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五月初六,日丽风清。
刚从龙舟赛热闹里走出来的金陵子弟,纷纷表示意犹未尽。
齐渺渺大手一挥,豪爽地邀请众人齐聚城外别庄观赛。
温少辞看了几眼四周,暗叹郡王府果然花费不少心思。
马球场重新翻修过一遍,场上种有专门的燕麦草,马匹跑过,不见纤尘。四面围了锦缎,只在东西两面留出一条通道,以便红蓝两队人马入场。
南面和北面各起两座高楼,南楼观者云集,人声鼎沸。
北楼。
安阳郡王坐居上首,在一片欢呼喝彩声中,激动地站了起来:“进球的那个,是我儿子!是我儿子!”
临安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比赛才刚开始,你沉稳……”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漂亮的进球。
“啊!”安阳郡王欢喜地扑到栏杆边,抬手指向场上的陆宫梓,“那是我侄儿!”
临安侯有点坐不住了,同时心中微微讶异,齐老头什么时候多出个侄儿?
安阳郡王尖叫连连:“啊啊啊,少辞进球了,他也是我侄儿!”
“你哪来这么多侄儿!”临安侯疾步冲到栏杆边,冲着场上摇臂呐喊,“郝郝加油,加油……”
马球场上,郭郝面色阴沉,趁着重新开球的空档,他抬手做了个手势。
马蹄起落间,几人争球围在一处,温少辞瞅准空隙,球仗轻轻一勾,身子顺势一倾,从人群里穿了出来。
胜负已成定局,陆宫梓放松了肩膀,调转马头正要离开,郭郝纵马横在跟前,另有四名蓝队少年围了过来。
陆宫梓心头一颤。
温少辞灵活地将马球控制在球杖下,单手控缰,势如破竹般直入对方球场,最后一杖击去,马球闪电般飞向球门。
众人来不及叫好,只听场上响起一声惨叫。
回头一望,温少辞看见陆宫梓从马上跌落下来。
心脏停止跳动,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陆宫梓躺在地上,右腿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曲着,雪白的小脸在疼痛下变得几近透明。
温少辞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想伸手去扶又怕碰疼了她,不知所措的无力感让眼眶一热,泪珠落了下来:“公主,公主,公主……”
一遍一遍地轻柔呼唤,声音中带着哽咽。
赵临欢,你不能有事,我不准你有事!
陆宫梓疼得龇牙咧嘴,猛地伸手抓住了温少辞的胳膊,未开口先失声痛哭起来:“他欺负我,他故意欺负我,少辞,你要帮我报仇……”
双眼宛若泣血一般赤红,温少辞转头盯着郭郝,咬牙切齿地说:“好,我一定杀了他!”
郭郝提马往后退开两步,面上露出不屑之色:“他自个儿跌了马,与我无关。”
齐渺渺等人围护上前:“郭郝,玩不过就使阴招,太下作了!”
球杖一挥,郭郝直指裁判:“你过去问问,我有没有违规?”
裁判支支吾吾地开口:“郭世子和他的四名队友围着那位陆小公子,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没看清,不过,勾住马腿的是一支红色球杖……”
陆宫梓属于红队成员,也就是说,她自己的球杆勾了马腿。
齐渺渺清楚陆宫梓不会犯这种低级失误,肯定是郭郝使计相逼:“郭郝,有本事冲我来!”
郭郝轻蔑一笑:“齐喵喵,你还不够格。”
诨号一出口,蓝队的少年们笑成一团。
郭郝算是看出来了。
齐渺渺根本就是滥竽充数,真正厉害的是温少辞和陆宫梓,尤其温少辞,他的气势极盛,球只要到了他手里,便再难转圜。
·
安阳郡王脸色已然骇白,拿手指向临安侯,轻喝一声:“完了,你们郭家完了!”
说罢,他连忙飞身下楼。
受伤的是皇子,而且极有可能是圣上最疼爱的五皇子。
腿伤可大可小,倘若五皇子因此无缘太子之位,别说是郭家,他们齐家也要跟着完。
“啊啊啊——”
隔着屏风,陆宫梓的痛呼不断传来。
安阳郡王随手拉住一个仆役:“大夫怎么说?”
仆役回话:“大夫还没来。”
“大夫呢?”安阳郡王很快反应过来,“现在是谁在里面?”
“栖霞书院的刘先生,还有他的女徒弟。”
刘先生医术高明,生死人肉白骨,接个断腿不在话下。
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松,安阳郡王双手合十,闭眼虔诚默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立在里间的刘先生,试探着去碰伤腿。
陆宫梓瞬间尖叫起来:“疼,疼死我了!”
姜姝连忙抱住她的肩头,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埋怨:“老师,您轻点儿。”
一只老手顿在空中,刘先生心里委屈:“我都没碰到他。”
姜姝也不理会,只管拿话轻声安抚陆宫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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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帷幕后头一声又一声的惨呼,温少辞心如刀割,他抬眸望向郭郝,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临安侯走到场上:“球场时有意外,怨不得旁人,你们还比不比,不比就判蓝队赢。”
安阳郡王不见人影,在场所有人中属临安侯地位最高,他都说是意外了,蓝队的少年们不由得意洋洋。
郭郝昂头便叫:“还打不打了?”
温少辞闻言翻身上马,手持红色球杖,一身红色骑装,乌发莹莹,飒然生姿。
伴随一声哨响,温少辞朝着郭郝直冲而去,他的动作极快,围观者只看见一团红影一闪而过,倾身去看,郭郝已从马背上摔了出来。
他在草地翻滚一圈,正好滚到回身疾驰的温少辞跟前。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温少辞立刻勒紧缰绳,□□黑马收不住势,昂头一声嘶鸣,前蹄狠狠向地上踩去。
杀猪般的哀嚎充斥整个球场,郭郝的右腿竟是血肉模糊。
一条右腿怎么够!
温少辞暗恨他好运,冷峻的目光直刺郭郝腹部,手上再次收紧缰绳。
“温少辞——”
熟悉的声音自场外传来。
温少辞手下一松,马头瞬间掉转,染了血光的前蹄踩了个空。
陆宫梓靠在北楼高台,朝着底下疯狂挥手:“少辞,好样的!”眼光已经挪不开了,温少辞痴痴地看住陆宫梓。
她的脸上显出一层薄薄的红晕,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雀跃。
她又恢复成了那个灼若骄阳的小姑娘,说起话来毫不留情:“少辞,踩死他,把他往死里踩!”
安阳郡王在旁边听得心惊胆颤。
马球场上,齐渺渺小声与温少辞汇报:“陆表弟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陆宫梓的腿关节错位,拿石膏固定后休养一个月就可以恢复正常。
至于郭郝……
齐渺渺看了一眼他的伤腿。
啧啧啧,没有半年甭想下床。
临安侯气势汹汹地冲下楼,还未开口就被齐渺渺堵了回去:“球场时有意外,怨不得旁人。”
临安侯气了个半死,仰头朝着楼上大声嚷嚷:“齐老头,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
一盏凉茶从天而降。
陆宫梓探出脑袋:“这便是给你的交代。”
安阳郡王倚靠栏杆,居高临下地看向临安侯:“你儿子把我们宫梓弄伤了,我还没找你要交代呢。”
临安侯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抬手指向温少辞:“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我绝不会放过他,齐老头,你不许多管闲事。”
安阳郡王一声嗤笑:“只许你儿子伤人,不许人家断他腿啊,玩不起就别玩,他既然敢惹事,就该想到有人敢报复。”
临安侯正想还口,听见郭郝一声痛呼,连忙回身去看。
刘先生蹲在地上看诊:“右腿肋骨骨折,需要即刻接骨。”
临安侯又怕又忧:“儿啊,没事的,骨头长好了便和从前一样,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想打谁就打谁。”
郭郝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嘶嘶两声:“阿爹,是我技不如人,您别再让我丢脸。”
临安侯遭了埋怨,面上一阵委屈,但见儿子一脸痛苦之色,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安阳郡王哈哈大笑:“少年血性,不错不错。”
同样身处北楼的王太守听了这话,嘴角不禁抽动两下。
伤了临安侯之子,还能全身而退。
他这个外甥,不简单呐。
王太守笑着上前,对安阳郡王拱手道谢:“蒙王爷照料少辞,下官不胜感激。”
“噢!”安阳郡王盯他一眼,“你也在啊,你那事儿解决好了?还有心情来看比赛。”
王太守笑容一僵。
他早前派人打听过,上头并没有问罪的意思。
“王爷此言何意?”王太守问。
“解决好了就行。”安阳郡王拍拍他的肩膀,“本王正担心圣上发火烧了我的郡王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太守眼皮跳了跳:“圣上都知道了?”
抬手指一指趴在栏杆上的陆宫梓,安阳郡王依旧笑呵呵:“呐,我侄儿亲自写的信,本王亲自安排人送到御前,圣上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圣上什么都知道,包括他迟迟不上表请罪的事儿也知道。
完了,全都完了。
王太守两眼一翻,晕厥倒地。
陆宫梓回眸,冲着安阳郡王竖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