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旧事
景泽抱着宝珍过去,就把宝珍手里的油纸伞接过,说道:“到前面的金家大宅避避雨吧!”
“不用了,我出来很长时间了要赶着回家!”宝珍害羞的说道,没想到景泽会邀请她。
“雨这么大,淋湿了寒湿入体容易生病,先去我那里避一避,等这阵雨过去了,我送你回家。”
说着一只手轻轻拥着宝珍的腰,拿起路边他原先放着的东西,两人同撑一顶油纸伞朝金家大宅的方向走去。
宝珍一半害羞一半喜欢的跟在景泽身旁,心想他还真是霸道,明明自己都已经拒绝他了。
看景泽把油纸伞靠向她这边,他自己的那侧肩膀都淋湿了,宝珍说道:“你肩膀都淋湿了,我们各自撑伞吧!”
“不用,你靠过来点!”
宝珍听他这么说,既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好意思靠过去,肩头感受到对方传过来的阵阵体温,只抱紧了锦盒和油纸包,心里其实有点感激他,便默默的低头走着。
两人此时都不说话,只听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像在奏一首心慌意乱的乐章。
到了大宅附近,景泽带她不走正门而是从西侧小门进去,宝珍正好也担心会碰到余叔夫妇,紧跟着他身边穿过西厢房和一片木槿花丛,到了熟悉的月洞门。
看景泽一路把她带到这里,这个地方以前是金家老太爷住的后院小宅,她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只是廊下再没有挂着熟悉的鸟笼,也听不到画眉鸟清脆悦耳的叫声,想到喜欢逗弄小鸟的继业堂兄还有小侄子云生,不禁极轻的叹了口气!
景泽站的很近,听到这声叹息,问道:“你心里有不开心的事情?”
“没什么!”宝珍摇摇头。
景泽带她进客厅坐着,自己进了东边屋子,不一会儿出来已经换了新的灰色西裤,还递过来一条白色的毛巾,宝珍伸手接过,想起上次的那块手帕,说道:“你借我的手帕,洗干净了下次还你!”
“你要是喜欢,就你拿着就不用还我了!”
宝珍正拿毛巾擦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听了此话一头雾水,心想他说话这么奇怪,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喜欢用男式手帕!
景泽又泡了壶暖胃的普洱茶出来,隔着茶几坐在宝珍身边,递过来一只漂亮的茶盅,只见瓷胎轻薄透明,杯口作梅花形状,外侧描着几只生动的彩蝶精美绝伦,茶水色泽清透,香气馥郁,喝过一口觉得口味轻柔又余味不绝,热茶温暖了宝珍冰冷的手指,胸口却莫名火热和激动。
只听景泽说道:“你还记得这个池塘吗?”
宝珍模糊的想起小时候在这个后院池塘落水的事情,想不到两人会在这么多年后再相见,真是世事难料,笑了一笑回道:“小时候是景泽哥哥你把我从池塘里救起,只是上次在梅校长家没认出来!”
“差不多有十年了,这次回来很多都变了!”
景泽看着院中的桂花树和玉兰都比以前高了很多,雨声打在池塘边的那几棵芭蕉叶上,听在耳中淅淅沥沥,修长的手指握着茶几上的茶杯缓缓转动,心想今天这么巧遇上她,看她的样子三分含羞七分惊喜,让她彻彻底底地喜欢上自己应该不难。
这些年他一直在杭州做生意,扩张自己的商业版图,无心这些儿女私情,但少女情思他还是能感觉到,就像梅溶溶明显的喜欢自己,但对她不过是逢场作戏,就像在杭州或在上海应酬那些交际花一样,敷衍而已。
今天和溶溶坐在人力车里,看到宝珍和那个医馆的保之这么亲近,心里无端气恼不已就没推开靠过来的溶溶,自己当时故意和溶溶亲密或者是给眼前的宝珍看的吧!
景泽看宝珍瓜子脸蛋白里透红,一双妙目如星光流转,白皙秀气的小手捧着茶盅,清丽脱俗又大方,那个保之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就问道:“你今天去医馆是见那个保之?”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我去见保之哥哥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宝珍心里一怔,说道:“保之哥哥有时叫我帮他抄医书,今天刚好完成一本,拿过去给他,以后他自己独立开医馆要用!”
“你喜欢那个保之?”景泽步步相逼,他现在就想知道答案,他没那么多时间和宝珍玩儿女情长的感情游戏。
宝珍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接,这么单刀直入,内心一片兵荒马乱,吞吞吐吐的说道:“他是娇樱的表哥,娇樱是我的好朋友,我们……!”
景泽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皱着眉打断她的话,说道:“我想你只是当他是哥哥而已,有机会你是否愿意像娇樱和溶溶一样,去杭州读书?
“姆妈不会让我去的!”
”我可以替你打点好一切!学费这些你也不用担心!”景泽仍旧希望能说动她,她要是去了杭州,那她就离不开自己的掌控,也不用担心那个保之和她走的太近。
“我不去读书,你这些年都是在杭州?”她不会要景泽金钱上的帮助,虽然德太楼自从父亲死后,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但毕竟最后的那点清高还刻在骨子里。
景泽点了点头,喝了口茶有点失望宝珍的回答。
“那你有没有妙莲姨娘的消息?”景泽听宝珍突然这么说,警觉的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一双丹凤眼清澈如秋水,正好奇的看着他。
景泽摇摇头,说道:“当年我姑妈为什么被你们方家赶出去?”
宝珍瞬间红了脸,尴尬的说道:“那会儿我还很小,后来听哥哥说是姨娘她拿了我妈的首饰!”
说完就看他额头青筋隐现,脸色愈加发白,心想我这句话一定让他不高兴了,但也没办法,这就是我知道的事实啊!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雨可能还要下一阵子,你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宝珍疑惑的看着景泽,心想不知道他要讲什么故事,就点点头,说道:“想不到景泽哥哥你还会讲故事!”
景泽看着宝珍戏谑的表情,苦笑一下,缓缓说道:“大概五六十年前,那会儿还是清朝同治年间,在京城做武官的一户人家,主人因为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战役中死去了,部下只找回他的尸身,没有找回头颅,部下和家人就为他铸造了一个黄金的头颅,他的夫人想着把丈夫的遗骸带回老家去安葬,就变卖了京城的产业,带着只有十几岁的儿子还有一个老仆,雇了辆马车一路风霜辛苦从北方南下去广东老家。”
看宝珍一脸认真的听着,他接着说道:“走了几个月,终于到了江南的一个小镇,不幸在路上遇到了劫匪,辛亏老仆奋勇抗击,身边的财物才没被抢走,夫人当即决定把丈夫的骨骸火化了放在小瓷坛里,带回去方便些,又担心那些劫匪卷土重来,想着把那颗金头和一些珠宝首饰藏在某处,等过段时间再来取回!”
景泽讲完这段喝了口茶,隔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当时夫人和儿子还有老仆都筋疲力尽,找了镇上的酿酒铺子借宿,那户人家倒也客气,把柴房整理干净让给他们几个住宿,当晚夫人偷偷把那颗金头和珠宝首饰等物都埋在了柴房地底下,第二天给了那个酿酒铺子老板三两银子就告辞了!”
宝珍觉得这个故事有点意思,也不打断,只是握着那只茶杯,静静地听他诉说。
“到了第二年老仆带着少年,又来到这个镇上的酿酒铺子借宿,他们其实是来挖以前埋在地下的那些东西!但把柴房的地挖了很深,找了个遍也不见任何东西,两人不便向主人家询问,思索了一夜也就离去了!”
“那位夫人呢?”宝珍突然问道。
“过世了!”景泽看她焦虑的眼神简短的回道。
“啊!好可怜,那个少年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宝珍忍不住叹气说道。
景泽看她说的真挚,并无嘲笑之意,接着说道:“这个少年过了一年又独自回到这个小镇,找到那个酿酒铺子,房子虽然翻新过了,但院子里老榕树,还有口水井是不会变的,发现他家已经变成了镇上的富户,也不再做酿酒生意了,买了很多店铺和田地,一家人老两口带着四个儿子过的富裕安乐。少年认定这个本来只是小小的酿酒坊,这么快就发家致富,当然是得了埋在他柴房的黄金头颅和珠宝首饰。一时意气用事,单枪匹马就上他家理论,言语上互不相让,你来我往就打了起来,可惜难敌他家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儿子,在打斗中少年也发狠了劲,把那户人家的三儿子打的半死,自己也受了重伤,逃回了老家!”
这次宝珍没问那个老仆去哪里了,只是呆呆的看着景泽,一言不发。
景泽看着院子中的那棵四季桂,枝叶被雨水冲洗的碧绿异常,叶尖处垂下一滴滴水珠,似乎是心里不断落下的泪珠。
景泽摸着茶杯上的蝴蝶图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轻柔的说道:“这少年很不容易才辗转回了老家,后来又娶了妻子,生了一儿一女,只是那时受的伤,在肺部落下的病根,身体常年咳嗽虚弱,没有看到子女长大就过世了,他临死前告诉儿子和女儿这些事情,深恨那家人为了吞没钱财,把他打成重伤。他的妻子很辛苦才把一双儿女养大成人,几十年过去后,这对儿女心里记挂着父亲说过的话,也去了这个小镇,虽然镇上变化很多,但那棵老榕树还有那口水井,还是很好找,至于那个酿酒铺子已经变成了一家南货店的仓库!”
景泽说到这里停了半晌,看宝珍只是抿了口茶,并没有搭话的意思,景泽就又讲下去。
“原来那户人家过了几十年已经成为镇上首富,原本有四个儿子,那个三儿子其实在那次打斗后,也伤重不愈当时就死了,剩下的三房子息也不算繁盛,大儿子一家在上海做糖行生意,前些年病故了,留下二个孙子在父亲过世后分了家。
“二儿子在福建做家具生意,娶了当地女人做老婆,生了四个女儿,除了中秋、重阳、春节必要的问候外,二房一家鲜少到老家来往。”
“小儿子一直在老家镇上照应店铺生意、购置田产收租买卖,是当时实际上的当家人。膝下子嗣也单薄,唯一的儿子没养到成年,只有一个女儿。”
听到这里宝珍很确定,他在讲的就是自己外公家,原来金家老太爷是做酿酒铺的,母亲告诉过自己,三外公在年轻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
今天听景泽的一席话,也不知道真假,只觉得心里又多了根刺,本来他的姑妈妙莲姨娘多年前被自己的父母赶走,两人见面已经很尴尬,如今他又说出外公家和他家的一段的恩怨纠葛,只觉得再坐在这里也心里不舒服。
当下冷冰冰的接口说道:“你说的这个女儿嫁给德太楼老板方德衍为妻,就是我妈妈彩绣,是吗?”
景泽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宝珍只觉得心中悲愤难忍,眼眶红红的又问道:“景泽哥哥,你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故事?”
“我没有编造,只是你不肯相信罢了!”那眼神彷佛在看一个跌落深渊的人在垂死挣扎,但他却不想拉她一把。
宝珍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问道:“景泽哥哥,那你现在买下金家大宅和老宅是为了再找一遍那些东西嘛?”
“不,这些东西老早就没了!”
景泽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也不确定今天对宝珍说了这些往事,她心里会怎么想,只是自己把藏在心里的秘密,今天一下子说了出来,倒是胸中舒缓了许多!
看宝珍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也有点不忍,柔声说道:“雨也小点了,我送你回去吧!”
宝珍看着院中雨丝飘洒,整个人凉飕飕的,雨声敲打着屋檐,手中的茶杯也凉了好久,心像碎片一样不知道从何捡起,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景泽,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即便都是真的,那都是我们还没出生前的事情了!”
景泽想不到她会这么说,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姑妈不会无缘无故的偷你母亲的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