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世2
一位府医正坐在父亲的身边,用一把瓷调羹往父亲嘴里送药。
爷爷此时正不断询问着其他的府医,询问他们是否还有治疗父亲半身不遂的方法。
而母亲也在这时鼓起了勇气,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爷爷扭头一看,见来的人是母亲,本想着驱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
母亲也看向了爷爷,见爷爷没什么动静,只是点了下头,然后走到了给父亲喂药的府医身边。
府医放下了碗和瓷调羹,用手把父亲的嘴巴掰开了一点,然后叫母亲帮忙给喂药。
母亲很小心的端起了碗,将药一点点喂到父亲的口中。
父亲还是没有意识的状态,喂进嘴里的药也是咽一半吐一半。
府医自然也知道府中的那些传言,但府医却不避讳。他故作严重地问母亲说:“你知道少家主现在的情况有多么不乐观吗?”
母亲手一抖,宛如晴天霹雳,但母亲还是强忍着悲伤,颤颤巍巍地答道:“青麓只知少家主性命无碍,其余都不知。”
府医也知道母亲会被吓到,而府医却是故意这般做的。他先用白色丝绢擦去了父亲嘴角吐出的药汤,又摇了摇头说:“虽然少家主性命无碍,但是此后恐怕会半身不遂,再也无法行走了。”
母亲听到这时,右手中的调羹掉落在了病床上,眼泪也止不住的流着,嘴里全是责备自己的话。
府医从母亲手中接过药碗,将剩余的少量药汤都送进了父亲嘴里。然后府医只是稍微收拾了一下后,便留下母亲一人陪在父亲身边。
爷爷还在跟其余府医讨论着治愈父亲的可能。
其实父亲也并不是完全无法被治愈的,只是治愈需要的天材地宝很是珍贵,就算有钱、有权、有势的人也要看老天爷给不给这个机缘。
爷爷越听越是心灰意冷。
府医说了一堆药材,结果爷爷就听懂了一个“拓脉叶精华”,而其余的是听都没听说过。
母亲也是远远的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中的责备感愈发强烈。
此后,爷爷和母亲每天都会在这里陪着父亲,在父亲床边讲着故事,希望父亲能够早点醒来。
爷爷还负责向外四处打听名医高人和药材的消息,母亲则是帮着父亲洗脸擦身和喂药喂食,晚上还默契的轮流为父亲守夜。
一直到这年寒霜初来时,大雪压弯了树枝,也压住了耒城的热闹。
“青麓,你再去添一把炭吧。”
爷爷正在帮父亲擦拭身子,便吩咐母亲去给火炉添炭。
母亲起身走向火炉,捡了些炭进去,然后用火钳翻了翻炉底的炭灰,又把炭块往下面压了压。
府医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绕过了母亲走到了爷爷后面。
爷爷接过药碗,用瓷调羹舀起药汤放在嘴前吹了吹,然后喂进了父亲嘴里。
父亲的手在这时突然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专心喂药中的爷爷并没有察觉到,但是站在旁边观看的母亲却察觉到了。
母亲开始也是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看错了。
而父亲的手则是在母亲的注视下又稍稍动了一下。
母亲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十分激动地上前抓住了父亲的手,呼唤着父亲的名字。
爷爷被母亲挤了这么一下,汤药洒了一些出来,他刚想开口大骂就也察觉到了异样。
父亲在母亲的呼喊下眼皮开始有了些微微颤动。
爷爷赶忙把碗放在桌子上,一只手轻轻拍打在父亲胸前的被褥上,一边也呼唤着父亲的名字。
可父亲在听到了第二种声音的呼唤后,明显眉头一皱。
母亲狠狠地瞪了爷爷一下。爷爷一下子哑口无言,退到了一边。
府医这会儿也听到了动静,便拿着针盒走到了父亲身边,抽出针来在父亲的穴位上施了针。
父亲就在这么一番折腾之下,眼睛慢慢的睁开了一点,嘴里还吐着些听不清的话。
母亲见父亲恢复了意识,就把头埋在了父亲的手心里放声哭着。
爷爷也是舒了一口气,把一直以来悬在嗓子眼上的心放了回去。
府医见父亲恢复了意识后就把针都收了回去,然后去抓调理身体的药了。
父亲此时虽然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是意识依旧是模糊的。而在父亲的意识深处,他能感觉到记忆就像一片云雾笼罩的荷塘,隐约能看见莲叶和荷花、钓鱼翁与孤舟。
父亲有些着急,他想拨开这遮目的迷雾,他想看清楚那些迷雾背后的事物。所以父亲拼命的用手去拨开,削尖了脑袋往迷雾里面去探,但是迷雾就像是长在了眼睛上一样,一切都无济于事。
而在现实里,府医看出了父亲此时的状态不太好,于是就把爷爷和母亲请了出去,然后又在父亲的一些穴位上施了针。
等到父亲状态有所好转,眼皮又闭合了回去,在门口等待着的爷爷与母亲才又被叫了回去,被要求安静的等待父亲好转就行。
父亲在意识深处无数次的挣扎,他感觉荷塘里有一种自己无比期待的答案在等着自己。
随着挣扎的次数愈多,挣扎的时间愈久,父亲的视线也是越来越清晰。
最后,父亲终于是看清楚了他想要的答案,依旧是荷叶和荷花、钓鱼翁与孤舟,只看得更清楚了。
再后,已经是十六天后了。
这天,父亲的意识完全复苏了。
父亲睁开了眼睛,想坐起来,但是却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爷爷看见父亲已经清醒,见父亲在挣扎着要起身,便赶忙去把父亲扶坐了起来。
母亲没有发出喜悦的声音,只是在心里发作。
这些天里因为府医吩咐过需要安静,以至于母亲已经十六天没说过一句话了,而这也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所以哪怕母亲现在高兴的心里手舞足蹈也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父亲坐好后,先是艰难地用手掌揉了揉眼睛,以此来适应许久不见的光线。
而后,父亲又看了看站在眼前的爷爷,又看了一下站在爷爷身后,只露出半边身体的母亲。
爷爷识趣的转身离开,把母亲往父亲的方向推了一下 ,然后离开了房内。
母亲顺着这股劲走到了父亲身边,坐了下去,把落下的被子往父亲身上又提了提,然后就只是看着披头散发的父亲。
父亲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他已经回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一切。
而如今,父亲还能看到母亲的容颜,那就说明自己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母亲也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感动了,便情不自禁将头埋在父亲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父亲也顺势把手放在母亲头上,抚摸着母亲,轻声安慰着母亲。
又过了半个月。
风雪已经消散,残冰也已消融,就像这场寒冬的到来本身就是过错。
父亲坐在一张木头做的轮椅上。
母亲在后面推着轮椅,带着父亲在后院散步。
爷爷站在远方观望着父亲与母亲,心中依然是无比的悔恨。
不过爷爷也算是想通了,比起无休止的悔恨当初,不如就这样成全了他们,也算是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过了年,迎来了新春。
父亲的下半身还是没能完全治好。
爷爷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寻找药材和良医,但也只是恢复了父亲一条左腿的知觉。
父亲后来也与母亲成了婚。
还是爷爷力排众议亲自操办的婚礼,甚至宴请了全城。
母亲从此也跟了父亲的姓,全名王青麓,并在一年后诞下了一子嗣,也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