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竹林深处,回荡起朗朗读书声。moweiwenxuan
少年青衫竹簪,芝兰玉树,正如初生的朝阳,眉宇间皆是意气风发,举手投足尽显风流潇洒。
顾山长前脚刚走,陆宫梓后脚就扔了铲子,跑到一旁美滋滋地吃起荷叶糕。
张祺瞧着,有点嫉妒又有点感伤:“我们还在书院,肖兄他们……”
念他是初犯,顾山长给了改过自新的机会。
肖知许和其余两人被赶出书院。
宋昭苏笑了笑:“老泉堂不远,就在半山腰,虽是外书院,平常也有不少机会相见。”
“老泉堂”、“外书院”,八月底入学的张祺尚且头一回听说,更遑论温少辞与陆宫梓。
温少辞不解:“书院有内外之分?”
宋昭苏蹲在地上,一边拿铲子挖笋一边解释:“栖霞书院每半年举行一次大考,思文堂只收前五十名,五十名开外的学生要去老泉堂。”
陆宫梓开心地吃着荷叶糕,似乎此事与她半点关系没有。
温少辞斜瞥她一眼:“宫梓,你上次月考是第几名?”
陆宫梓含含糊糊地回答:“五十。”
思文堂统共两个班,每班各收二十五名学生。
陆宫梓竟是最后一名!
宋昭苏惊讶地抬起头:“你诗作得不错,顾老师也常说你聪明。”
温少辞:“月考又不考诗赋,聪明不过是小聪明。”
陆宫梓觉察出不对劲,她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少辞:“你多少名?”
温少辞波澜不惊:“屈居第三。”
陆宫梓扭头看向宋昭苏。
宋昭苏带着三分腼腆七分骄傲地说:“第一。”
不等陆宫梓询问,张祺抢答:“第九。”
手里的荷叶糕瞬间不香了,陆宫梓顿觉自己跟他们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宋昭苏安慰:“考试定在元宵节的后一天,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张祺哈哈大笑:“最后一名,头悬梁锥刺股也没用。”
陆宫梓骄傲地扬起头:“我有郡王府,我不怕。”
齐家异姓封王,高祖赐号安阳。安阳郡王妃姓陆,对外,陆宫梓便是她的“娘家侄儿”。
温少辞沉吟片刻:“以顾山长的脾气必定不会买郡王府的帐,昭苏成绩最好,不如让他教你。”
陆宫梓竖起眉毛:“你怎么不教我?”
温少辞闷声闷气:“我不如他。”
“呸!你是怕我影响你耽误你。”
陆宫梓猛地站起来,把没吃完的荷叶糕扔进温少辞怀里,跺一跺脚跑了。
望着越来越远的身影,温少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昭苏伸手推他:“快去追啊!”
胸口不断发酸发胀,温少辞咬紧牙关:“栖霞寺不比后山,她不会有危险。”
宋昭苏当然知道陆宫梓不会有事,他担心的是陆宫梓主动惹事,眼瞅着藏青色的人影变成一个小圆点,宋昭苏抬脚追了上去。
争吵初现端倪之时,张祺便躲得远远的,一心埋头挖笋,直到午饭时间才停下动作。
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落,张祺举目四顾。
除了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们该不会是为了偷懒故意吵架的吧?”
张祺陷入了沉思。
·
七绕八绕,带路的小沙弥引着温少辞来到一间禅房:“姑娘,人到了。”
乔月颜打开门:“公子请进。”
温少辞直截了当:“我不是宋昭苏。”
乔月颜面红过耳,以极轻的声音说:“我知道,我找你是——。”
说着,她伸手去关房门。
手掌撑住门棂,温少辞出言制止:“男女有别,开着比较好。”
果然是正人君子,乔月颜暗叹自己眼光不错,捏着衣带羞答答地开口:“上回那件事,公子与我有些误会。”
温少辞微微颔首:“怪我,是我没有及时说清楚。”
乔月颜连忙摆手:“公子误会,不是宋同学,我喜欢的人是……是公子你。”
温少辞心中一惊,不过片刻开口说道:“我如今只想专注学业,早日考取功名。”
乔月颜面露赞赏:“公子好志向,我愿意等你。”
温少辞又是一惊。
下一次大比在三年后,乔月颜至少要等他三年,姑娘家最好说亲的时间就那么两年,过了花期后面就难了。
乔月颜捋了捋额前碎发:“我会等你,等到不喜欢为止。”
温少辞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情形,他低着头想了又想,仍旧找不到解决办法,只好选择一言不发。
乔月颜索性豁出去:“你若选我,我定不负君。”
温少辞抬眸,第一次仔细打量她。
一身浅黄暗纹学服,腰间束着藏青丝绦,头上不见任何金饰,只拿两条豆绿丝带扎起一头秀发,精致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好似春日里的迎春花,碰巧撞进了冬日。
模样自是不差,但比不过赵临欢。
乔月颜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我和两个同学在附近镇上义诊,公子能否过来帮忙?”
“栖霞寺这边?”温少辞有点迟疑,也有点心动。
前世,他一直向往游历大江南北,却不曾离开京城半步。
乔月颜微微一笑:“沈老师让我过来找人帮忙,顾老师不会有意见。”
沉吟片刻,温少辞点头同意。
现在这会儿,赵临欢应当和宋昭苏混在一起。
如此也好。
她有她的人生,他亦有他的风景。
·
竹林外,是禅师清修的小院。
陆宫梓托腮坐在回廊上,漂亮的桃花眼时不时往林间小道的方向张望。
一条修长的人影迎着日光匆匆跑来。
眼底流光溢彩,陆宫梓浅浅笑了:“你跟来做什么?”
宋昭苏有些不好意思:“担心你。”
陆宫梓一脸倨傲之色:“你虽比不过宋昭苏,倒也勉勉强强,我们住得近,由你教我更方便。”
宋昭苏神色尴尬:“宫梓,你又认错。”
上次在后山,陆宫梓也是把他当成温少辞。
陆宫梓脸不红心不跳:“哦,那就你教。”
不是商量和请求,而是命令和施舍。
宋昭苏并不喜欢这样的霸道,抿着唇,没有说话。
陆宫梓心里却不是不抓狂,之所以接二连三地闹出乌龙,全是温少辞的缘故。
谁让他生得像宋昭苏!
总之,错的都是别人,她一点错也没有。
宋昭苏帮温少辞辩解:“你想想,他是那样的处境,再不努力再不上进,谁能帮他。”
陆宫梓脱口而出:“我帮他。”
关于陆宫梓的传言,宋昭苏隐隐约约听到过一些,当即笑言:“你有这份心就好。”
陆宫梓懂他言下之意,也不争辩:“英国公是慈父。”
重阳宫宴上,英国公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他对温少辞应当是真心疼爱。
宋昭苏摇摇头:“国公爷不是他一个人的爹,何况,有慈父未必有慈母。”
府里的资源就那么多,给了这个便给不了那个。
三个孩子三个娘,这一碗水无论如何也端不平。
陆宫梓一阵心烦。
仕途失意,赵临欢可以帮忙。
家庭纠纷,赵临欢解决不了。
午间的钟声响起,宋昭苏笑了笑:“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陆宫梓瞟了瞟竹林,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直到用完午饭,温少辞依然不见踪影。
陆宫梓正要告状,顾山长开口说话:“温同学有事去了桃花镇,你们几人下午继续在竹林挖笋。”
陆宫梓当机立断:“我也要去!”
宋昭苏担心她发脾气,连忙附和:“自从来到金陵,我还没有出去逛过,宫梓也一样,老师,您就让我们去罢。”
顾山长轻咳一声:“书院有几个女学生在桃花镇义诊,你们是去帮忙,不是去玩。”
宋昭苏:“学生明白。”
张祺急得喊出来:“老师,我也——”
顾山长赏他一个白眼:“不把笋挖完,你哪儿也不许去。”
过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马车驶入桃花镇,街边摆满各式小摊,吆喝声此起彼伏。
按照顾山长的交待,到了桃花镇后,就去南瓜庵寻乔月颜。
“乔月颜?”陆宫梓立马不高兴,“那个不要脸的女孩子!”
宋昭苏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你不该在背后如此说她。”
陆宫梓后悔失言,嘴上犹不肯认输:“她特地来找温少辞肯定没安好心,我要看看她到底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宋昭苏听着刺耳,索性闭口不言。
没哄过人也不会哄,陆宫梓撅着嘴巴自个儿生闷气。
女学义诊的地方设在南瓜庵旁的清水巷。
庵主时常在巷子里施粥施药,故而此处聚集了一大群穷苦人家。
走在窄窄的巷道里,陆宫梓浑身不自在。
与这些衣不蔽体的百姓相比,她身穿的行头看上去弥足珍贵。
不过,远远比不上在皇宫时的奢华。
陆宫梓暗暗腹诽。
倘若今日身穿华服头戴金冠,说不定要被这些人生吞活剥。
恰在此时,一声喊叫响起:“明非师太出来了,是馒头!快去抢馒头!”
人群一拥而上,摩肩擦踵,挤成一团。
推搡间,陆宫梓根本稳不住身体,她踉跄着往后退,脚下一滑失去平衡,天旋地转之时,胳膊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陆宫梓抬头,漂亮的桃花眼里映出心心念念的人影,胸口微微发热。
温少辞揽住她的肩膀,将人护在怀里。
待到安全地带,陆宫梓心有余悸地拉着温少辞:“宋昭苏,你有没有事?”
薄唇紧抿,温少辞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我不是宋昭苏。”
这话,今日说了第二次。
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次等着他。
“你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温少辞说完,十分干脆地转身走开。
周遭人潮汹涌,世间却仿佛只余他一人。
陆宫梓小跑到温少辞跟前,紧紧揪住他的衣袖不松手:“把话说清楚再走。”
吵闹声不绝于耳,温少辞莫名有些烦躁:“你我之间,有何事可说。”
原本沉寂的怒火霎时被点燃,陆宫梓气得小脸通红。
“你要同我绝交?”
“是!”
温少辞斩钉截铁。
陆宫梓跳脚:“我白认得你了!温少辞,日后不要再来找我,求我也不会理你!”
温少辞站在原地,直到窈窕身形消失在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