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信念坍塌
“那我便去问问他，那高位坐的可还舒坦，他可还记得文氏一族流过的血，他可还记得当年的的承诺。”荣安郡主似是疯魔一般，嚎啕不止。
蓝甄大骇，隐忍着莫大的哀伤：“荣安，慎言。”
他何尝不恨呢，可那人已是九五之尊，不再是当年手足。
帝王的权衡之术本就白骨森森，他拿什么去反抗，拿儿女的性命？还是拿大梁的社稷？
十年战乱，百姓已是苦不堪言，朝廷经不起任何动荡。
争吵声一字不落落入阿虞耳中，她已全无力气，瘫坐在廊间，脸上早已布满泪痕。
三年前。
阿虞随着方古登上一座从山脚望去，毫无绿意的寒山。
登入峰顶时却发现别有洞天，无枝无叶的灌木杂丛下赫然长着大片大片的小蓟。
两人喜不自胜，军中紧缺止血药材，如今发现这片小蓟，足以撑到朝廷的补给送到。
阿虞摘了一株，开心地拿回家中，想呈给娘看，想必娘一定十分高兴。
回去时，蓝焰大军陷入无尽悲恸，军营挂起扬长白幡，将士个个头戴孝巾。
这是只有上将殒国时才会有的阵仗，而阿虞三个哥哥当中，两个是上将。
她撕住一个将士质问：“出什么事了？”
那将士不答，刚烈的面容上浸着泣血般的珠光。
阿虞踉跄几步，跑去爹爹营帐。
走近时，营帐外只守着爹爹的两个亲卫，他们将她拦在帐外。
几人撕扯间，忽闻账内传来争吵之音，爹爹厉名在外，对娘却是极好的，今日却爆发了这般争吵。
“将军，荣安求你，求你出兵救救川儿。”荣安郡主凄厉哭嚎。
蓝甄似乎瞬间就到了古稀之年那般憔悴，他一言不发将妻儿揽入怀中。
荣安郡主猛地推开蓝甄，猩红的双眼字字泣血：“我早说过朱长安不能重用，前前后后的教训你还没吃够，非得搭上我儿性命才肯罢休。”
荣安郡主口中的朱长安，乃贵妃母族朱相国嫡长子。
朝局稳定后，嘉元帝亲派他前来监军，一来便担任军中要务，一度要与蓝甄平起平坐。
明面上是辅助蓝甄建功立业，实则为了瓜分蓝氏军权。
蓝焰军麾下的老将都是跟着蓝甄出生入死过的，自是不服朱长安，所以他空有名号却无实权。
那时荣安郡主便提醒过蓝甄，可他只当这是帝王制衡之术，并无过多防备。
直到塞人在骑龙坳将一万八千人骑兵全数剿灭，蓝甄才忽地反应过来。
塞人这次来势汹汹的攻击哪里是真的攻击，不过是诱敌深入之计罢了。
骑兵绕后，敌军突然多了数十倍的兵力，完全掌握了他们的作战计划。
而这份计划只有四人知晓，其中就包括朱长安。
其余两人是蓝焰军的老部将，忠心耿耿，泄露之人唯有朱长安。
直到半月后，朱长安仅仅以督军不力之罪撤了军职，召回京中。
皇帝发了密令，为稳固军心，不允蓝甄私自彻查此事。
这件事之后便不了了之。
那时阿虞不过十二岁，哪怕心里觉得不对，可仍是没往深处想。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比爹爹还要亲近的王爷舅舅竟亲手将二哥推向万丈深渊。
明明一众孩子里，他最是喜欢二哥，亲自教他识文习武，可他怎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只因他登上了高位，便不再是当初那个温文尔雅的王爷舅舅了吗？
这一刻，信念犹如屹立于云霄的宫殿，轰轰隆隆地坍塌。
一万八千英魂忠骨难削，那轰隆隆坍塌的废墟淹没了他们的尸骨。
阿虞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撕碎，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李护卫面色凝重，他深知闯了大祸，可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姑娘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儿。
他忙上前将姑娘扶起。
阿虞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嘴唇哆嗦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
里头听着动静，荣安郡主与蓝甄对视一眼，一把将门拉开。
见着外头的情形，荣安郡主忙将阿虞抱在怀里，拍打着她的脸蛋儿：“虞儿，哭，快哭出来。”
闻着娘身上熟悉的药草味儿，阿虞心头的那口气才缓缓舒了出来，她将头埋进娘怀里，呜咽不止。
蓝甄扫了一眼李护卫。
只一个眼神儿，李护卫便自觉去了府兵总管那里领了四十军棍，半个月没能下得了床。
阿虞连着两日都不曾出门，就连蓝轻臣也不见。
晚饭是庄嬷嬷亲自送过来的，阿虞只用了几口便让人撤了下去。
庄嬷嬷也只能叹口气，作孽啊！
阿虞辗转反侧，只觉得心中烦闷，似乎压了块石头，压的她喘不上气。
是以她换了身轻便的行头，纵身跃上屋檐，几个跨越间便出了府。
她虽是个女子，却有着一身不凡的轻功，那时她央求哥哥们教她武功，她也想上阵杀敌。
大哥置之不理，三哥总是戏弄她，唯有二哥正儿八经地教她轻功的命门。
二哥说，女孩儿不宜打打杀杀，会点轻功紧要关头能保住性命即可。
二哥的轻功最好了，速度无人能及，百余人中，无人能伤他分毫，可是二哥却被敌人生擒了。
倘若当时他有心离开，塞人是抓不住他的，可他是上将军，他不能丢弃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士兵。
一想起二哥，蓝轻虞的胸口猛烈地抽痛，脚下的力度不由得加重了，飞檐走壁间，已到了京城的中心。
连年战乱，百姓穷困，大梁各地都大力推广夜市，京中更盛，已到戌时，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街道很宽，车马喧哗，街头有嬉闹的孩子，情投意合的男女；
有推小车卖蒸饼的商贩；有做买卖的小贩卖力地宣喝着手中的玉佩首饰，热闹非凡。
蓝轻虞驻足在一片楼顶，贪婪地吸吮着这盛世的味道。
京城的富贵真的迷人眼啊，可惜街头的繁华照不进巷子的暗角。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突然发生了躁动，蓝轻虞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锦衣华服的胖男子带着四五名家丁围住一小地摊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