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退出
徐子星去敲隔壁宿舍的门，没动静，又跑去办公室。
霍昀正在打电话，陈颂站在一旁，她没敢进去打扰，坐在工位上等。
“霍昀啊，我看长鲜渔业这个案子，你还是换个律师吧！”
电话那头的人，是霍昀所在的券商恒江证券的董事长王建业。
长鲜渔业的标的不算大，一般换主办律师的事情找不到他那儿，想来是跟瑞华投诉过没用，才会直接找上王建业。
“理由？”霍昀皮笑肉不笑地问，“您要把人开了，总归得有理由吧？”
王建业不接这茬，笑道：“这个ipo的标的虽然不大，但分到你手上，大几百万也是有的，你何必跟钱过不去？”
言下之意，不换掉徐子星，霍昀也要被踢出这个ipo，到时候两个人都得走，还不如把徐子星换掉。
霍昀听明白了，笑着看一眼徐子星的工位，看到已经走了的她又回来，有些诧异。
他单手抄兜转过身，走到窗前，看着对面仓储大楼的一楼。工作人员正往顺丰冷链车上装打包好的快递箱，偌大一个柜，只装了五分之一不到。
这种发货量，一年敢虚增大几亿的销售额，真是不知死活！
霍昀冷笑了下，对电话那头的王建业干脆道：“行，我和主办律师一起退出这个案子，您可以安排交给别的保荐人做。”说完挂上电话，手机丢到桌上。
陈颂一听，抬手撇了一把额上的汗，劝道：“霍总，如果这个案子交给别的保荐人，肯定是一路送上市，反正结果都是上市，还不如您自己做。”
“能不能过会，这可不好说。”
陈颂就猜到他可能会向证监会举报长鲜渔业数据造假，急道：“霍总，您可别冲动啊！如果真那样做，您会被整个投行圈……”
霍昀抬手，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
陈颂一噎，失望道：“霍总，您变了。”
“你买股票吗？”
陈颂迟疑几秒：“买一点。”
霍昀盯着他：“假设长鲜渔业上市，你愿意买这只股票？”
陈颂摇头。
他知道霍昀想说什么，但他还是大胆地劝道：“但现在问题是——不是您离开了这个ipo它就不上市了，而是不管您在不在，它都一定会上市！既然这样，那您自己做有什么关系呢？”
霍昀却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还记不记得五年前钧振那个ipo？上市前的数据是多么完美，多少人看好它，把全部身家都砸进去，看着它股价一路高歌，给予厚望，结果怎么样？”
陈颂低下头：“三年后，故意做高股价的大股东圈钱走人，把烂摊子留给中小投资人和散户，逼得多位散户和投资人跳楼，家破人亡。”
霍昀眼神森冷下来：“长鲜渔业的目的很明显，和康福不是一个性质！不是我变了，而是我对长鲜渔业的判断——它就不该上市！”
陈颂没说出话来。
“好了，你下班吧。”
陈颂点点头，走出办公室。
徐子星赶紧起身迎过去：“霍总现在在忙吗？我找他有点事儿。”
陈颂转身看一眼办公室：“你进去吧，他不忙。”
徐子星赶紧进去，一进门，也没顾得上寒暄，直接说：“我哥闹着要吃糖，家里不给吃，情绪崩溃了，怎么办？”
霍昀招呼她到沙发坐：“别急，好好说说怎么回事儿？”
“前几天我哥去我奶那儿，可能老人太宠他了，任他吃糖吃零食，回家就还想吃，我妈不让他吃，情绪就失控了。”说到徐子豪情绪失控的事，徐子星整个人都紧绷了，手攥着沙发边缘，使劲攥紧，“他情绪失控很恐怖的，会打砸家里的东西，我妈如果去拉他，还会打我妈……”
霍昀神色也凝重起来，镇定道：“现在需要做两件事！”
徐子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
“第一，让我跟子豪视频。第二，我们现在立刻回你老家。”
徐子星犹豫：“可案子……”边说边掏出手机递给霍昀，完了才又想起自己忘记解锁，又把已经给到他手中的手机抽了回来，解了锁，进入和李沅沅的对话框。
霍昀拨了视频出去，很快被接通，传来重物被砸到地上的声音。
徐子星吓一跳，赶紧跑到他身后一起看手机。
画面里，瘦小的李沅沅坐在光线昏暗的厨房瑟瑟发抖，看到霍昀，恐惧的双眼有了一丝希望：“霍先生……霍先生您怎么用子星的微信？”
“阿姨，稍后我再和您解释，您先把手机给子豪，我和他说几句话。”
镜头就晃了下，从厨房来到客厅。
霍昀提醒：“阿姨注意安全。”
手机给到徐子豪，他满脸通红，眼泪鼻涕横流，原本还嘶吼着，看到霍昀，安静下来。
霍昀微笑地看着他：“子豪，还记得我是谁吗？”
徐子豪登时笑开了，举着手机上蹿下跳：“哥哥！哥哥！”
“想不想和哥哥一起玩？”
徐子豪咿咿呀呀地说着旁人听不懂的星语，霍昀一点也不烦躁，耐心又温和地对他说：“如果要和哥哥一起玩，要听话哦！”
徐子豪还在视频那头上蹿下跳。
这时，霍昀忽然严肃道：“子豪，坐下！”
徐子豪一愣，没再跳了。
霍昀看一眼腕表，继续发出简短指令：“现在十点，子豪坐到10点三十分，哥哥给你一颗糖，好不好？”
“好！”徐子豪乖乖在电视边上的小椅子坐下，笑着看镜头。
霍昀继续发出指令：“现在把手机给妈妈。”
李沅沅赶紧上去接过手机，霍昀看一眼徐子星，小声说：“包办的习惯得改。”
徐子星点点头，没说什么。
徐子豪之所以一直进步不大，就是因为李沅沅包办惯了，什么事情都为他做，造成他自理能力很差，对指令不敏感。
“去宿舍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霍昀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上自己的电脑包，离开办公室，边走路边跟李沅沅说：“阿姨，我和子星最近一起做案子，在南屿岛。您找个手机支架，把手机对着子豪，让我在视频里监督着他。这半小时的安坐训练，应该能让他平静下来。然后您去便利店买那种冷冻葡萄，在子豪完成任务后，当成糖果奖励子豪。”
“诶诶好！我这就去办！”
说话间，俩人来到宿舍楼，分别回房间收拾衣物。
霍昀边收行李边看着镜头和徐子豪交流，既安抚他安坐，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徐子星放心去隔壁房间收拾行李，一切准备就绪，霍昀找陈颂借了车，上了回龙城的高速。
夜深了，高速路上没什么车，徐子星怕霍昀犯困，找话题和他聊。
“我没想到你会让我这时候回老家，我以为至少得等长鲜渔业的案子有个了结。”
“案子到你这边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我来收尾。”霍昀专注看着路况，声音有些疲惫。
徐子星听出来了，即便自己也很累，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和他说话：“那你呢？还会继续做这个案子吗？”
他失笑道：“不会。”
徐子星意外：“真不做了啊？”
他侧过脸看她一眼，很快又看回前路：“养在深海的半成品，可以称之为‘不可能通过实盘确认的存货’之一，所以有不少渔业企业通过这个科目操作数据。通常只要四流一致，都能过。可你却能想到利用航迹数据推导出真实数据。你很聪明，是我从业这些年来见过最聪明的证券律师。”
他语气平和，情绪稳定，跟平时聊工作时没什么不同，徐子星一开始以为他是想说服自己对长鲜渔业造假的数据睁只眼闭只眼，听到后面才知道他是在“夸”自己。
她作为证券律师，不是第一次被保荐人夸，但往往都是案子成功过会，保荐人出于对她工作的肯定例行夸一夸。搞砸了保荐人的案子还能被夸的，这是第一次。
想起为了获取数据遭遇台风天危险，徐子星其实也有点忐忑，按大部分人的想法就是——她在给企业找事，给保荐人找事，给自己找事。
徐子星歉意地看向霍昀：“虽然尽职调查是我的工作，我必须查出真相，但我不应该那么冲动、不考虑天气就单枪匹马去查，最后不仅自己遇到危险，也连累了你。”
霍昀挑眉，有点意外，片刻后又点着头，似乎挺满意她的态度：“继续。”
“但我还是不后悔那天去找证据，因为如果不是那天去，就不会遇见靠岸的作业船，也就不会想到可以利用北斗导航的数据。”
霍昀失笑着摇摇头：“下个案子我来选。”
徐子星也笑：“好啊，我挺好奇你会选什么样的案子。”
“我选的案子能不好？”
“你选的案子哪里好了？康福是不是你选的？”
“是我选的，但康福除了安睡丸事件，没有其他瑕疵吧？你尽调下来是不是也挺满意？”
徐子星不说话了。
康福这个企业，平心而论，确实不错。
生产上严格遵循药企的规范标准；研发上舍得花钱花时间去研究有效、平价的药品；社会责任上，宋学文也一直有着自己的坚持。
虽然她并不是十分确定那位激进的技术员到底是真凶还是只是背锅的，但因为只有这一个瑕疵，徐子星选择相信它是一个还不错的企业。
想起宋学文，徐子星突然就想起他小心翼翼护着李沅沅从酒店宴会厅走出来的样子。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康福的宋学文，是我妈妈的同学。”
霍昀意外，然而一想李沅沅曾是高中生物老师，宋学文是生物学博士，又不意外了，笑了下：“这个世界很小。”说完侧过脸看着徐子星，眼底有细微的情绪在涌动。
…
南屿岛距离龙城两百多公里，徐子星和霍昀在凌晨一点进了小区。
车子依旧停在楼栋边的位置，俩人连行李都没拿，行色匆匆地进了楼栋。
一进门禁铁门，徐子星立刻看向右边户门下的缝，见有光线渗出，立刻就猜到徐子豪还没睡，头皮登时一紧，这种情绪反应是很本能的，她每次回家都会这样，并未因为今天霍昀和她回来就有所不同。
她心理上虽然抗拒，身体却又像一个明知前方战线有危险却一定要往前冲的战士，带着赴死的决心，抬腿迈步上了台阶。
手刚放到铁门上，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巨大的闷响声，再然后是徐子豪崩溃的嘶吼声：“呜啊！呜呜呜！啊啊！……”
徐子星被吓得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霍昀上了台阶，将她护到身后：“我来。”说完手放到铁门上敲了敲。
“你这个逆子！”屋内又传来徐海峰的吼声，“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再然后又是徐子豪崩溃的哭声。
霍昀越发用力敲门：“叔叔阿姨！开门！”
没有人来开门，屋内仍是一片混乱的打骂声、哭声、打砸声。
这时，徐子星忽然回过神来，惊恐地拉开霍昀，上脚就踢门：“开门！”
老旧厚重的铁门被她踢得哐当响，在深夜安静的楼道里特别骇人。
身后的木门开了，左边户的奶奶隔着铁门小声说：“子星啊，我今天出门碰见你妈妈了，她脸色不太好，你可得多注意啊。”
徐子星仿佛没听见似的，只是疯狂地踢铁门。
霍昀转身，隔着左边户家的铁门对奶奶说：“奶奶晚上好。您说阿姨脸色不太好，是怎么不好？脸色苍白还是涨红？”
奶奶想了想，摇头：“有点发绀的样子。”
徐子星听到了，情绪更激动了，双手摇晃着铁门，红着眼眶吼道：“开门！开门！”
霍昀跟奶奶道了谢，急忙去制止徐子星，把徐子星拉到身后，隔着门喊道：“子豪，我是哥哥，你能给我开门吗？”
里头的打骂声和哭声前后停止，过了会儿，木门被拉开。
徐子豪一张哭脸出现在门内，看到霍昀，又哭又笑又跳。
这时，披头散发、眼镜歪一边的徐海峰过来开了铁门，什么都没说，默默回了屋内。
徐子星冲进屋内，四处寻找李沅沅的身影。
她先去看厨房，寻找那个瘦小、瑟瑟发抖的身影。但厨房里没有。视线一转，看到李沅沅躺在沙发上，双眼紧闭，她立刻冲上去，颤抖着手探向李沅沅鼻息下。
还有呼吸，但呼吸很急促。
“叫120！快！叫120！我妈有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