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那人气场沉郁冰冷,章大人瞬间清明,心中叫苦不迭。zhaikangpei
早知道肃王在这里,他就不来了!
两个男子堵在静谧逼仄的暗道里,仿佛衣衫摩挲,鼻息可闻。
章大人的尴尬之意难以言喻!
暗道里凿有气孔和探孔,厢房那面用书桌盆景作为遮挡,不易察觉。
暗道之内,隐蔽是隐蔽,但是隔音却不大好,内外如有声响,俱能听得清楚。
刚才触碰到肃王,章大人心里惴惴,想要道歉,又不能出声,自己在黑暗里窘了一会儿,瞧着肃王似是并不在意,他也只好佯装无事看向房内。
微婳缓缓走向那缩在角落的小小人儿,柔声问道:“你叫伍小妹?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便叫你小妹可好?”
伍小妹坐在地上,双手交叠抱着膝盖,用黑魆魆的眼睛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将脸埋在手臂之间。
“你肚子饿不饿,要吃些东西吗?”
伍小妹摇摇头,并没有看她。
“地上凉,可先起来,姐姐跟你说几句话。”
伍小妹还是摇头。
微婳心中生怜,也不管地上肮脏,提起裙摆坐在她的身边。
伍小妹讶然看她一眼,却又将脸别过去,将身子挪开些。
微婳并不介意她这样冷漠抗拒的姿态,只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悲痛,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只顾自己悲痛,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不开心,这其实并非你逝去至亲所希望看见的。”
伍小妹眼泪簌簌而下,咬着下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活着的人,该把逝去亲人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她看向伍小妹,乌圆的眼睛满是关怀与期望。
伍小妹哭道:“可我害怕,我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梦到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他们一个一个,不是脑浆迸裂,就是手脚反折。他们浑身是血地朝我爬来,我从没见过他们这个样子,姐姐,我真的很害怕。”
微婳乌黑的眼眸亦是蒙上了一层悲痛,她伸出双手将伍小妹的一双小手紧紧地握住。
“他们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凶徒残暴,才把他们折磨成这样。他们是世上对你最好最好的人,他们靠近你,并非是要加害你,而是希望你替他们找出真凶。”
她抚上伍小妹细软头发,用温柔而坚毅的声音说道:“世间逆旅,你若是不思复仇昭雪,不思活出自我,只顾沉湎悲痛,做的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你囿困黑暗,难道也要归于黑暗,向黑暗妥协?”
伍小妹怔怔听着,仿佛往日长辈双亲及兄长和煦笑容映在眼帘。
她原本有很好的家庭,平静安宁,都是因为那些坏人!
伍小妹哇地一声大哭扑到微婳身上,双手紧紧搂着她,“姐姐,姐姐,你要帮我。”
柔软娇小的身躯扑在自己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微婳张开自己纤弱的双臂揽住对方,将那人紧紧抱住。
刚才那番话,何尝不是说与她自己。
只有坚强,才能走出困厄之境。
连日奔走劳累,微婳身心疲倦伤痕累累,在这陌生可怜的妹妹身上,她也想获取让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好孩子,姐姐帮你,你也要自己帮自己。”
章大人似是察觉身旁肃王微微轻颤了一下,他不敢妄动,用眼角余光偷瞥肃王,见他目光如炬盯着室内两人,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无异样,仿佛刚才只是章大人的错觉。
“姐姐,我说,我把见到的都说与你,那一日,我去阿芳姐家玩……”
伍小妹的声音高高低低,微婳偶尔插嘴询问几句,章大人在暗道里听不大清楚。
没过多久,微婳起身去到案前,案上早已摆好笔墨纸砚,微婳运墨调色,握起一只青竹紫毫,在纸上细细描绘。
一盏茶后,微婳拿起两张人像走到伍小妹的面前。
伍小妹仔细辨认,道:“这个人鼻子再高些,眼睛再凹些,这个人的眉毛还要粗些。”
微婳又重新去修正,再过片刻,将画像重新放在伍小妹面前。
伍小妹瞬间泪水盈眶,“是他们!姐姐,就是他们!”
暗道里,章大人轻呼一口气。
这沈姑娘果真好本事,刘延那臭小子歪打正着倒是办了一件实在事。
章大人愉悦心情没持续多久,忽然觉得寒气袭人,转头一看,肃王正在看他。
幽冷目光落在章大人脸上,章大人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外面盛传肃王已过弱冠之年还不娶妻,若不是身体有疾,便是有不为人知的癖好,否则怎会成日扎在大理寺和刑部这种男人堆里,府上连个侍妾都没有。
章大人心中念头纷乱复杂,竟忍住不回忆思索起自己与肃王相处画面,想了一遍,俱是朝着那不可描述的可能奔去。
肃王昨日递给他案卷的时候,手指像是碰到了他。
今日他将小画徒画像呈给肃王之时,肃王虽然震怒,但似乎有所克制。
……
章大人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肃王看着章大人红白交替的脸,脸色渐渐不虞,甚是不耐烦地用嘴型无声说道:“出去!”
章大人这才醒悟,原来是自己把人家路给堵了。
章大人慌张退出,两人去到另外的房间。
肃王吩咐:“马上将那画稿拓印,将原稿呈送于我,着人重新记录伍小妹的口供,如有不详与沈姑娘核对。”
章大人垂首一一应了。
肃王回到厢房,拿出那伍家村灭门案的案卷翻阅,烛影摇晃,将文字模糊成一团。
他心思不宁,不知怎得想起微婳刚才对伍小妹说的话。
“你囿困黑暗,难道也要归于黑暗,向黑暗妥协?”
在敲动被劝之人心房的同时,也直击他深隐人后的痛处。
门外有人禀告:“王爷,沈姑娘求见。”
肃王将案宗放置一旁,“让她进来。”
微婳走进来,朝肃王屈身行礼:“民女见过王爷。”
肃王坐在案后身形未动,“免礼。”
“本王以为沈姑娘差事办完便会自行离去,如今还在这里,是嫌报酬太少吗?”
站在底下的姑娘双颊飞上一层淡淡的桃花薄红,不知道是不是恼了,在烛光照映下,显得分外娇俏。
肃王瞧着甚是有趣。
像是报了刚才被她误打误撞刺中心事之仇。
微婳心中愠怒,咬了咬牙,抬起黑圆眼眸对上他冰凉目光。
“回禀王爷,民女愿意来大理寺尽微薄之力,并非没有怀揣私心,王爷统管三法司,想必知道我父亲现今就被拘押在大理寺内。民女不要报酬,只是斗胆想问王爷一句,我父亲到底何罪?”
肃王眼神骤然变冷,凝在她脸上:“朝廷定罪自有程序法则,本王凭什么要告诉你?”
微婳趁着刚才一股子怒气壮胆问出心中疑惑,脱口而出之后便生出了后怕。
传闻肃王冷面无情,性情阴沉,她不知刚才那番话语是否已将父亲至于更为艰难复杂的境地。
且他刚刚说朝廷定罪自有程序法则,说明父亲应该尚未定罪,或许还有其他回缓余地。
微婳懊悔自己鲁莽冲动,急忙伏跪在地,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平日温软,且隐隐带着哭调。
“王爷息怒,民女只是思父心切,冲撞了王爷,民女罪该万死,求王爷饶恕。家父身体不好,民女甚是担忧,民女请求王爷,能允民女与家父见上一面,求王爷成全。”
肃王看着跪在地上的姑娘,纤细的身段伏在地上柔和地让人生怜,单薄的肩膀微微轻颤,看着像是真的怕了。
哼,认错认得挺快,心思转也转得挺快。
沈思的案情确实有些微妙,可大可小,坊间消息多为讹传。大理寺知晓真相的人不多,甚至连刘延也不清楚沈思因何犯罪。
他说凭什么要告诉她,确实也因为沈思并未定罪。
至于让沈思父女见上一面,也不是不可以。
肃王道:“允。去吧。”
微婳:……
肃王见她跪着不动,眉头微蹙。
她还想要什么?
微婳抬头,柔声道:“今日夜已深,民女形容狼狈,实在不该叨扰父亲。过几日是腊八,民女想准备些衣物吃食,腊八那日再过来探望父亲。”
肃王:……
肃王看了看旁边的漏刻,确实挺晚的,都到亥时了。
肃王道:“允。”
微婳瞬间绽出明媚笑颜,朝肃王诚意道:“多谢王爷!”
微婳走出大理寺时,大街两旁店铺早就关了门,沿路虽有街灯照映,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独自一人归家。
正愁如何通知家人来接,却没想到遇见刘延。
刘延早等在大门守卫的值房里,瞧见微婳出来,从旁边绕到她的身后。
“沈姑娘。”刘延眉眼带笑看向微婳。
“刘大人?”微婳着实有些意外。
“沈姑娘是要回沈府吗?”
“今日出来得匆忙,未交代家人来接,正想请值夜的官差大人帮忙跑一趟沈府,告知家人来接我。”
刘延笑得十分和煦,“何须如此麻烦,我恰巧也要回家,顺便送姑娘一趟。”
微婳睁圆眼睛,有些诧异:“刘大人能回家了?可是那十几头牛被找到了?”
刘延:……
他堂堂大理寺少卿,为何要半夜找牛!
那十几头牛的案子原不是什么重大案件,只因失主与另一桩凶案有些牵连,地方便一并报了大理寺。
看沈姑娘这样子,恐怕她真的以为他们大理寺平日里就专干这种找牛赶猪的糟杂事情。
刘延郁闷,他在沈姑娘心中的形象啊!
刘延脸上挤出一点勉强的笑意:“那牛走丢了好几年,一时半会是找不回来的。”
微婳怔愣片刻,忽而轻笑:“也是。”说罢,又朝刘延温文施礼,“那就有劳刘大人了。”
肃王走出大理寺准备登上马车,恰好瞧见前面一对缓缓前行的璧人。
寒风已停,夜色静谧,并肩而行的两人偶有轻声细语传来。
那姑娘正在微微仰头听身边男子说话,一双乌黑美目像是吸收了漫天璀璨星河,流盼生辉,半张侧颜美得让人炫目,肌肤光洁通透,似天上皎白明月。
再看姑娘身边的男子,笑得犹如狗尾巴草一般乱颤,将那身倜傥风流的气度肆意挥洒,贱兮兮的样子,着实比刚才那番想要拿捏他心思的模样,还要惹人生厌!
刘延与微婳并肩徐行,忽而听闻马车轱辘声响,两人齐齐转头,瞧见是肃王的车驾,急忙让到一旁。
肃王的车驾徐徐停在二人身边,两根修长手指挑开锦纹缎帘,有幽微雪松冷香逸散出来。
“沈姑娘今日辛苦,本王顺路送你一程,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刘延:你居然横刀夺爱!肃王:刀什么刀,夺什么夺,我警告你,那是我媳妇儿!别!撩!她!转而又朝瑟瑟发抖的章大人吼道:“本王是直的!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