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距离熙熙攘攘的人群越来越远,陆宫梓回头看向身后。fangzexs
空荡荡的胡同里只余凉风。
温少辞没有跟过来。
一霎儿红了眼,陆宫梓深悔不该自作多情,人家压根不在乎有没有她这个朋友。
胡同尽头独一户人家,门里传出一声呼唤:“我在这,快过来!”
说话的女孩子十三四岁,头绾银簪,身穿浅黄学服,个子高挑,容貌不过清秀。
是栖霞书院的女学生。
姜姝见来人一脸茫然,当即急言厉色:“你是不是来帮忙的,快过来!”
在她脚下躺着一名六旬老人,老人昏迷不醒,脸色青紫。
陆宫梓恍然明白过来,赶紧上前:“需要我做什么?”
姜姝飞快打量了他两眼,声音又提高几分:“手术刀呢?”
方才她和另一位女学生过来施药,碰巧遇上独居老人毒疮发作,偏生手术刀放在南瓜庵,姜姝便让同伴回去取。
陆宫梓何曾受过这等待遇,心里是又气又急:“我回去拿。”
姜姝等不及:“不必,你把白酒拿过来,再去打一盆凉水。”
陆宫梓跑进厨房,但见里边一堆瓶瓶罐罐,她又匆匆忙忙跑出来:“哪个是白酒?”
姜姝恨不得给她的脑瓜来一记爆栗:“蠢材,你不会闻一下!”
人命关天,陆宫梓没空计较她的冒犯,一一听话照做。
姜姝拔下头上的银簪,拿白酒替它消毒:“还好没拿黄酒,总算没蠢到家。”
陆宫梓解开老人衣裳。
老人胸口生了一个碗大的毒疮,边缘已经溃烂,隐约飘出一股淡淡的恶臭。
银簪划破皮肤,淡黄色的脓液喷薄而出,恶臭飘到十里之外。
陆宫梓忍住想吐的冲动,飞快挪开视线。
姜姝头也不抬地清理伤口:“换水。”
如蒙大赦一般,陆宫梓立刻跑到厨房重新打来一盆水。
原先的水盆里边此刻放满脓液,她一点也不想沾手。
打过三盆水后,流出来的脓液逐渐变成鲜红的血液,原本鼓起的毒疮变成凹陷的小坑。
姜姝试探着轻轻按了按,老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陆宫梓忍不住担忧:“如何?”
姜姝小脸皱成一团:“摸着硬硬的,脓头还没出来,所以说要手术刀嘛。”
“我现在去拿。”陆宫梓急道。
话音未落,姜姝俯下身子用嘴吮吸伤口。
胃里翻江倒海止不住地犯恶心,陆宫梓再也忍受不住,冲到门外呕吐起来。
乔月颜过来的时候,瞧见地上一滩秽物,不禁嫌恶地撇撇嘴。
胃里的东西似乎全都吐空,陆宫梓扶着墙根稳住脚步,汗水顺着额头留了下来,一张小脸白涔涔的,看不见一丝血色。
温少辞捏着素帕上前,语气里说不出的心疼:“好些了没有?”
陆宫梓还记着他的“无情无义”,用力挣脱他的手,也不接帕子,摇摇晃晃地往胡同外走。
温少辞迟疑一下,跟上她的脚步。
行至街头,陆宫梓缓过劲儿,扬起小脸得意地笑:“去找乔同学呀,跟着我做什么。”
眼角是说不出的生动,眉梢是画不就的风情。
温少辞红了耳朵尖:“我不会医术,留在那里也无用。”
陆宫梓顿生好奇:“那你来干嘛?”
温少辞耐心解释一番。
回去拿手术刀的女学生在路上受了点伤不能过来,沈先生为防万一,便安排温少辞护送乔月颜。
这就跟先前对上了,陆宫梓眉头一挑:“书院什么时候新来了一位先生?”
看着她如花般的容颜,温少辞心里软软的,自是有问必答:“沈先生是女学那边的老师,也是乔同学的母亲。”
陆宫梓不屑:“假公济私。”
温少辞一阵心虚,如同犯了错的学生,不敢再多话。
·
时近黄昏,晚风轻柔。
陆宫梓闻到一股清甜的食物香味儿。
温少辞察言观色:“桃花镇以桃花酥闻名,我们买一些带回书院,夜里读书的时候吃正好。”
其实赵临欢也偏爱甜口,只是皇家之人谨慎,不肯轻易表现自己的喜好。
陆宫梓听了,整个人都透出开心的样子,嘴上继续逞强:“你不说我也知道,别以为我好脾气,说不理你就不理你。”
温少辞沉默不语。
前世,他跟赵临欢共同生活了五年,好歹清楚她的性子。
和现在的刁蛮任性相比,二十多岁的赵临欢简直温柔可爱得不像话。
不过女孩子嘛,任性一点比较可爱。
温少辞笑笑:“我给你买,好不好?”
没想到有机会出来逛,陆宫梓身上没带银子,不过她带了骨气。
“收买我?不可能!”
下一刻,她的骨气跟着她一起走进糕点铺。
“宋昭苏一盒、顾老师一盒,还有张祺,也给他买一盒。”陆宫梓转头跟温少辞商量,“两盒够不够我们吃?”
温少辞微微一怔,随即点头不迭。
听着赵临欢把“我们”两个字挂在嘴边,温少辞心里一阵欢喜,便连她把宋昭苏排在第一也不吃味。
买完糕点,陆宫梓又去了一趟成衣铺,等回到南瓜庵,乔月颜率先发难。
“陆同学,不想帮忙就安安静静待着,不要拉着温同学和你一起偷懒。”
睨一眼两手空空的陆宫梓,再瞟一眼大包小包的温少辞,乔月颜补充一句:“他不是你的仆人。”
陆宫梓连个正眼也不给她。
“我就要使唤他,他也乐意被我使唤,你管不着。”
栖霞女学在金陵城小有名气,里边出来的女学生人人艳羡,不管走到哪里都被高高捧着。
这般张扬无礼的“男子”乔月颜还是第一次见。
她抬眸看向温少辞,神色楚楚可怜:“公子,月颜是真心替你着想。”
“真心替他着想就先让人进屋,别堵在门口。”姜姝顺手接过两大包东西,轻轻松松拎进屋。
站在门口的乔月颜急忙避开,再拿帕子掩住口鼻,唯恐沾染上脏东西。
温少辞见状,心下顿生不喜,再联想今日下午乔家母女俩的作派……
姜姝才不管乔月颜,只跟陆宫梓说话:“那会儿我说话不太好听,你别跟我计较。”
陆宫梓不甚在意,她对着温少辞招招手,示意把东西拿过来:“给你的。”
几个大包袱一一打开,露出各式各样的女子衣裳。
陆宫梓不知道姜姝喜欢什么颜色,就每个颜色都买了一件。
当然,花的是温少辞的银子。
“还有这个。”
陆宫梓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银簪递过去。
这根簪子十分朴素,是路过街边小摊时随手买的,不值什么钱。
姜姝丝毫不嫌弃,甚至有一丁点儿感动。
她没有带备用衣裳,仍然穿着沾染污渍的旧衣,至于簪子这样的小细节,她并未在意。
可有人帮她记在了心上。
乔月颜有些不是滋味。
她带了备用的学服,不过换在了自己身上。
因为姜姝舍身治病的那一幕实在太过刺激,乔月颜足足吐了有一刻钟,连胆汁都呕了出来。
“陆同学,我们不可以穿外面做的衣裳,你想害姜同学受罚吗?”乔月颜道。
陆宫梓翻了个白眼。
“书院规定的是在书院内必须穿学服,没有规定书院外也必须穿,莫非乔同学在家也穿学服,逢年过节也穿学服?”
乔月颜不甘示弱。
“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我们代表栖霞书院行事,今日也并非节假日,理应遵守书院规定。”
陆宫梓说不过她,抬手甩了温少辞的后背一巴掌。
“还不快帮我。”
力道之大令在场所有人一哆嗦。
莫名其妙遭了迁怒,温少辞也不恼。
“栖霞书院已有百年历史,岂是区区几名学生能够代表。今日来此是为义诊,姜同学医者仁心,百姓只会称赞她的医术,不会品评她的衣裳。”
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不站在自己这边,乔月颜心口发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姜姝不知外间有这么一场风波,换好衣裳走出来。
上身一件湘妃色洒花小袄,下头松花色裙子,头发挽成随云髻,只插了一根银簪。脸还是那张脸,却是凭添了几分娇俏几分妩媚。
人靠衣装,陆宫梓点头称赞:“真好看。”
乔月颜自恃容貌胜过旁人,心中顿觉不平。
外头响起一连串脚步声。
领头的沈先生瞥了一眼姜姝:“花枝招展,赶早换下来。”
姜姝嘻嘻一笑:“老师,现在是放学时间,我可以回家了吗?”
来读女学的姑娘大多是为了镀一层金,好在来日说亲时提高身价,是以,学生宿舍是万万不能住的,她们宁可每日坐马车来返,也不能得一个未婚在外留宿的名声。
姜姝是庶出,但姜家要脸,便连晚归也不允许。
沈先生眼中阴霾更甚。
姜姝不住学舍,明日腊八又放假,的确奈何不了她。
尤其,沈先生还有一事相求。
转瞬之间,沈先生笑脸相迎:“姜同学,你是栖霞书院的学生,理应维护书院名誉,今日遇上意外,义诊多加三日,你辛苦一些。”
姜姝在上首唯二的两张椅子中选了一张坐下,意味深长地问:“老师,是什么意外要让我多留三日?”
沈先生笑容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