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怎么又是这个样子呢
郭大龙在龙田村一待就是六年。这六年，花三姑和田二牛没少照顾他。平时帮他砍柴挑水洗衣做饭不说，逢年过节还要把他请到家里吃顿团圆饭。一九七二年的农历大年三十，花三姑和田二牛像往年一样，天一亮就开始忙碌晚上的年夜饭。他们把家里养的唯一一只大肥猪给杀了，把刚刚开始下蛋的两只花母鸡给宰了。他们知道，虽然郭大龙是能干活能吃苦的山里人出身，但是在北京当官把身子骨当得娇嫩了。那些年实行人民公社制度，每个社员都靠在生产队里干活拿工分养家活口。郭大龙身体弱，被分配在老年组，只能拿青壮年一半的工分。所以一年干下来，分不了多少口粮。如果靠他那些口粮，吃不了大半年就断顿了。于是，花三姑和田二牛就想方设法接济他。其实花三姑和田二牛的日子也过得不宽裕。一场所谓的革命运动，不仅把城里搞得乱哄哄的，而且把农民搞得穷上加穷。家里这一只猪和两只鸡还是花三姑偷偷养起来的。每当公社派人到村里来割资本主义尾巴时，花三姑就把猪和鸡赶到山上藏起来。就在田二牛动手杀猪宰鸡的时候，花三姑还悄悄地落了泪。她对自己一手养大的这些活物还是很有感情的。可是不杀不宰怎么办？拿什么过年呢？又拿什么给郭大龙补养身体呢？自从家里养的这两只鸡开始下蛋，花三姑全家人连一只鸡蛋都没有吃过，全都送给了郭大龙。有一次女儿田小花嚷嚷着要吃鸡蛋，还被花三姑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花三姑不是不心疼女儿，但是她更同情无依无靠的郭大龙。就这样，花三姑和田二牛用山里人的淳朴和善良一心一意照料着他们儿时的伙伴，照料着一个曾经把他们忘记但终于又把他们回想起来的落难兄弟，使他在落难之中不至受到饥寒交迫的侵扰。尽管这种饥寒交迫几乎每天都会降临到他们自己身上。天渐渐地黑下来了，过年的鞭炮声也开始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花三姑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对女儿田小花说：
“去！到你郭大伯家里跑一趟。叫他过来吃晚饭！”
其实这个时候，郭大龙已经坐上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向村外疾驶而去。这辆军用吉普车是刚刚疾驶而来的。它风驰电掣般地驶入龙田村，径直驶到郭大龙的家门口。车刚停稳，身穿军装的金凤就跳了下来。
“老郭！”
金凤一见郭大龙就眼泪汪汪地扑了过去。
“你……你怎么来了？”
郭大龙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弄呆了。自从他被隔离审查遣送回乡，他就和金凤母子失去了联系。
“我找你找得好苦呀！总算把你找到了！”
金凤哭哭啼啼地说。
“走吧！有什么话路上再说。你赶紧跟我回去！”
说着，金凤拉起郭大龙就要走。
“走？到哪里去？”
郭大龙莫名其妙地问。
“你傻了！”
金凤连哭带笑地说。
“回北京呀！中央军委派了一架专机来接你。飞机就在山外的军用机场等着呢！”
郭大龙顿时明白了。他的噩运终于结束了，他的好运重新回来了。郭大龙呀郭大龙，怎么说你也是条龙！就是从天上掉下来，你也会重新飞起来。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为之一振。
“可是，”
郭大龙跟着金凤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我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总得跟村里的干部群众说一下呀！”
“不用和村里的干部群众说了！”
金凤立刻回答。
“上面已经通知了省里，省里也已经通知了县里。县里很快就会派人来通知村里的干部群众了。”
说完了这句话，金凤就想拉着郭大龙继续往前走。可是，郭大龙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走。
“其他人说不说不要紧。”
只见郭大龙表情凝重地说着。
“但是有一个人，我必须亲自去打个招呼，告一下别！”
“跟谁打招呼？跟谁告别？”
金凤不耐烦地问。
“花三姑呀！”
郭大龙的脸不由得红了一下。
“原来是她呀！”
金凤一听到花三姑的名字，顿时醋意大发。当年郭大龙写给花三姑的那封信，实际就是她帮助起草的。她知道花三姑是郭大龙的初恋情人。所以一直把花三姑视为自己的情敌。对于这个情敌，她不仅要彻底打倒，而且要彻底从郭大龙的心中抹掉。
“你老糊涂了！”
她瞪起眼睛看着郭大龙。
“这些年我不在身边，又开始和她勾勾搭搭了？”
“不是那么回事。”
郭大龙解释着。
“什么不是那么回事？”
金凤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偷偷摸摸地凑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说着，金凤就开始大哭大闹起来。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工资扣发了，每月只有十五块钱生活费。只能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既吃不上一顿好饭，也穿不上一件好衣服。住在一间没有上下水，没有通电供暖的小平房里，摆上一张双人床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夏天热的像蒸笼，冬天冷的像冰窖。谁知道，我在北京辛辛苦苦地帮你拉扯着孩子，你却在这里寻欢作乐！”
说到这里，金凤就撇开郭大龙，发疯似地冲进屋里。她把屋里的所有东西都仔仔细细地翻动了一遍，结果并没有找到任何女人来过的痕迹。于是，她又从屋里来到屋外，把双手叉在腰里问郭大龙：
“你说，你到底和她做过什么事情？”
“你想到哪里去了！”
郭大龙不高兴地对金凤说。
“她已经结婚成家了。除了正常交往，我能和她做什么事情呢？”
“既然没有和她做过什么事情，为什么又要和她打招呼，和她告别呢？”
金凤追问着。
“虽然我没有和她做过什么事情，但是她和她的丈夫为我做过许多事情，经常帮我干这干那，帮我解决各种生活困难。”
“原来是这样啊！”
听到这里，金凤方才松了一口气。
“她和她的丈夫帮助你是应该的。如果没有你为他们打天下，他们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吗？”
“话不能这么说！”
郭大龙不同意金凤的这种说法。
“她和她的丈夫在我落难的时候帮助我，这是一份难得的情意呀！”
“好吧！既然你惦着她，你就留在这里吧！别跟我一快走了！”
说罢！金凤扭头就走。
“这……”
郭大龙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还站着干什么？”
金凤回过头来对他说。
“中央军委的领导同志明天一早要亲自接见你。军令如山倒。赶紧走吧！耽误了时间我可担戴不起。”
说着，她重新走到了郭大龙的面前拉起他的胳膊往前走。
“都一大把岁数了。还这么儿女情长的！”
她边走边说。
“你也不看看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她算个什么人呀！不就是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妇女吗？就算她长得像天仙，也不值得陪她在这里过一辈子呀！北京城里有多少荣华富贵在等着你呢！”
田小花的肚子早就饿了。妈妈做的红烧肉和清炖鸡使她馋得直流口水。她一听妈妈说要吃饭了，立刻蹦蹦跳跳地往郭大伯家里跑去。可是过了不一会儿，她又垂头丧气地跑回来了。
“妈妈，郭大伯不在家。”
“这么晚了。他能到哪里去呢？”
花三姑奇怪地说。
“二牛，你去找找吧！”
“好吧！”
田二牛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出去。
田二牛走后，花三姑把饭桌给擦干净了，把饭菜给摆上了。还拿出一瓶酒，摆上了两只酒杯。今天晚上，她要让郭大龙和田二牛好好地吃一顿，美美地喝一顿。她要和他俩一起好好叙叙旧。他们三个人有说不完的童年往事。虽然他们现在已是两鬓斑斑，但童年的往事永远是他们生命中最光彩的一页，永远是他们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三姑！”
正当花三姑抱着田小花坐在饭桌旁盘算着如何高高兴兴度过这个除夕之夜的时候，田二牛步履沉重地回来了。
“怎么？你也没有找到他？”
花三姑一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奇怪地问起来。
“他走了。”
田二牛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他走了？”
花三姑放下手中的孩子，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走的？”
“我听人说，天黑之前他坐上一辆军用吉普车走了。”
花三姑心里一沉。
“他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呢？”
她扶着饭桌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怎么又是这个样子呢？他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说着，她的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算了！”
田二牛气呼呼地说。
“别去想他了，就当没这个人吧！”
“妈妈，我饿了。我要吃饭！”
田小花在旁边叫嚷着。
“吃什么吃？都别吃了！”
花三姑气得喊了一声，就爬在饭桌上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