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一场雨接一场雨,栖霞山整日雾蒙蒙的,四月十五,日光冲散雾气,天空清澈见底。
乒乓一声,马球撞上球门,弹了回来。
陆宫梓拿着球杆怒指齐渺渺:“你管这叫会打?”
齐渺渺脊背挺直:“这几天疏于练习,比赛那日绝不会这样。”
陆宫梓瞪他一眼:“但愿如此。”
说完,她收回自己的球杆,翻身下马。
乔月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手里拿着两条汗巾:“陆同学,擦擦汗。”
陆宫梓接过,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刚开始的时候,也跟乔月颜说过没必要这样,可她不听,陆宫梓便作罢。
其实马球社有个漂亮的女学生也不错,至少那些男社员行事更加注重分寸,还有不少男学生前来观赛加油打气。
拿了汗巾在手,齐渺渺斜着眼勾着唇:“见你好几回了,叫什么名儿啊?”
乔月颜低着头看自己鞋尖:“姓乔,名月颜。”
“噢——”
拖着长长的尾音,齐渺渺眼神玩味:“是那个抢了别人功劳的乔姑娘呀。”
指甲掐进肉里,乔月颜抬头挺胸:“是,胡婆婆能够得救全赖姜同学和陆同学及时相助,我赶到时胡婆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虽说做了些许小事,却得到天子表彰,实在受之有愧。”
不料她坦率至此,齐渺渺顿觉无趣。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荣誉,给谁都一样。”
乔月颜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口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意。
回到住处,百花盛开的院子里立着一人。
乔月颜深吸一口气。
自从表彰大会之后,这是宋昭苏第一次找上门。
宋昭苏形容憔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见她后,瞬间燃起一片光亮:“月颜,都怪我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乔月颜面无表情:“有话快说。”
递话让她去寻陆宫梓的正是宋昭苏,先前那么久不露面,现在突然冒出来,肯定是有事。
宋昭苏微微一怔:“月颜,如果我不再是镇国公世子,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父亲给他的回信只有一句话。
若世子之位和心仪之人只能选一个,你当如何?
“不愿意。”
乔月颜毫不迟疑。
宋昭苏今日能够为了情爱抛却生他养他的宋家,来日也能为了旁的东西放弃她。
尤其,他们的感情始于一场谎言。
乔月颜不敢赌。
宋昭苏显然没有预料到她的回答,不由怔住。
“不管你是不是世子爷,我都不会嫁给你。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每次听你说起那些甜言蜜语,我都替六公主感到恶心,你配不上我,更加配不上她!”
一而再的打击让宋昭苏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他一把拉住乔月颜的手,声音沙哑无华:“月颜,你相信我,那日在后山吹笛子的人真的是我,不是温少辞。”
乔月颜用力甩开他:“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我有眼、我有心,断不会弄错自己到底喜欢谁。”
宋昭苏很快想明白其中关键,双目升起熊熊火光:“你一直在骗我?”
“是。”乔月颜闭上眼睛,等待着承受怒火。
这是她犯下的过错,纵使宋昭苏一气之下赏她两耳光,她也无怨无悔。
宋昭苏面色渐寒:“我有哪里比不上温少辞?”
乔月颜暗舒一口气:“没有。你比他温柔,比他包容,比他知情知趣,如果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你,我也会喜欢上你,我曾想过,你们模样相仿,与你共度一生未尝不可。”
乔月颜抬起头,正面迎上宋昭苏的目光。
“但我发现我错了。其实我不了解你也不了解他,就跟你一样,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但你了解我多少,了解乔家多少。”
宋昭苏本能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有心无力。
乔月颜叹息:“宋昭苏,我不是你反抗皇家的借口。”
夜色骤浓,屋内亮起一盏烛火。
沈先生藏在门后隐蔽处探头探脑:“月儿,他走了。”
乔月颜沉默不语。
“你方才那话说得不错,就是不够软和,为人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万一宋世子成功说服家里,你与他也不太可能转圜了。”沈先生暗叹可惜。
乔月颜眼皮都没抬一下:“天下不是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我们乔家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沈先生面色大变:“你是你爹唯一的女儿,他当然心疼你,月儿,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乔月颜低着头:“说的人太多了,我早已不记得。”
沈先生气得面红耳赤:“都是那些个狐狸精胡言乱语,等你嫁入高门大户,我倒要看看她们还有什么话说!”
“高门大户,”乔月颜一声冷笑,“那么容易进去的吗?”
沈先生心中有异,不由放缓了语调:“你常去的那个白马社,娘打听过了,里边的社员非富即贵,以你的容貌——”
“娘!”乔月颜愤然起身,“您年少时也是花容月貌,如今过得如何?”
外人皆称沈先生清高自傲,其实她娘比谁都俗,因为生不出儿子又斗不过小妾,才会蜗居在栖霞女学,一心想着女儿得嫁高门,有朝一日好回乔家扬眉吐气。
沈先生被女儿戳穿了心病,又忆起故作轻松的那些年,竟是再也承受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乔月颜静静地看着,过了半天,才挪动脚步:“娘,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想嫁人,我想陪着您一辈子。”
·
窗外夜色如墨,喜记宾客如云。
温少辞站在厢房前,推门而入。
一股浓烈的酒味飘了出来,宋昭苏坐在窗边自斟自饮。
“我想了很久,还是想找你陪我喝酒。”
他的朋友很多,能够交心的却没有一个。
之所以找上温少辞,是因为宋昭苏觉得他们俩很像。
宋昭苏相信,倘若处在相同的境遇,温少辞也会做出跟他相同的选择。
温少辞果断作答:“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六公主。”
宋昭苏:……
温少辞把酒杯送到嘴边,仰头一口饮尽。
无论前世今生,他做梦都想娶赵临欢。
宋昭苏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幽幽地道:“你没有见过六公主,知道她长什么样?知道她性情好不好?与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过一辈子,你敢吗?”
温少辞捏着酒杯低头沉吟。
赵临欢长什么样,美得不像话!
赵临欢性情好不好,不好但他就是好这一口。
如果能跟赵临欢过一辈子……
温少辞突然开始憨憨傻笑。
宋昭苏看着,只觉自己在对牛弹琴。
“少辞,你不是我,永远不会懂我。”
温少辞迅速恢复如常,话音一阵冷沉。
“我的确不是你,可我若处在你的位置,想方设法也要去见她了解她。你会觉得全然陌生,是因为公主的名号太沉太重,压得你喘不过气。”
眼前浮现出赵临欢梨花带雨的情形,声音也跟着软下来:“其实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也会为不可知的未来而担心。”
宋昭苏眉峰微蹙:“你的意思是,我应当先跟六公主相处一段时间,再判断我们二人合不合适?”
当然不是!温少辞忍不住扼腕,颇有自作自受之感。
“公主跟普通的女孩子还是有些不一样,尚主有利有弊,此事要靠你自己权衡。”
宋昭苏听罢,摇摇头,叹口气:“实不相瞒,家父手握兵权,时常惶恐不安。”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温少辞却听懂了。
尚主有尚主的好处,只要驸马家里不谋反,子孙三代的荣华跑不了。宋家已经是国公府,比起荣华富贵,更在意家族存亡。
在他们眼里,赵临欢只是一道保命符。
思及此,温少辞心头燃起一簇烈火,烧得他愤怒不已。
“宋家先辈以武立世,他们一定没有想到子孙后代竟将家族兴衰系于女子之身,真是可笑!可悲!”
宋昭苏羞愧难当:“如你所说,我无颜辩驳,只是,没有宋家就没有我。”
“没有你,又哪里来的宋家!”
温少辞已然出离愤怒,开始乱说一气。
“宋家不是你爹的,也不是你的,宋氏宗族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凭什么只要求你牺牲而他们坐享其成。如果每个人都能做到为家族摒弃私心,就算不尚主,宋家何愁来日不方长!”
一席话说得宋昭苏内心大受震撼。
是人就有私心,他也有。
在尚主一事上,宋昭苏并不情愿,关乎自尊,无关情爱。
公主是君,驸马是臣。
天底下有几个男人甘愿一辈子对着枕边人俯首称臣!
乔月颜说得没错,他配不上六公主。
提起酒壶,宋昭苏又给温少辞斟满一杯:“我会向家里表明态度,哪怕父亲将我赶出家门,我也认了。”
他已打定主意拒婚,家族除名多少能让圣上消消气。
温少辞埋头喝酒不再多说。
如此也好,至少这一世宋昭苏不会死。
夜明星稀,温少辞回到住处的时候,陆宫梓盘腿坐在床榻上等他。
“喝酒为什么不叫我?和谁一起去喝的酒?在哪里喝的酒?”
陆宫梓连续发问。
温少辞醉眼迷离:“你又不是我妻子,凭什么管我。”
脸上隐隐浮出红晕,陆宫梓操起软枕砸了过去:“你以为我想管你,你总这样玩儿,学业怎么办?”
秋水般迷人的双瞳里闪闪发光。
温少辞走过来捉住她的手:“我一定会考上的,你放心。”
被捉住的陆宫梓也不挣扎,情不自禁地往温少辞身边靠了靠:“你喝了好多,是遇上喜事?”
温少辞想了会儿,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宋昭苏愿意放弃赵临欢,的确是一件喜事。
陆宫梓听了他的话,非常平静地问:“他就那么喜欢乔同学?”
温少辞又将乔月颜与宋昭苏分手的事儿悉数告知。
不是他存心八卦,而是宋昭苏喝醉酒什么都说了。
陆宫梓还是不生气,反而自顾自地在那儿分析:“乔同学宁可背负骂名也要维护她母亲,自是看不上宋昭苏抛家弃族的做派,他们两人不合适,在一起也是和离的多。”
心口猛地一抽,温少辞恍然忆起,前世为了和赵临欢长相厮守,他也是不惜与家族决裂。
“如果你是乔同学,你当如何抉择?”
“要看有多喜欢。”陆宫梓皱了皱眉,“如果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花开千树,温少辞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