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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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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女人有关”,宋清明一路上都在咀嚼这几个字。走在路上看到花花绿绿的女人,他会瞪大眼睛盯着人家看,似乎要看穿那些如花似玉的外壳下有没有心怀鬼胎。这两个案子像一团深秋原野的迷雾,冰冷的气息从各个方向涌过来,层层包裹,忽远忽近,扑朔迷离,令人辨不清虚实。

    下午,王雅兰打电话给他,说母亲照过片了,没有伤骨,但伤了筋,也得住一阵才会好,己办了住院手续,老父在那里守着。下班后他去了一趟医院。

    “爸。”宋清明朝弓着背坐在病床前的老头叫了一声。

    “来啦?”见儿子来了,老人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因为风湿病的长期折磨,背椎已经严重变形,站在那里如田里的弯犁。

    王雅兰在医院里搞了间特殊病房,只住了两个人,另一张床是一个犯腰椎病的男老人,也是老太太在待候。这样两对老人就有说不完的话,立即成了亲密好友。

    宋清明坐到病床边,母亲灰色的浑浊的眼光缓缓地歉意地落在儿子的脸上:“又要花钱。”

    老人一年总会不定期患几次癫痫病,经常要服药,她认为自己老给儿女增负担,满怀歉疚,没发病时拼命干活。

    宋清明握住母亲的手,那是一双长期编织篾货的手,如干松树棍,关节突出,苍老粗糙。望着母亲阡陌纵横的脸,宋清明心头有些堵。他问母亲:“痛得厉害不?”

    母亲答非所问:“不晓得要住好久?。”。

    父亲说:“冒伤骨头,应当要不了好久。”

    “安心治疗嘛。”宋清明知道父母老担心花钱,一花钱就心痛。

    “冒得大问题就得早点回去。”母亲道。

    宋清明站起来到门口看了看:“治好才走,不用担心钱。不过这阵子我实在事情太多了,来陪不成。要不我晚上冒加班就到这里陪。”

    父亲又坐下,扶着床框,用手支撑着身体说:“你去做你的事,我在这里就行了。”

    宋清明望了驼背父亲,心里难受,说:“你身体也不怎么好,今晚我不加班,你去睡一觉,我来守一夜哒。”

    老人用手背揉了揉昏花的眼睛道:“算了,我奈得何,你白天要上班,耽搁睡眠不行的。”

    旁边的老婆婆搭腔:“好福气!好福气!儿子媳妇都孝顺。”

    老父答道:“好是好,就是太忙了。担子都落在媳妇身上。”

    “当官的都这样。”老婆婆笑眯眯说“当官好,你们二老准备享福是的。”

    说话间王雅兰提着饭菜进来了,用铁盒子装好的,饭是饭菜是菜,热腾腾,香喷喷,她坐到床边用一只调羹给婆婆喂饭,老人有些难为情,说“我自己来。”欠起身子,用一张报纸垫着,坚持自己吃。

    旁边的老婆婆说:“难怪你爸爸夸你,真是个好媳妇。”

    王雅兰腼腆地笑了笑:“应该的呢。”

    宋清明笑着摸着老婆的头摇了摇:“是个好媳妇。”

    王雅兰横了他一眼:“谁像你!工作比亲娘还亲!”

    旁边床上的老头插言:“都说现在的干部不好,其实还是有好的嘞。”

    宋清明说:“大伯,好的占大部份哩。”

    老大爷道:“是呀,干部就要有干部的样子,莫是拿共产党的权利只为自己谋好处,那样国家就冒得希望了。”

    宋清明父亲说:“是哩,你当个清官我们就安心。”

    王雅兰笑了:“爸,您给您儿子起了这个一个名字,他就不晓得贪啦。”

    宋清明打哈哈:“官都不是,哪有贪的资本?”

    他妈妈在床上自言自语:“不贪好,不贪好。”

    回家的路上,王雅兰说;“黄依梅没有上班,听说要请三个月病假,不知得了什么病。”

    “打击太大了吧。”宋清明又想起案子“也许我还得和她好好聊聊。”

    王雅兰看了他一眼:“要去我和你一起去。”女人潜意识里的酝劲又来了。

    “案子的事你掺和什么?”他口气有点生硬。

    “我又不会乱说。她一直和我要好哩,女人之间好说话。”她找了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停了一会又说:“你单独去找她呀?”

    “难道不行吗?你不是说你老公是‘放心牌’?”他笑了。

    “不行!”她脸一沉,半真半假说。“人家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你就不怕惹闲话?”

    “心正总怕影子斜?”

    “我说不行就不行。”她倔犟劲来了。

    “小肚鸡肠!难道还会做什么不成?”宋清明大踏步往前走,不理她了。

    他了解自家的老婆,大多数时候贤慧娴淑,通情达理,少数时候也耍点小性子,犯犟。不过总归是个好老婆。有争执时,只要宋清明不做声,王雅兰也会偃旗息鼓,一会儿就会和好如初 。两人相处十七年,几乎没有发生过大的矛盾。

    宋清明在想,黄依梅曾多次对他表示过对丈夫不满,也说过李双林玩女人的事,现在怎么一点也不提了?他心里有一个解不开的谜团。他想单独找黄依梅谈一次。

    回到家里,老岳母拿出一个红包,说“今天你小姨带人到这里,说是一个做假证的要你给关照一下,看能不能出点钱放人。送了两只鸡婆子,还有这个。名字写在红包里。”

    宋清明看了一眼说:“名字写在红包里,送彩礼娶媳妇呀?”

    岳母说:“我说了你不得要,人家打架一样非得放在这里。你看一下名字吧,能帮就帮一下。红包我让你姨去退。鸡就收下算了。”

    宋清明从红包里抽出纸条看了一下说:“这个人肯定要判刑的。鸡婆子也不能白吃,算钱给人家。”

    岳父从房间出来,发了一支烟给他说:“对,人要过得硬,冒得钱抽这种烟是一样的。睡个安稳睡。李双林当年要是听我的根本不会出咯种事。”

    王雅兰蹊落道:“你们俩爷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晓得讲穷骨气。我看最好什么烟都别抽。”

    岳母瞪着老头子说:“何不把烟钱用来交电费。抽了就咳咳咳。”

    “女人家懂什么。”老头朝女婿一笑:“刑警哪有不抽烟的。”

    “就是。”宋清明也笑,附和着老岳父。

    “你那几个钱吃了抽了钱就冒得了。现在还有几个人要自己掏钱买烟抽?告诉人家不会相信。医药费又交了两千,你这烟还抽得这么勤。”王雅兰上午帮婆婆交了医药费,交是交了,还是有些心疼。

    “戒,下决心戒!”宋清明一想起老家的经济情况就觉得心头愧疚,两位老人,日复一日在那里编着那永远织不完的篾货,恨不得一分钱分开做两分钱用,自己一个月的烟钱得让父母织十只竹篓子,太奢侈了。母亲这一病,他又有了戒烟的念头。

    “坚决戒!”他又自言自语。

    “鬼信!你都说过多少次了?你若戒了烟我三天不吃饭!”王雅兰蹊落老公。

    是的,宋清明下过无数次决心了,可一加夜班就忍不住又抽了。

    “戒不了就别戒,冒得钱抽我的。”老王头向女婿递烟。

    “都是你给惯的!”王雅兰嗔怪父亲。

    宋清明不接,说:“坚决戒!”

    “哈哈哈。”老头子笑得糟响进了房间,边走边说;“我说了,靠得住。”

    王老头是说实践证明宋清明这样的男人靠得住,老头子为自己当年的眼光而自豪。

    想当年,王雅兰对接不接纳宋清明可是犹豫了好一阵子哩。

    王雅兰与宋清明的婚姻是黄依梅撮合的。

    王雅兰没结婚时与黄依梅玩得来,有一次两人去逛街,黄依梅突然就说给她介绍个男友,是公安局的,王雅兰说:“公安局的,我爸应该认识吧?”问了名字回去一问,她爸不仅认识,还与那小伙子在一个科室,都干侦刑,王雅兰爸爸正有这想法呢,那小伙就是宋清明。

    宋清明第一次到王雅兰家是黄依梅夫妇陪着去的,王雅兰记得很清楚,他们三个人进来时,是王雅兰开的门,第一个进来的是黄依梅,然后进来一个男人,一个酷毙了的男人:运动员般的体格,明星般的脸,高大如劲松,英气贯长虹,令王雅兰的芳心咚咚跳得如打鼓,一下一下,仿佛在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心说了欢迎,五官就自然撒开,开成一朵向日葵。黄依梅说:“这是李双林。”当这个高大身影显进门后,后面又进来了一个男人,说是个男人,与前面的比起来简直不像个男人:小个子小脸还小脚,王雅兰看见他换鞋时换上的是一双女式拖鞋,穿女式拖鞋的人脚都在四十一码以下。脸上五官倒是齐全,但没有一个地方有特色,虽然也在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别扭,好像在费很大的劲要把五官改变一下形状似的,因为皮肤偏黄,所以看不出他倒底有没有红脸。唯一中看的是他的头发,整整齐齐,吹成一片云,应该是刚从理发店出来。黄依梅像个礼仪小姐一样优雅地把左手朝男人一伸:“这是宋清明。”优雅地把右手朝王雅兰一伸:“这是王雅兰。”

    王雅兰的心花刹那间蔫了,向日葵一样的脸也像一下子被冰雹打过一样,变了形。她知道宋清明的名字,是黄依梅为她介绍的男朋友。而前面那个明星级的、魅力四射的、叫李双林的,即是黄依梅的男友。

    尽管心里热情骤减,但王雅兰还是把他们迎上了楼,那里是她家干净而明亮的客厅,有她正满怀期待的父母。

    三位年轻人叫了一声“王队”、“阿姨”,两位长辈站起来相迎,说:“坐坐坐,请坐!”大家就坐下,互相用笑脸巡回看着。

    王雅兰为他们上了茶后,坐到边上用一把水果刀为他们剥苹果,王老爷子与两位年轻人说话,大多讲的是工作上的事,因为他们三个都是刑侦队的,一说起那些案子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王老爷子又把自己用中药浸泡成了古铜色的美酒倒了一壶出来,用瓷杯每个人倒了一杯,不时碰得“叮当”响,三个人喝得津津有味,说得津津有味,好像是他们的办公室,在研究他们的工作,搞得三个女人插不上话桩,跟相亲完全不搭界了。

    王雅兰兴致不是很高,插不上话,也不太想说话,在那里一直剥苹果,一边剥一边在心里打官司:黄依梅也真是,太不够朋友,太不够义气了,自己的男朋友那么帅,介绍给好朋友的就是“三等残疾”---王雅兰朝宋清明反复瞄了几眼,再多不超过一米七二,比坐在一起的李双林起码差了十公分。女人大多喜欢高大男人,看着就生出快乐的荷尔蒙,看着就想依靠,王雅兰也是,虽然自己个头不是很高,可也过得去吧,她也想找个魁梧的,高大的男人带出去有面子又有安全感。黄依梅思想实在太不好,太不够朋友,把好的留给自己,把次的给别人。想着,心里极不爽,脸上挂着的也是没有热情的表情了,只是碍于礼貌,得坐在那里,没话说,手就在那里机械地动着,剥苹果

    王雅兰剥了一个又一个,她看到宋清明共吃了三个,李双林吃了一个半,依梅只吃了半个。宋清明在王雅兰心里又减了一分:只知道傻吃,三只苹果外加一大杯米酒,还有数颗花生米。

    第一印象不佳。

    他们三个人走后,王老头咧着嘴笑,对王雅兰说:“这个伢叽靠得住。”

    王雅兰没精打采说:“就晓得傻吃。”

    老爷子道:“要吃得才做得。妹叽哎,爷老子看中的人不会错,这个伢叽包你要得,工作蛮不错,人实在,也灵活。”

    “长相冒看味。”王雅兰想起两个男人外表的差距,心头就委屈,自己比黄依梅外表是要差一点,可家境好些,经济基础好,依梅是农村出来的,家庭负担重。两个人的男朋友应该基本在同一水准吧。

    “长相又吃不得,男人家要长得那么好干嘛?只要人好就行了。”王雅兰的妈妈也插言。她是民政局的干部。

    “看看吧。”见父母都有这意向,王雅兰也有点拿不准了,毕竟他们见识多。

    “先了解了解。”王母又说“现在这社会,人靠得住是最主要的。本质要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咱家不要。”

    后来宋清明与她约会,王雅兰感觉这男人给人的感觉确实还蛮踏实的,话不多,但一是一二是二,不说假话,个子不大,但蛮有责任心,晓得照顾人,与她在街上走时总是让她走里边,遇到车来车往或人多乱杂就会牵着她的手,生怕谁伤着她似的。见面的次数越多,她给他的分数越高。

    最终让王雅兰决定嫁给宋清明的是一件小事。

    那次他们两个去看电影,在街上看到有几个人在打一个年轻人,把他打倒在地,用脚踢。宋清明冲拢去,从身上拿出工作证大声吆喝:“你们不要打架!我是警察,有什么事跟我到公安局去讲!”

    打人的是一群年轻人,他们看到宋清明,愣了一下,看到他穿着便服,瘦小子一个,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其中有一个人说:“少管闲事!一边玩去!”继续打地上的人。

    宋清明又喊了一声:“我是公安局的!你们这样打人会出人命的!”边说边去推他们。这些人大概平时与警察是对头,见宋清明敢推他们,又势单力薄,就把矛头转向了宋清明,对他动起手来,王雅兰在边上吓坏了,大声喊:“不要打人!不要打人!”没想到瘦小子宋清明还有两下真功夫,施展起了拳脚,就如那电影中的武打演员一样灵活威武,左右开弓,打得那些人近不了身。打了一阵,110巡警赶来了,一起把那伙人带到了公安局。

    那次虽然没看成电影,可王雅兰真正对宋清明有了敬意。她抱着他的手臂说:“你咋不怕?他们那么多人,你咋知打得羸?”宋清明愣头愣脑地傻笑:“没想那么多。谁叫咱是男子汉,而且还是个警察呢?打得赢打,打不赢也得打。”她觉得宋清明是个男人,像成龙式的男人,像高仓健式的男人,不仅很男人,简直是英雄。后来她听说宋清明年年立功受奖,听说宋清明各方面都神得很。于是,他们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

    这不,一过十七年,实践证明老爷子当年的参谋当得好。

    躺到床上,王雅兰抱住宋清明的手臂说“嗨,你说,黄依梅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宋清明道:“我怎么知道?”

    “说不定想找个像你这样的。”

    “你不是说后悔嫁给穷警察了吗?”宋清明翻过身搂着她“还是觉得我好?”

    “后悔嫁给警察,不后悔嫁给你。我家老公丑是丑了一点,穷了一点,懒了一点,但靠得住,放心牌。”

    “三点差,一点好,不及格吧。”

    “现在这社会这一点顶万点。你没看到多少女人生活在地狱里,被昧了良心的花心男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王雅兰将脸紧紧贴在自家男人肩上,越发觉得自己捡了宝贝。

    听着王雅兰的话,宋清明受了启发,想起向洋洋说的“我敢打赌,与女人有关!”忽然想,是呀,这两个死去的男人都是在外打野食的人,他们的老婆有没有可能爱极生恨,加害他们?他这样一想便觉一条冰冷的蛇在心上爬过,黄依梅惨白的脸倏地窜上了天花板。

    她过得怎么样?

    她明显过得不怎么样。

    十多年前,一场矿难把她的父亲和哥哥双双埋在贵洲幽深黑暗的煤窑里,她去捧回了两口冰冷的骨灰箱,然后把唯一的母亲接来,天天陪母亲垂泪。宋清明到她家去过两次,每次都被那种悲伤的气氛染得心情幽黯。然后李双林入狱,舆论如洪水一样淹没着她,四处奔走,身心双重压力,一身肉哗哗掉了。

    这几年她多次找过自己,他了解黄依梅,她并不开放,是传统而内敛的女性,如果夫妇感情正常,她怎么会那样做呢?

    她的悲伤是真的吗?如果是假的,她想掩饰什么样的真相?难道…他心头发紧,不!他与黄依梅可谓青梅竹马,那些出格的恶事她绝对干不出来。

    慢慢地,他看到天花板上出现一个女人的影子,这个女人时而胖时而瘦,一会绿眼红唇,坦胸露背,在媚笑,一会又披头散发、獠牙利齿,睁着眼睛,越睁越大,大到占满了整个天花板,眼中通红,全是血,像就要滴下来。一会又变成一个腊白如纸,瘦如竹杆的男人,那个男人双手拿着一根像竹子的东西在口中吹,吹出来的声音像幽灵在哭号,那哭声又变成是黄依梅的,慢慢向他靠拢,他感到胸口发痛,想去抱她,抱着她的时候,他又激动无比,喊她的名字,一下叫出声来,醒了,手中拥着王雅兰,她睡得正香,嘴角微微上翘,像一轮月初的干净月牙儿。

    他从梦中醒过来,又想起案子:

    李飞宇的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赵鑫办公室窗台上?李双林家阳台上的男式皮鞋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鞋印只出现在阳台上,房间内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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