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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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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是沉重的,一直以来,向洋洋如鸵鸟般把头颅深埋在与世隔绝的世界里,不愿触碰现实,在牌桌上麻醉自己的神经,苟且度日。此刻,记忆像一条被划破躯体、痛苦地跃出水面的受伤海鲸,清晰地显示出它滴血的身影。

    那一年向洋洋二十一岁,花儿正艳的年龄,虽然谈不上特别漂亮,可青春总有它遮不住的美。丰满白皙的身体,红嘟嘟的脸,透着独特的健康活力。

    向洋洋毕业于师范学校,在一所乡镇的中心小学教书,她父亲在那个乡当乡长。也是一个如青春般火热的夏日,向洋洋在她父亲的办公室看见了一个人,高高瘦瘦的小伙,白晰的长方形脸上戴一副眼镜,五官有模有样,正坐在父亲的对面说话。见她进来,小伙子微笑着把目光投向她,父亲介绍道:“这是我女儿向洋洋,在中心学校教书。”又对向洋洋道:“这是赵鑫,赵秘书,文章写得蛮好。”赵鑫谦虚地说:“领导过奖了,我得多学习,向老师是老师,请多多教教我这个老学生,哈哈。”赵鑫的样子甚是逗人欢喜,向洋洋没来由地红脸了,说:“我还得向你学习呢,大才子。”向洋洋的父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着说:“你们年轻人可以多多交流嘛,互相学习嘛,取长补短嘛。”赵鑫扶了扶眼镜,斯斯文文地笑:“好呀,只要向老师不嫌弃。”正好乡政府办公室主任进来了,看到这势态,顺势开起了玩笑;“这不,蛮相配的一对嘛。”向洋洋羞涩地一笑,腰身一扭走了,走出办公室老远还在情不自禁地笑,一颗芳心,就在那个没有任何预兆的夏日,瞬间动了。

    以后的日子里,向洋洋无事有事到乡政府来溜哒,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看一张戴眼镜的面孔。

    那天,向洋洋跑到乡政府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主任和赵鑫在,她问:“有今日女报没有?”

    赵鑫马上起身:“我帮你找找。”

    主任说:“小向,坐坐呀,与赵秘书聊聊哈。”

    向洋洋扭扭 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来借报纸的。”

    主任笑着站起来往外走:“借报纸好呀,我们的报纸不准拿出去,只准在这里看。让赵秘书陪你看,我要有事去,就不陪你了。”

    向洋洋清楚主任是为他们提供单独相处的机会,站在那里偷偷地右手摸左手的指甲。

    赵鑫给她找了报纸,说“坐呀!”

    向洋洋勉勉强强地坐下,说:“你们忙不?”

    赵鑫给她泡了茶,坐在她对面,斯文地笑着:“还好哩,不过没有你们老师好耍。”

    向洋洋说:“我们也不好耍哩,一节课下来,腿都站麻了,嘴巴也讲干了,还要备课。”

    “也是,挺辛苦的。不过上完课就自由了,还有好长的假期。”

    “当老师冒得钱哩。”

    “乡政府还不是一样。不过话又说回来,钱这个东西也不是那么十分重要,赚得多就多用,口袋里少就少用,过得日子就行,关键是自己要过得充实快乐。”

    向洋洋望着赵鑫,好感又增了几分,这个帅哥还有些脱俗哩。她慢慢地自在了,口龄也流畅了,因为兴奋,腹中一下涌出了她自认为很时尚的观点和句子,运用不慌不忙、不高不低的语气侃侃而谈,她看到赵鑫不时用赞许的目光对她加以肯定,同时适时与她讨论一些问题,她发现他们两个竞很有共同语言,志同道合,心意相通,心心相印。不知不觉交谈了近个把小时,直得有人进来,向洋洋觉得再不走不好意思了,起身告辞,报纸一个字也没有看,她不知是该拿走还是该放下,赵鑫说:“拿去吧!拿去吧!”向洋洋说:“我最喜欢看《今日女报》,我们学校只订了一份,常被人拿走,看不到。”赵鑫送她出来:“以后我帮你收着,要不帮你送去。”

    《今日女报》成了他们的联系的道具,接触的机会多了,两人慢慢有了感情,一起上街,一起去看电影,他们恋爱了,一年后举行了婚礼,请办公室主任做媒人。

    赵鑫家在农村,兄弟姐妹四个当时都在农村,家里不富裕,买不起房子,连他们结婚也没有给一分钱,只给了一条猪。结婚时用乡政府分给赵鑫的一间单位房做新房,结婚后他们有时住在乡政府,大多时候住在向洋家。他们在开发区买了一套房子,离乡政府不远,骑摩托二十分钟就到了。

    向洋洋不计较赵鑫家没有钱,也不计较没有婚房,她常常坐在赵鑫那辆廉价摩托车后面,抱着他的腰,把头贴在他并不宽厚的背上,幸福得像一只小鸟,那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婚后第十三个月,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儿子的到来,令两个工资不高的年轻人经济上有了紧蹙感,好在向洋洋父母多多少少能援助一些,可赵鑫觉得靠外援不光彩,他想去赚点什么外水,可没本钱不行,又想起利用自己的特长,投点稿什么的,写了几个月,被采用了几篇,经济收益不如人意,可另有收获,取得了“才子”的美誉,乡长岳老子也借此将他提拨为总支副书记,赵鑫从此如破士的笋子一样快速向上。向洋洋的父亲当了党委书记后,赵鑫成了总支书记,向洋洋的父亲调到县里当政府办主任,赵鑫当乡长,然后是书记。

    那几年,他们家成了头月初一亲友出行的人家。按江南地区的风俗,大年初一一定要选一户最兴旺的人家出行,一年才吉利,才有好运相随,于是官魂亨通的向洋洋家,一到初一就门庭若市,客来客往,有亲戚,有邻居,更有向主任的下属和赵鑫的下属,好不热闹。

    风是风光,可后来向洋洋有了烦恼,烦恼来源于赵鑫的变化。当了官,有人捧马屁,有人没完没了请客,同时也得捧别人,没完没了请比自己官大的人,所以就有了没完没了的应酬。不会抽烟的赵鑫学会了抽烟,酒量越来越大,头发越抹越光,对美女越来越有兴趣,看向洋洋的眼光越来越心不在焉。向洋洋有了怨言,有了担忧,但没办法。赵鑫一句话给堵住了:“现在在场面上混的男人谁不这样?不应酬怎么开展工作?”

    “你老是去那些鬼地方,可别玩花了心!”向洋洋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赵鑫道:“女人家,少疑神疑鬼!好好把家操持好!”

    那时,他们已经买了自己的新房,装修得气气派派,亮亮堂堂,还有了几张有份量的存折,解除了物质上的后顾之忧,可向洋洋老提着颗心,连睡觉都不踏实。

    终于,有一天向洋洋的担忧印证了,赵鑫出了点问题。

    赵鑫与一个歌厅小姐勾上了,结果那妹子被公安局抓去,供出了他,原来这妹子是个暗娼,同时与好几个男人有关系。公安局查到了他头上来了,这下赵鑫慌了,传出去不仅羞得死,在单位上威信扫地,说不定还会丢官帽子。党的领导干部作风腐化该如何处理,党员纪律条例可写得清清楚楚哩。赵鑫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七找八找千方百计找关系想把这件事瞒住,公安局的人给了点面子没有公开抖出来,但小道消息还是透出来了。组织上碍于向主任的面子,装聋作哑没有挖眼寻蛇打,可好事者把这件事捅到了向主任耳中,也传到了向洋洋耳中。

    向洋洋崩溃了,瘫在床上三天没吃没喝,输了四瓶葡萄糖,哭得天崩地裂,要死要活,坚决要离婚,已经养成了昂首挺身气度的赵鑫跪在床边求饶,因为他深知,如果家一破,官必丢,这就背大时了,不能,绝对不能!宁可跪下尊贵的身躯,低下高贵的头颅,也要保家卫国。他抹着悔恨的泪说“老婆,我是爱你的,心从来没有离开你,是受风气的影响,一时糊涂。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原谅我,今后我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最后,向主任把赵鑫痛骂一顿,让他写了个保证书,算了事。可向洋洋的心里自此有了一根拨不出的刺,自此对那种叫“真情”的东西有了一种陌生感,自此没有了那种揪心的思念和牵挂。过去,她喜欢看电视里的言情剧,喜欢看琼瑶的言情小说,往往被剧中主人公那种惊天动地的爱情感动得泪流满面。后来她再也不看那些了,一看就想冷笑,又想大哭。忍不住的时候就会旧事重提,揭一揭老帐。赵鑫开始还忍着,说得次数多了,他就他发火:“你到底有完没完?祥林嫂一样,还让不让人活?!”

    向洋洋反唇相讥:“到底是谁不让人活?谁把家庭搞成这样?!”然后就选择一些最解恨的句子像发连珠炮般射出来。

    赵鑫就说“这日子不是人过的了!”门一摔走人,躺到办公室去了。这样反反复复,夫妻关系结了一层冰

    过了两、三年,向洋洋的伤痛被时间冲淡了些,两人没吵得那么密了,眼看有了向好的方面发展的迹像,却出了一件改变这个家庭命动的事---向主任出车祸死了,大树一倒,小树就没有了避荫之所。

    向主任死后半年,有人告赵鑫的状,告状的起因应该是源于职位的竞争。

    赵鑫当了好几年书记,在书记中也算过老资格了,县里准备人事调整,赵鑫想搞一个更好的位子,找了一些领导拉关系,当时县里有几个好位子,赵鑫想凭自己的资历争取一个应该没问题。这时又出现了针对赵鑫的告状信,说他有经济问题,作风问题。当时的纪委书记过去与向主任有点互不买账的味道,这会有了告状信,自然就名正言顺派人去查了。虽然没有查到赵鑫个人大的问题,可收受企业红包和烟酒的事总是有的,还查出乡政府一些开支不清的问题,结果还是拖脚挽手说好话,才只给了个警告处分。

    向洋洋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正是离赵鑫四十岁的生日还差半个月,他接到了纪委的处理决定,一路上踉踉跄跄回到家里,“嘭嘭”敲开门,扑在沙发上喊着“完了!完了!”

    向洋洋走到沙发前问:“怎么啦?”

    “被他们搞死了!达到目的了!都是你那死爷老倌惹的!”他抬起头,眼睛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鼓得像蚯蚓。

    “到底怎么了、又怪起我爸爸来?他在土里惹着你了?!”向洋洋横了一眼沙发上那张因生气而变形的脸,这个父亲一手培养起来的男人在父亲在世时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围着父亲转,前一声“爸爸”后一生“爸爸”叫得比蜜还甜,父亲刚死他就变了脸儿,变色龙!十足的变色龙!

    “他们搞我的名堂就是冲着对你爸有意见来的!今天一个兄弟不和我说我还不知道!你看!”他从袋子里拿出处分决定书“啪”地扔到茶几上。

    向洋洋拿起一看,上面写着关于赵鑫的若干问题,给予党内警告处分,下面盖着纪委的大红印章。

    向洋洋原来也知道说纪委在查赵鑫的事,赵鑫跟她说:“他们能抓到我什么把柄?我怕个屁!”

    没想到还是查出了问题。

    “警告又不是什么大处分。这么急干什么!”向洋洋“啪”地把那张纸扔回桌子上,干她的活去了。

    “你懂个屁!我这一辈子翻不了身了!你懂不懂?!这就是人家的目的!”他仰靠在沙发上叉开脚,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行眼泪沿着鼻翼流了下来,然后鼻涕也出来凑热闹,鼻尖那一滴像一颗果子上的露珠,久久挂着。向洋洋厌恶地瞟了他一眼,道:“我爸爸死了没见你流过一滴眼泪!”

    赵鑫在沙发上重重捶了一捶“我怎么娶了你这个蠢女人!”

    不久,一纸调令把赵鑫调到了信访局。

    赵鑫的迷茫人生从此开始。

    每天下班回家,赵鑫往沙发上一躺,瞪着眼看一阵天花板或闭上眼作死人状,然后打开电视机用摇控漫无目的一顿乱按,按一阵又关上,又看天花板,或偶尔崩出一句“没卵味。”又闭上眼睛。

    有时向洋洋和他说话,他要么眼珠子不转,嘴巴不动,不理不睬,要么文不对题地答着:“都是你爷老倌害的!”

    于是,“神经病!”成了向洋洋的口头禅。

    后来向洋洋发现赵鑫有了一个新习惯,就是腹式呼吸,也就是深吸呼,也就是叹长气。每天晚上他一倒到床上,像一只虾米一样背对好,然后深深地、长长地叹一口气,他这一叹就叹出了问题,叹得他的个别部位没精打采,不听使唤了,他们之间的那两个宝贝要么久久不见,见了也不欢而散。向洋洋又多了一句口头禅:“扫兴!”为了避免骚扰,赵鑫干脆睡到了书房,书房有电脑。以后他回家就进书房,一进门就打上倒锁。

    向洋洋以为选中农家子弟赵鑫作老公安全系数应该相对较高,她以为凭她父亲对赵鑫的培养之恩,他必会对她家感激涕零,以恩报恩,她以为她的婚姻一定能一帆风顺。但事情完全背离了她预想的轨道。

    向洋洋想离婚,看着天真无邪的孩子,又有了犹豫。愁!愁!愁!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向洋洋学会了打牌,当赵鑫把自己关进书房,向洋洋就提起包去那个小牌馆,在那里有人和她说话,有笑声,她的脑壳不再麻木,眼睛也不再呆板,都随着红红绿绿的牌页子灵活地转动起来,那感觉比阴沉沉的家里好得多。儿子在读寄宿,平时不在家。向洋洋有时做饭,有时不做,赵鑫有时吃饭,有时吃方便面或饼干,有时喝点革命的小酒。

    后来向洋洋又发现一个事实,那是她从赵鑫不小心关掉的qq聊天栏里发现的,他在网恋,恋出了成果,多次与女网友龙凤和鸣了。那聊天栏里把他们在床上的活动写成了一本黄片剧本,精彩致至,以致立马培养出了一个新的选手,那就是向洋洋。

    向洋洋也恋爱了,与一个牌友,做生意的,离了婚的。在床上,向洋洋根据赵鑫他们提供的套路做事,做完后对那个男的说“我们结婚吧。”那个男的说“你又没离。”

    爱情的力量令向洋洋真正有了勇气向赵鑫提出离婚,很坚决,赵鑫同意了。办了手续才告诉儿子,儿子瞪大眼睛看外星人一样看了他们一阵,然后蹲到地上捂着脸,忽地弹起来飞一般跑掉了,几天找不着人,后来在网巴找到了,从此不太理他们。

    向洋洋与那个男的没结成婚,原因是那个男的又找了新的女人,也是牌友,比向洋洋年轻漂亮还风骚,虽然没有正式工作还“溜麻古”(吸毒),但她就是“迷人”。那男的对向洋洋说:“你好是好,就是没味道。”

    向洋洋不知道什么叫有味道,从此对男人没兴趣,一个人过着。下了课就去牌馆,那里二十四小时营业,招待也蛮好,有零食,有正餐,还有夜宵。在那里她可以什么都不想,全神贯注想牌,肆无忌惮地吃。玩得筋疲力尽后回去就能睡得着,梦中不会再有那些可怕的恶鬼,只有许许多多牌在飞。上课,打牌,睡觉…有次下课的时候把“下课”说成了“自摸”,同学们没听懂,瞪着迷茫的眼睛看着老师,尿胀了也不敢离开座位。

    身子肿了,精神瘦了,脸上有了阡陌纵横,头上有了银发闪烁,向洋洋不再看男人也不再看镜中的自己。

    后来流浪汉赵鑫在儿子去部队前一天背着铺盖回家了,向洋洋煮饭给他吃,问他要生活费,开始给了两个月,两人还同房了,重温了几次旧梦,向洋洋甚至有了复婚的念头。后来又不行了,原因是向洋洋发现赵鑫又有了女人,到底有几个她不知道,她晓得的一个是本县一个美发店的。是向洋洋同事神秘兮兮地告诉她的,说那个女的挺年轻,丰乳肥,公开与赵鑫搂肩搭背的。向洋洋没好气地训了那同事一顿“跟我讲这些干什么!早不是我男人了!”她心灰意冷,灰心到不想听这些新闻,不想去深究与赵鑫相好的女人长什么模样,是谁家的女儿还是媳妇。可是尽管她不想知道,那些事不知趣地闯到她耳里或眼里,不让她清静。有一次她打牌回家,亲眼看到赵鑫的摩托车后搭一个女人,细腰长发,那女人搂着赵鑫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如当年她搂赵鑫一模一样,头发张扬地飞起,好像向她挑衅,又好像在嘲笑她。向洋洋想起了过去,当晚失眠,半夜起来,用一只拖鞋在赵鑫脸上响亮地打了两鞋巴掌,第二天赵鑫去办公室睡觉,向洋洋去牌馆打通宵,大输。

    向洋洋有时想吵架,有时没有吵架的激情。手气好时不想吵,手气不好输了钱她就想吵。不仅想吵还想杀人。有一次她抓破了他那张在电脑边窃笑的脸,有几次她想拿刀子捅他几个窟,她想他身上冒出的血一定是黑色的…

    赵鑫也有了口头禅“神经病!”

    两个神经病住在一个屋子里,有时十天半月不说话,有时深更半夜大声说话,有时几天不互相看一眼,有时鼓着眼睛互相盯着比赛耐力。

    向洋洋说赵鑫早就神经了,迟早要背时。

    那些女人向洋洋叫不出名字,连模样都不很清楚,只晓得她们在赵鑫的世界里存在过。向洋洋说赵鑫一定是被女人或女人背后的人所杀,她敢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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