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对峙
霍昀深呼吸一记，站起身，从大班桌后绕出来，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我不阻止你去查，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他忽然严厉地看向徐子星，“你知道那天有多危险吗？”
徐子星知道他真的生气了，咽了咽嗓子：“我算好了时间回来的，没想到监控视频拷贝了那么久，也没想到台风突然提前来了。”
霍昀咬了咬牙，咬肌凸起，看得出来很生气，硬忍着。
徐子星想起插进他车里的那根角铁，有点内疚，上前一步，低低说道：“这次是我冲动了，害你也遭遇了危险，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这样了。对不起。”
霍昀顿步，看着她，终是不舍再责怪她，态度柔和了些：“你记住了，自己的安全和健康永远是最重要的。”
“好，我记住了。”
徐子星重新说起工作：“农林牧渔业有税收优惠，长鲜渔业虚增营业额及利润，所付出的税负代价并不高，因此它造假金额也特别巨大。长鲜渔业胆子很大，甚至有可能在上市后还继续疯狂数据造假，目的是抬高股价，获利退场，留下中小投资人和散户接盘。到那时，证监会一旦对它发起调查，你我都不能免责。”
霍昀点点头：“我明天约长鲜渔业的负责人过来谈谈，到时候你一起参加会议。”
“好。那我先出去了。”徐子星转身要走。
“徐律师。”霍昀喊道。
她顿步，转身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到时候数据造假的事情我来说，就当成是我发现的。”不等徐子星问为什么，他已是下巴点了点她身后的门，“好了，去忙吧。”
徐子星回到工位，想着霍昀为什么要把披露数据造假的事情揽到身上，想了想，觉得他大抵是为了保护自己，毕竟在这个海岛，一旦有人盯上她，向她寻仇，她根本很难抵抗。
“怎么样？”田菲探着脑袋，小声问，“霍总怎么说？”
徐子星回神：“哦，他说明天约谈负责人。”
田菲吃惊：“真的吗？那霍总变了哎！当时康福的案子，他很坚持要保康福上市的！这次竟然！”
想起安睡丸事件，再结合霍昀这次对长鲜渔业数据造假的态度，徐子星也有点疑惑了。
她拿出手机，打出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有孩子的笑声传过来，徐子星认出那是乐乐的声音，原本忐忑的心放下一大半。
她很怕乐乐没熬过换肾后的排异，如此看来，乐乐身体应该不错。
电话那头，乐乐妈笑道：“徐律师，晚上好啊！”
“晚上好，乐乐最近怎么样？”
“孩子挺好的，排异没什么问题，那个康福集团，前阵子派人来看我们了，乐乐每次去复查，也是他们派车给我们接送。”
徐子星意外。
当初在她的坚持和霍昀的交涉下，康福集团给了所有受害家庭第二轮补偿，金额很高，够这些孩子一辈子吃穿不愁。徐子星原以为康福赔完钱就不会再搭理这些家庭了，不想却是这样。
“那另一个需要换肾的孩子，情况怎么样？”
“那个孩子还在等肾源，康福集团去和医院沟通了，希望给那孩子加急，但能不能办到就不清楚了。”
“还有其他孩子需要换肾吗？”
“目前没发现。”
徐子星放下心来：“那就好，希望孩子们都健健康康的。如果有听到其他孩子也需要换肾，记得提醒他们联系我，我会为他们向康福集团交涉。”
电话那头，乐乐妈不停地感谢她。
“徐律师，当初如果不是您，我们这个家早就毁了。你也知道乐乐本来就是多动症，我没上班在家照顾他，本来经济很差的，后来因为您为我们争取到了赔偿金，我们现在生活好一些了。”
“这是你们应得的赔偿，不用谢我，祝乐乐健康平安。”
徐子星挂上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重新看向电脑。
翌日下午，她刚到ipo项目组，就见霍昀和陈颂匆匆离开办公室，迎了几名中年男士进会议室。
田菲也看到了，小声说：“徐律，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好像是长鲜渔业的董事长黄董。”
徐子星没说什么，目光随着那群人一起进入会议室。
陈颂很快出来，朝她喊道：“徐律师，开会。”
徐子星赶紧带上电脑和手机进入会议室，一进门，陈颂就安排她坐在队伍最后的位置，主打一个隐形人。
她暗暗看向霍昀。
霍昀和黄董站在窗边，小声说着什么，神色凝重，期间他看来一眼，和她对视几秒，又看回黄董。
那位黄董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两道粗浓的眉往下压，眼睛浑浊中透着红，颧骨还有一道疤，人看上去有点凶。
徐子星越发确定霍昀不让自己汇报长鲜渔业数据造假的事情，是在保护自己。
会议开始。
双方人马各坐会议长桌两侧，霍昀打开笔电，屏幕转了一个方向，推到黄董面前。
“我们在尽调中发现长鲜渔业的扇贝采购数量、成品出入库数量，还有销售量都存在严重的数据造假。”
黄董显然是知道这个事情的，脸上并未出现半丝讶异，镇定地笑道：“怎么可能？扇贝是我们卖得最好的一款产品，你可以上各大电商平台看看，我们每年要在那些平台上卖掉多少扇贝？造假，那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嘛！”说着看向其他高管，大家都笑起来。
霍昀也不急，示意陈颂投屏。
屏幕上出现一个柱状图，是长鲜渔业自己提交的关于扇贝的销售渠道与数量的分类汇总。
霍昀椅子一转，侧身看着投屏，手中的红外笔在柱状图所对应的几大电商的百分比上打了个圈：“扇贝的电商销售额只占所有销售渠道的18，而占比最大的，是跟线下的海鲜摊贩的交易，占比高达70。这70的交易都采用现金交易，而这70现金交易所对应的扇贝数量，恰恰就是我们在尽调中查出来的高度怀疑虚假交易的数量。”
到这里，黄董还是很镇定。
徐子星知道这些人敢造假，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对策，她看向霍昀，想看他怎么见招拆招。
“霍总，首先我们是做海鲜养殖生意的，什么人会买这些海鲜？自然是菜市场里的摊贩和酒楼菜馆嘛！酒楼还好说，可能有个财务，会跟你对公转账，有这个资金的往来，但那些摊贩和菜馆，很多都是一个老板干所有活，这些人都是社会底层人，没受过什么教育，你让他跟我们公对公付款，那是不可能的嘛！”
黄董说到这里，洋洋得意起来：“你不能因为我们把扇贝卖给底层人，收的现金，你就说我们虚假交易，造假嘛！”
他指着挂满墙的a级纳税人铜牌说道：“我们每一笔现金收入都记了账，都向税局报了账，我们这种行为你不仅没有表扬，还反过来说我们造假！这就是霍总您的不专业了呐！”
长鲜渔业的人都笑起来，大家似乎都在看霍昀的笑话。
徐子星暗暗看向霍昀，就见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手在电脑上按了几下，投屏就出现了渔政部门提供的对应的航迹路线。
见长鲜渔业的人看不懂那是什么，他淡淡解释道：“你们知道渔政部门为了防止出海作业船相撞，会要求出海作业船都装上北斗卫星系统？”
黄董似乎不明白这和数据造假有什么关系，皱着眉没说话。
霍昀手往笔电上一按，立刻就出现几艘长鲜渔业的作业船，红外笔圈着船上一个不起眼的装置说：“这个就是北斗定位系统。它能精准地定位到每一艘作业船的航迹图，从哪里到哪里，停留了多久，渔政部门那边都有数据。”
投屏画面继续回到刚才的画面。
“这就是长鲜渔业十艘作业船过去几年的航迹数据，这些船多久去一趟扇贝养殖区域，一趟能装载多少扇贝苗，一共投了多少扇贝苗下去，能捕捞多少扇贝上岸，对应的销售量是多少，都有答案。”
黄董面色难看，抬手撇了一把额上的汗，看一眼会议室紧闭的门，解释道：“扇贝养殖因为受海水温度、洋流的影响，存活率太不稳定，所以我们也会向别的扇贝养殖企业收购扇贝成品，然后加中间价卖出去。”
徐子星听了，立刻就想问他：既然是这样，那扇贝成品的采购合同和发票呢？资金走向呢？
话还未说出口，就听霍昀说：“那就是通过贸易的形式采购成品扇贝？”
黄董还以为骗过了他，忙不迭点头：“是这样没错。”
“既然是贸易，那与上游供应商的采购合同、发票、资金往来呢？还有，如果是贸易，就无法享受农林牧渔业的免税政策，这部分需要缴纳增值税、附加税和所得税。”
黄董一噎，看向在座一位中年女士，对方似乎是长鲜渔业的财务负责人，只见她一脸的麻木，压根都不想去管这个话题。
徐子星猜财务负责人不赞同数据造假，是决策层坚持要做，并让第三方帮忙包装，所以才导致了这个局面。
还是太急功近利了。
霍昀看着黄董，劝道：“您考虑清楚，如果承认是‘数据统计错误’，还有机会更正。但如果您要坚持这是贸易行为，那可是涉及偷漏税问题。”
他压低了声音，食指戳着桌面：“偷税漏税是进刑法的罪！法人和相关涉案人员都有可能坐牢，且面临高额罚金！”
财务负责人登时脸色惨白，看向黄董，小声道：“黄董，还是别这么干了吧……”
黄董脸色也很难看，看着霍昀，咬牙切齿地问：“霍总，你到底是来帮我上市的，还是来拦着我上市的？”
“我当然是来帮您上市的，所以您的企业有什么风险，我都必须事先告诉您，并给出整改方案。”
黄董一听，舒服多了，叹了叹气，说：“前几年疫情，根本没人上酒楼餐馆吃饭！菜市场的人也少！再加上前两年我们扇贝养殖的海域遇到洋流影响，海水温度上升，那些扇贝苗全糟了！死了大片！我们为了上市准备了五年，头两年是真不错，我们是有这个实力的，但是遇到疫情和环境变化，我们也没办法呀！”
霍昀静静听完，并未多做评价，把笔电盖上，淡淡说道：“我的建议是有问题的数据全部改正，按实际的来。”
黄董激动道：“那这样营业额就够不着上市的门槛，还上什么市啊！”
霍昀起身，口气严肃：“那就等够得着了再上市！长鲜渔业目前这个数据，你们以为会计师那边会给你们出审计报告？！没有审计报告还怎么过会？”
黄董登时看向财务负责人，问道：“会计师是不是跟你说过没问题？”
财务负责人怯怯点头。
霍昀就知道这些人串通了审计事务所，脸色大变，食指用力点着桌面，一字一顿道：“我先通知在座的一声，审计所我会另外联系，现在这家必须换掉！”
黄董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他的攻击性，气得站起身，拂袖而去。
长鲜渔业的人都跟着离席，会议室里只剩下徐子星、霍昀和陈颂三人。
徐子星没敢说话。
“霍总……”陈颂开口，似乎要劝霍昀，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霍昀抬手打断。
他看向徐子星，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低了下来，与方才的强硬判若两人。
“没事，回去等通知吧。”
“哦好。”徐子星拿着笔电站起身，退出了会议室。
她边走边回头，看到陈颂跟着霍昀回了办公室，就再也没出来，俩人在里头商量着什么，直到她要下班，他们还在办公室。
她在回宿舍的路上给霍昀发去微信，提醒他注意后背的伤，如果需要敷药，随时喊她。霍昀没回。
徐子星回到宿舍，边洗手边给李沅沅发去视频请求。
李沅沅很久才接起，接通的那一瞬间，徐子豪的尖叫声传了过来，徐子星头皮一紧，赶紧擦干手，看向手机：“妈，怎么了？”
李沅沅疲惫的脸出现在画面里，看一眼身后方向，才又看回视频。
“你哥这两天情绪不好，没事，我多哄哄就好。”
徐子星拿着手机走出洗手间，追问：“因为什么事情情绪不好？”
“我前几天不太舒服，你爸就带着你哥去奶奶家，可能是那边太宠着他了，回来就一直闹着要吃糖、吃巧克力，我不给吃，就这样了。”
在老太太那边随意吃糖，回家还想继续，结果李沅沅不让，需求没有被满足，就崩溃了。
徐子星拍了拍额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让他吃，他会短暂地平静，但一直吃糖会带来严重的副作用——持续的情绪亢奋最终还是要引发行为、情绪问题。
可如果不让他吃，他眼下就会崩溃，李沅沅和徐海峰是拿不住他的。
徐子星想到了霍昀，也许霍昀有办法！
她对视频那头的李沅沅说：“我去请教霍先生看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您别急，也别去拉他，小心不要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