠(艳冠)京华的那一个人。
肃王幽幽的目光如有实质,凉意沁体,肆意扫过她的脸,似是带着审视、猜疑、试探,还有一丝佩服。
微婳终究还是在这样的无声缠斗中缴械投降了,肃王与那些讨债之人不同,上位者的凛然气势浑然天成,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可以强撑得住的。
她并拢一起的双手轻蜷了一下,微微垂眼,率先错开了他的目光。
肃王眼眸中一丝极其轻微的得意转瞬而逝,根本无人察觉。
随后他又将视线移至章刘二人身上。
虽无言语,可沉默之中,质问之意振聋发聩。
章大人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大理寺原雇有画师,但不巧画师早前感染风寒卧床不起。那画徒技艺不精,难堪大任,臣无奈,只好让刘少卿去宁德街寻了画师来,却没料到是沈家姑娘。臣办事不力,还望王爷恕罪。”
章大人真的觉得自己好倒霉,画师生病他要背锅,画徒不给力他要背锅,刘延寻了个待罪之臣的女儿来,他也得背锅。
肃王又将视线放在刘延身上。
刘延道:“王爷若是觉得不妥,臣即刻带沈姑娘回去。章大人才华横溢,想来也娴熟丹青之技,画个疑犯画像当不在话下。”
章大人气得想要呕血。
这臭小子真是卑鄙无耻,他好心帮他圆说,他居然恩将仇报,在背后捅他一刀!
刘延此话虽是建议,却笃定肃王不会接受。章大人是有些明察断案的本事,但在书画方面的造诣到底有几斤几两,肃王心里拎得清。
肃王心中有些不痛快,瞧着刘延这副嘴脸竟觉得比平日要可恨些。
“刘大人思虑周到,看来今日虽然轮休,但刘大人仍心系案情,精力充沛,待会请刘大人将五年前陈家庄走失十来头牛的那宗案卷找出来,重新检阅,将蹊跷遗漏之处一一登记,明日报我。”肃王挑眉看向刘延。
刘延欲哭无泪,章大人心胸舒畅。
肃王起身,缓缓踱步到微婳面前。
微婳鼻端萦绕了一丝幽淡的雪松冷香,一个影子无声笼罩在她身上。
忽然那影子犹如高山倾倒,重重地落下,猝不及防,微婳就对上了那双黑色的眼眸。
肃王半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那目光便似要淬入她灵魂一般,将她内里看得一清二楚。
微婳看着那双眼睛,背脊渐渐生凉。
“沈姑娘该知道替何人办事,守何人的规矩。”肃王声音低沉,天生自带上位者的威严。
微婳跟着章大人出了门,离了那屋子,身上的寒意才渐渐消散。
她原以为要去监舍,谁知道章大人却将她带到别处。
一路走来,章大人挑些不大紧要的事情先跟她说了,好让她心中提前有些准备。
原来她要画的疑犯与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伍家村灭门惨案有关。
伍家村地处京畿与西州府交界处,按属地应归西州府管理,不过京城对外扩建日渐繁华,西州府人也爱在京畿附近购置田地屋宅,西州府便与京畿混成一片。
天子脚下治安肃严,甚少有灭门杀人的重大凶案出现,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冒出一股子凶残歹人将伍家村伍老汉一家五口给杀了。
此案性质恶劣,凶徒手段残忍,据说不少官员到现场查看后都吐了。
西州府将此案报给朝廷,朝廷震怒,命大理寺彻查,于是一干人证物证便统统归置到了大理寺。
伍老汉为人友善,一家几口与乡亲邻里关系融洽,平时不曾起过什么争执,也没有钱财田产纠纷,现场虽也留下些许物证,却并无大多价值。
那股子凶徒像是鬼魅一般,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
只有一个十岁的孙女,恰巧那日出门游玩,躲过了一劫,也极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可那小丫头眼见祖父母、双亲及兄长惨状后,精神便有些失常。
恰逢大理寺画师生病,大徒儿回乡,只能让刚入门一个月的小徒弟去画疑犯。
章大人问伍小妹可瞧清楚那凶徒模样,小姑娘含混说了几句,小画徒执笔在旁边描绘,画好后呈章大人看,章大人瞬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画得什么玩意儿?是钟馗还是夜叉,还不如他自己画呢!
偏巧,肃王追问此案进展,章大人也不管刘延是不是在休假,着人去刘太傅府上拍门,告知刘延让他务必找个技艺超群的画师回来。
“那人便是伍小妹。”章大人伸手朝房里一指。
一个瘦弱身影蜷缩在房间暗处,听见人声后,将身子缩得更小了。
微婳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小小的人儿,向章大人请求道:“大人,可允民女单独与伍小妹说话?”
章大人应允,这厢房设有暗道,本就是为方便监视证人或疑犯动静的。
单不单独无所谓,他都能知晓里面情形。
瞧见微婳进屋后,章大人绕到隔壁,转动机关推开暗门,进了暗道。
他冷不丁地碰到一角衣衫,原来暗道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肃王:嗨!媳妇儿,很高兴认识你!微婳:高兴你个头!第一次见面就让我跪那么久,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