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父亲被招
八岁那年春天,前后四个村办起了小学,我也报名上学了,还有比我大好几岁的,全是一年级,老师给分成两个班,十一岁以上的叫甲班,在一个窑洞,十岁以下的叫乙班,又在一个窑洞,两班的书都一模一样第一册,没过几天老师就给发的红领巾,家里定的成份是地主富农的学生,不给发红领巾,
有天家中来了一个客人,进门见奶奶就叫干妈,问好,来者是父亲拜香兄弟,让坐,奶奶马上炒南瓜籽,父亲取了一瓶白酒,放在炕桌上没有下酒菜,俩人就干喝着,盘腿而坐,吸烟,喝酒,嗑瓜子,谈论白云山庙会的事,又说起家里的事,他建议父亲应该找个老伴,奶奶接上话茬,没有合适的茬茬,拖了这些年,他今年已经五十多了。
接着干爹就介绍,他妹这几年命运不好,前几年男人一病几个月,没医治好病故了,前年七月那次大雨发山洪,又把她十几岁的儿子推走了,几个人找了几天,在无定河边才发现,女子大,去年腊月结婚出嫁了,现在她一人生活,家有五孔石窑,新门新窗,有几埫好梨树,大小近五十棵,她一人看管不了,想招个能上门的男人,别人说媒介绍了几个她都看不上,昨天在家几个谈论妹妹的事,我忽然想起干弟就是好茬茬,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跑来了,父亲没说话,奶奶当场就表态了,很赞成,而且安排他们俩明天一早就起身,成不成看了再说。
第二天早饭后,他们俩一同去了,去了后,几天父亲没有回来,家里人很着急,六天时间他才回来,带回来不少红枣黄梨,他把那里的情况给家里人说了,他们去后,看见全村人都把老梨树皮给刮完了,她家的老梨树皮还没有动一下,我和她哥帮的刮了五天老梨树皮,招亲的事也就定下了。
奶奶很高兴,定下好,嫂子没有表态,只说要修建窑洞,父亲给她讲,要把我带去,家里暂时能住开,他哪里能想到儿媳妇的心思,怕他把银钱带走,以后有了后老婆淘涮,(耳边的话)十有八九要把银钱带走,留给小儿子,她的脸色就留露出不欢的表情,有怨气也不敢说出来,家中老人掌事。
父亲安排了家中的事,外面庙会上有些事,交给前村那个干爹照办就行了,准备明天早饭后动身,我跟上父亲和后娘一起生活,晚上奶奶把我穿的拿的,新衣服都放在炕上,有几件衣服都是嫂子给我缝的,我全要拿上,装到父亲那个常出门带的顺顺里。
早饭后,出门起身,院里住的叔婶们都来看我要跟父亲去了,奶奶给我说,后娘要是对你不好你就闹的要回来。我们走到后村头了,回头照见奶奶和嫂子还站在硷畔上,我从来没离开过村,跟在父亲后面走一会跳一会,也不觉得累。过了一小河,开始上山路了,转弯弯拐峁峁,走的浑身热呼呼,两条腿上的棉裤粘的迈不出腿,坐在路边土塄塄上不想走,看着父亲肩上挎的沉重的顺顺,上到半坡了,赶快跟上,一会来到山梁平处,就在路边上休息一会,父亲点上一锅旱烟吸着,我听见远处有人唱歌,嗓音越来越近。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
三盏盏的灯…
忽然面前过来两个毛驴,后面跟着一个后生,也听了歌声,我们忙给让开路,原来是给山地里送肥料的。父亲的烟瘾过了,起身走在盘山路上,我东张张西望望,西边山很高,光秃秃一棵树也看不见,东边照的很远,好象比西边低了些,也是黄土坡上秃顶顶山,深沟对面崖畔上有山鸡咯哩咯呱乱叫,或有或无的春风,刮起黄土浮尘,飘在山坡的沟沟坬坬,有时对着你刮来,难以出口气,行走到一个山墕口,眼前一片粉红带白色的花,就像很大很大的盆子装满了鲜花,满山坡都是一色,影影还能照见远处的窑洞,父亲手指着最多的那一排窑洞,给我讲快到了,那排窑洞东边五孔以后就是咱们家,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上的土,走,快到了,我也饿了。
他给我讲起以前出门的生意人,身上带银钱就不敢一个人上路,有等路人,就像土匪,专门观看行路人的两条裤腿上的尘土多的,如果尘土粘多了,说明你身重,必带银钱,就把你挡住走不了,向你要银钱,你如果不给他就下狠手,不得安宁,现在社会好了,改朝换代没有抢人的了,讲着走着进了梨树林,梨花的粉香扑面而来,蜜蜂嗡嗡的在人面前绕来绕去,吓的我乱甩手,父亲叫我别动手它就不蛰你,真是烦人。
转了一个大湾路,上坡时遇见一个人挑着一担水,前面有一毛驴驮着两个大木桶,走几步就站下了,那人挑着水还在驴屁股上拍打。
父亲说,上面坡上站人的那里就到了,我一下有些紧张心也跳的快了,低着头跟在父亲背后,感觉有几双眼睛盯着我,进了院迎面走来一小脚老婆,顺手在我头上摸了一下,看把娃走累的头上都出汗了。进门扑香,锅台石床上放了几种好吃的,一盘油炸炸,一盘糕泡泡,红枣瓜籽,老婆婆忙的放火做饭,我也不敢手抓那几样东西吃,她说父亲你叫娃想吃那个自己拿,都是给他准备的,我听后,她就是后娘了,不像她们说的后娘不给吃还扭耳朵。
老婆婆做饭快又好吃,吃完饭还没洗鍋碗就来几个串门的,老婆婆叫我还指着说,你以后叫他二叔叫她二婶,又指着俩人,叫我在叫三叔三婶,他们俩家住咱一个院子,是当门子人,他们早就知道父亲是白云山大会会长,坐下来说些家常话,这个村分上湾下湾,咱们是上湾,上湾只有一家姓李,全是拓跋家族,种的庄稼少,主要靠梨树生活,全村最闲难的事就吃水,挑担水要半个时辰,井很深,拿长绳吊,对着父亲说,你没在旱山上住过,不怕你笑,我们几天不洗脸,要洗一家人一盆水,大家都笑了。眼看着那盘南瓜籽快磕完了,瓜子皮皮都甩到脚地上,要不是后娘提前收起那两盘油炸炸、糕泡泡早就他们俩家的娃抓光了。
晚饭后又来串门的了,是脑畔上那家人,进门就向父来问好,他们是后妈的亲侄儿侄媳妇,还领一比我小的男娃,后妈从窑圪台上取来油炸炸,糕泡泡给我俩小孩吃,听她们说话讲吃水的事,原来老婆婆一个人时她侄儿三天给她挑一担水,今后有父亲和我,成为一家三口,那就不叫人家在给挑水了,父亲的意思想叫他打听一下,看看村里有没有人拦工挑水,一天挑一担水就行了,工钱吗好说,有人来干在说价,他们东拉西扯很晚了才离开,后娘上了门,拉上窗帘,准备休息,父亲把他那顺顺放在炕上,取出我的新衣服,他的一件衣服圪卷看,重重的放在羊毛毡上,打开一看,后娘呆了一吓,你拿这么多银钱做啥,又不能存放在门箱里,你不要愁,我有办法,顺手又从顺顺里取出些糊窗麻纸,还些铜元,把二十个袁大头加上几个铜元,一张麻纸卷一卷,突然他手指着我,你还不睡有啥看的,小孩家不能向外说,说了我打你,就这么凶,我赶紧就睡了。
可能是从来没有走过那么多的路,睡的也晚,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照满窗了,铺的褥子也被尿湿了,瞅着后娘不注意时,几下起来把褥子垫起,准备跳下炕,父亲从外面一下推开两扇门,跟着进来一中年男人挑着一担水,倒入水瓮后,父亲问他挑一回多少钱,哎你老看的给,那不行,你自己说别不好意思,那就一毛钱吧,好,父亲当时就给了三元,一个月的,他接上钱两手对着父亲作揖,大叔婶子,不怕你们二老笑我,家里两黑里没点灯了,这几天拿不出一分钱,这下好了,能买一墩火柴,二斤煤油还余两块多,看样子很高兴挑起空水桶走了。
家中没有出山的受苦人,基本上都是一天两顿饭,后娘做好饭端到炕边上,洋芋烩酸菜,软糜子克克窝,可好吃,一咬一圈牙印,院子里两家小孩四五个在门口等我和他们一起玩,后娘叫我去吧,站在门口说,你们几个一块玩,不能斗阵,不要跑远了,我跟着他们几个串了几家,认识了不少小孩,一直玩的肚子饿了跑进院子,看见尿湿那快褥子晒搭在墙头上,她怎知道了,一下就走的慢了,也不饿了,站在门外不好意思看见她,听见她正和父亲说话,过几天女儿女婿要来见见你们俩,你说说看两面的娃都长大了,对咱俩的称呼应该怎么叫,他们叫爸叫妈一定有拘束,我的想法叫叔叔婶婶就行了,你想的好,我很赞同,这样他们都很随口,我站在门外听着听着掉下了泪珠, 很想一下闯进去叫她一声妈,怎都没有那点量气,我从生来至今没有叫过妈妈二字,也不知妈妈的爱是什么样子,来这里几天了,后娘很关爱我,我还对她没有开口叫过一声。
两天后她女儿女婿要来了,半上午了还没到,她拉着我的手走,到硷,畔上照她们去,站了好一阵时间,他们俩从前坡坬转小路上来,她女儿见面就问我?这老婆你叫啥,婶婶、我你叫啥?姐姐,她又指旁边那个提着一块猪肉的男人,姐夫,他们都笑了,进了家她俩向着父亲问叔叔好,婶婶忙着和饸饹面,父亲去三叔家抱来大饸饹床,他们住了一晚,说姐夫是村上负责人,要回去,他们前脚一走,后面村里书记找来了,给婶婶讲想用两孔窑洞,办个小学,好地方,阳阳的,院子又大,前边上那两窑是空的,就及时够用了,村上再找不到合适地方,乡上要求马上办起来,他们要来查的,你俩有什么要求提出来看看,这是给全村做好事,我们没什么条件,决定后第二天就安排来几个人,盘炕泥墙,做黑板做老师用的桌凳。
乡政府来了俩干,部要给全村老百姓开大会,讲什么农业合作社,村书记把人都叫到我家院子开会,一来院子大、二能叫乡上领导看学校进展,做好的桌子还没上油涂漆就开会用上了,还叫我婶婶烧了两壶开水放在桌子上,他们传达上面发的红头文件,大搞农业合作社走集体路线,把以前的互助组合并成生产队,把对面远村也合在一起,分成四个小队,由大队统一管理。
又讲了生产大队办小学的情况,以前村里的人都不认识字,现叫什么文盲。咱们听政府的,开始办夜校,不识字人都要去扫盲,几天后有不少人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社会在变化,再不能叫娃娃们成文盲了,大家回去好好想一想,女娃男娃都叫上学,说不定以后你们家要出个大学生来,那就光荣的与众不同,离开咱这旱山缺水的穷地方了,大队书记当场决定,要了一年级书三十套,乡上来那同志满口答应。
大队负责人为办小学,前前后后没少跑腿,总算开始报名领书了。 窑洞大炕齐齐排放几行小书桌,炕还没有干透,父亲放入好多干柴点燃烧烤,大队书记和老师去乡政府背回二十四套书,一刀大白纸,一大堆各种笔,两串子鞭炮,红纸粉笔。
两架门窗贴上红对联,一共来了二十一个上学的,从八岁到十四岁,也都是一个班,上课时都不脱鞋,在各自的座位上盘腿而坐,刚开始娃娃坐不习惯,下课时腿麻的站不起来,有的娃拿来破旧衣服做成棉垫,有的还拿狗皮羊皮垫垫,深沟对面坡上两个小村庄有七个娃上学,每天中午放学他们不回去,路远来不及下午正点上课,完成当天老师指定的作业,他们早上来时就在书包内装着干粮,一放学本村的娃都跑了,留下这几个她们蹲在门道口,吃代糠的窝窝头,有两个女娃也知道不好意思,站在硷畔上枣村下吃糠窝,婶婶发现这几个娃每天中午干吃窝窝头,没水喝怪可怜的,就把家里的开水倒给这几个娃喝,我家如果中午吃面片,就把面汤凉到盆里。
学校成立少先队,每个同学都脖颈上围上了红领巾,还选上了领导,什么大队长衣袖上有三道杠,中队长两道杠,小队长一道杠,都是不调皮,听老师话的学生,学雷锋做好事,教室的卫生也不轮了,早早有人抢先干了,院子也没有杂草树叶了,每天上午有一节写毛笔字课,同学们都是家中拿的糊窗麻纸,砚中磨煤,印上字帖,大字写后写小字才能交给班长,叫老师画红圈圈,看谁的红圈多就向谁学习。
上二年级那年,家中所有的梨树挂满果粒,成熟后摘了好多梨,两个很大的储存土窑洞都摆上几层了还放不下,借了二婶家一个存梨窑才放下,全村第二家收梨的富户了,煮的吃,蒸的吃,也卖了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