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徐烨想过许多次和徐弘深见面的场景，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但迎接他的，不是劈头盖脸的怒骂，而是一沓一沓的信件，上面是他张扬的字迹，他一看便知，这些年和上官家的交往都在这里了。
他自认为问心无愧，问他父皇：“父皇，儿臣并没有做任何徇私舞弊之事。”
徐弘深从那些信件中抽出一封来，甩到他面前，道：“看看。”
他拿起信件一行行看下去，心也跟着沉下来。
“父皇，这说明不了什么。那天我为林霁求情，您见过他之后，我就和林大人一起出宫了，他可以为我作证。”
徐弘深揉着额角耐着性子问他：“你那天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出宫？你的宫牌呢？”
“父皇，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宫牌儿臣是万万不会丢的。”
“你是不是还要我把上官恪叫过来对峙？问问他为什么那天你给他回信说宫中一切顺利？”
徐烨叹了口气，“父皇，这真的是个误会。”
徐弘深摆摆手，示意他住嘴，朝外叫了一声：“苏有庆！”
很快，苏有庆带着一个女人上来了，徐烨好半天才认出来，这是他八弟的母妃。
“皇上。”柔妃温吞的声音响起。
徐弘深道：“说说。”
柔妃开始描述起几年前思妃遇刺那晚的事情来，“当时，我被人从后面钳制，那个人身材高大。”说到这里，她看向徐烨，道：“和大皇子差不多，我当时脑子不清醒，那人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直接将我打晕了。”
“接着说。”
“后来，张将军多次找我回忆那晚的情形，我才想起来，那人身上似乎有一种香味。之前我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香味每个月二十日我都能闻见。”她又看了眼坐着的徐弘深，“就以为是那刺客接近过皇上，所以才沾上了龙涎香的味道。”
徐弘深“嗯”了一声，道：“我每次去李贵人那里之前都会沐浴，避免给胎儿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刺客只会是在这之前沾染上的味道。”
柔妃接着道：“是，臣妾也是之后才想明白这一点，才跟张将军说了。”
徐弘深看着地上跪着的大儿子，问：“那天，进过御书房的只有你和林霁，你觉得嫌疑最大的会是他吗？”
徐烨猛地抬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崇敬的父皇，问：“您觉得是我？”
徐弘深漠然地望着自己满脸惊愕的儿子，冷静地分析：“不会是你，这件事对你来说太冒险了，据我所知，你还有个暗卫，近两年我都没有看见过他了，朕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犯了错，我砍掉了他的双臂，逐出府去了。”
“他犯了什么样的错？”
徐烨想起两年前的秋天，一向忠心耿耿的暗卫，那天突然被刚回府的他撞上，他神色慌乱地将手藏在背后。
当时的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位做事缜密，万无一失的暗卫，居然会偷一颗普普通通的夜明珠，他当时拷问了他整整三天，他依然缄默不语。
按照府中的规矩，只能自断双臂，逐出府。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徐弘深遇刺那一晚，徐烨连夜进宫，整个皇家，只有他一个进出宫门不会被怀疑，那人拿了他的腰牌，完全可以借他的身份出宫，逃之夭夭。
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他百口莫辩。
只能无力地表示：“父皇，真的不是我。”
徐弘深无比沉痛地说出一个徐烨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朕知道你不会，但你母后和上官恪等不急了，眼见着你三弟越来越好，他们这两年的小动作不断，要不是前些日子被朕查出一波人，把这些信件扣下来。朕竟然不知你们多少年前都在想方设法要朕这条命啊。”
徐烨叩首下去，砸在地板上”嘭“地一声，柔妃的心也跟着一震。
大皇子哽咽着为自己的母后辩解：“母后不会的，她不会的。”
徐弘深站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将他一把拽起，蛮横地逼视他的眼睛，这双北周最美的眼睛，“你们上官家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朕告诉你，朕不仅不会死，还会一直活着。”
而后，他目眦欲裂地咬牙质问自己的大儿子：“你有没有想过，你九妹要是知道了她母妃是你害死的，会怎么看你这个大哥？”
大皇子嚎哭出来，“父皇！父皇啊！”
徐弘深一掌下去，将他的嘴打得裂开一个口子，冷笑一声，无比悲怆地语调诉说自己惨淡的人生：“从前，我的父皇要杀我；后来，我的皇兄要杀我；现在，我的儿子又要杀我。徐烨，你知道么？要杀我的人都死了。”
徐烨从未见过自己父皇这副样子，只能一个劲地哀求：“父皇，我没有，儿臣没有。”
徐弘深又给了他一巴掌，柔妃看着他这样，眼泪也被吓得夺眶而出，咬牙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皇上的狠厉她只在季王死的那一天见过，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现在这副场景重现，她毫不怀疑徐弘深能把徐烨给杀了。
他警告自己的儿子：“没有人能杀得了我，没有人，知道吗？”
短短五日，从徐烨那日出宫之后，皇后娘娘被打进冷宫，上官恪病倒了，礼部尚书赵大人赵玉宇一跃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代为百官之首。
上官家花了半辈子建立起来的朝廷党派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徐烨所在的党羽全都降职或停职。
林霁不可避免被波及，徐昊调侃他：“你当初直接考礼部不就好了，非要去什么吏部，这下好了，两次罢职。”
林霁道：“大不了再回去教书。”
徐昊哈哈笑起来，将自己手中的书翻开又合上，“看来你们林家是拜托不了教书的命运了。”
林霁视线定格在他手中的书上，问：“这本书看了有两年了吧？”
徐昊“嗯”了一声，不知是遗憾还是炫耀：“这不是朝中事务多了吗？我也没时间看。”说完似乎觉得不妥，又补充道：“阿欢在，我也不敢。”
林霁似乎有些意外能从三皇子口中听到“不敢”这两个字，抬头望向他含笑的眼睛，那层浅显的笑意后面，是无波无澜的深海。
他符合时宜地勾起唇角，看破不说破。
徐昊的语气笃定，就显得他的承诺十分有分量，“委屈你一段时间，日子长了，总有机会回来的。”
后来，林大人才知道，三皇子所谓的一段时间，是指两年。
林大人再没见过大皇子徐烨，他依旧回归了教书的生活，朝中事务被他交接给王平生。
这人之所以受的影响小，主要是他父亲在衡州的功劳，在两岸战火连天的时候，给军队捐了不少东西。
这让林大人得以与九公主之间再度有了交集。
九公主这个年纪，林霁以为她不会再去太学了，等他上了两个月的课之后，又看到她来了，只是没了往日徐贤的陪伴。
昔日形影不离的四人组，只剩下她和徐璟孤零零地坐在这里。
九公主回来上课的那一天下着大雪，这样的季节总让林大人想起那年大病一场，徐烨给他送来的补品。
以及在那之后的一碗长寿面。
思宁看见大雪却想的是那一年王平生的生辰，她依旧上课不专心，给徐璟写纸条，问：“王平生是不是要过生辰了？”
徐璟给她回：“早过了。”
她有些唏嘘，身边一起上课的世家子弟早就换了一批，他们却还是日复一日地来到这里。
思宁不止一次地问过徐弘深，为什么大皇兄不来了。
他只是对她说他做错了事，她知道南梁的事情徐烨没有办好，但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皇后也被波及到打入冷宫的地步。
她上一次去冷宫，又见到那颗光秃秃的梧桐树，小莲还是伺候着上官蕊，见到她来，只是劝她尽快离开。
那棵已经死掉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与土壤相接的树根翻出来一截，像是一块腐烂的牛骨，她记得徐轩说过，这是他娘咽气的地方。
梧桐宫里没有了当年那只无比大胆的耗子，也没有了常常出现在树下的烧鸡。
失宠了四年的李贵人，因着皇后被打入冷宫，又一次重回大众视野，她的肚子，不负众望地再次孕育了一个生命。
明华宫无比光荣地沦为了她即将出生的弟弟或妹妹的温床，李贵人仗着那颗圆滚滚的肚子，成了明华宫的女主人。
徐弘深再没回过明月宫，这座曾经无比热闹的宫羽，如今只剩下她一人。
她每日的念想只剩下秋雨带来的消息：“今日殿下不留在军中了，要回来。”
每每听到这句话，她就会在明月宫凄凉的观月台下等着徐贤，到了夜深，她总会见到自己晒得黝黑的弟弟冲过来抱住她，对她高兴地叫喊：“阿姊，我回来了！”
她总是被他结实的臂膀箍得一痛，伸出手去敲他的脑袋，“痛痛痛，放开。”
最近，秋雨的消息越来越少了，她知道，迟早有一天，她最亲的弟弟，也会离她远去。
九公主的小动作总是会被抓包，林大人和几年前一样，将她留堂，徐璟不像从前等徐轩一样等她，而是一个人回雅安轩。
如此，整个太学，就只剩下她和林霁两个人。
她听见林大人极为关切的声音：“殿下似乎总是喜欢走神。”
九公主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不敢看他的九公主了，她探究地看向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能神情如此冷淡地说出这么关切的话语。
许是她看的时间太久，林霁率先垂下眼去看他收上来的纸条。
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一个问题：“你很关心王大人？”
连他自己都未发觉，自己扣在书本上的另一只手有多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