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是怎么回事呀
列车长带着牛金花穿过拥挤的车厢,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走到软卧车厢门口时,突然被一个长相迷人衣着入时的漂亮女人给叫住了。
“哎呀!这不是张哥吗?”
列车长愣了一下,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
“我当谁呢?”
他停下脚步说。
“原来是余姐!越来越漂亮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得了吧!别夸我了。才不是那么回事呢!”
这位被叫做余姐全名是余梦云的女人不好意思地说。
“你不是在票务吗?怎么干起机务来了?”
她一边关切地问着列车长,一边用眼睛瞟着牛金花。
“没办法。领导安排!”
列车长无可奈何地说。
“嗯!”
余梦云似乎有所领悟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是准备对你提拔重用了!”
“少来吧!我哪有那个命啊!”
列车长自我解嘲地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身心……”
余梦云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大任不大任的,我可没那么多想法。顶多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列车长有意把话岔开。
“哎,你这是从哪里来呀?”
他问她。
“太极县。”
余梦云回答。
“太极县?”
列车长奇怪地问。
“你到那地方干什么去?我记得你不是那里人呀?”
“你不知道呀?”
余梦云反问他。
“太极县有一个老君山。老君山上有一个白云峰。白云峰上有一个白云观。白云观里有一个白云神姑……”
没等列车长回答,余梦云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这个白云神姑求签算卦是灵极了!”
“你听谁说的?”
列车长用怀疑的口气问道。
“听谁说的?”
余梦云不服气地回答着。
“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哪个没来过?不信你问问去!你也太孤陋寡闻了!”
停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余梦云又把口气放缓和了。
“难怪你,天天在火车上跑,听不到那么些新鲜事。告诉你吧!以后有什么为难事儿,你就去白云观找白云神姑。保险一找就灵!我刚去的时候也有点不信,可是算完卦后我信了!你知道白云神姑给我算了一个什么卦?”
“什么卦?”
列车长问道。
“摇钱树!”
余梦云得意洋洋地说。
“白云神姑告诉我,我这个人自己是不挣钱的,只能靠摇钱树挣钱。你说她说得对不对?……”
说着,余梦云就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她好像已经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你说她灵不灵?”
“你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列车长摇了摇头。
“什么叫耻?什么叫荣?”
余梦云反问着。
“这年头,挣不到钱就是耻,挣得到钱就是荣!”
她理直气壮地说。
“好了,我不跟你在这里耍嘴皮子了!”
列车长打算离开了。他知道余梦云是个话匣子,说起来就没个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呀?”
他在临走前顺便问了一句。
“不知怎的?我今天晚上就是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有事。可是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所以就出来溜达。这一溜达,就碰上熟人了。”
说到这儿,余梦云的目光落在了牛金花身上。
“她是怎么回事呀?”
她趁机问了列车长一句。
“她呀!”
列车长生气地说。
“逃票的。让我逮了个正着!准备带回去处理。”
“怎么处理呀?”
余梦云又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处理?”
列车长没好气地说。
“有钱罚钱。没钱交给乘警。”
说着,他瞪起眼睛对牛金花喝了一声:
“傻站着干什么?走呀!”
看着牛金花向前走去,列车长向余梦云摆了摆手。
“我先走了。你早点歇着吧!”
“好的。”
余梦云也笑着向他摆了摆手。
“你忙你的去吧!有空再聊!”
可是列车长才向前走了没几步,余梦云又突然追了上来。
“张哥!”
余梦云把列车长拉到身边。
“算了吧!”
她一边看着牛金花,一边对列车长小声说。
“我看这孩子挺可怜的。你就放她一马吧!”
“这怎么行呢?”
列车长为难地说。
“给你!”
余梦云把一叠钞票悄悄塞到他的手里。
“别装正经了!我还不知道你?”
说着,她在列车长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哎呀!”
列车长捂着胳膊叫了起来。
“我的姑奶奶,你轻点好吗?”
“轻不了!你惹我生气了!”
余梦云似怒非怒地说。
“我那个包厢里还空着一个上铺。你给我补一张票来。剩下的钱你就买条烟抽吧!”
说罢,她走到牛金花面前说:
“你跟我来。别怕他们。他们这些人呀!就会欺侮老实人!”
牛金花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本来认为自己完了。彻底完了。因为她离家出走的计划失败了。她被列车长给抓住了。而且听说要把自己交给乘警。以后的结局就可想而知了。她会被赶下车去。她会被送回家里。她会受到养父养母的指责。她不得不和牛金生结婚。她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她一辈子也不可能离开老君山了。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已经万念俱灰无可奈何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大救星,把自己从绝境中解救出来了!
余梦云拉起牛金花的手,把她拉进了自己的包厢。
“来!坐在这里。”
余梦云先让牛金花坐下,然后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小姑娘,你这是到哪里去呀?”
余梦云亲切地问道。
“北京。”
牛金花小声说。
“你去北京干什么呀?”
余梦云又问。
“打工。”
牛金花还是小声说。
“打工?”
余梦云笑了。几乎每一个从农村来到城市的人都会这样说。在这些人看来,进城就是打工,打工就是进城。城市里似乎有数不清的工作机会在等着他们。可是他们了解城市吗?他们知道城市需要的是什么吗?他们以为城市需要的是劳动。其实他们想错了。城市需要的并不是劳动。城市需要的是享乐。城市需要的是用金钱购买任何可以买到的东西。所以城市需要的是愿意为金钱付出任何所有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城市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才能在城市中获得成功。而她自己,正是这么走过来的。当年和她一起进城的许多姐妹,现在早已回乡结婚,重新变成了农村妇女。只有她留了下来。在北京买了房子买了车,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城里人,而且是一个有钱的城里人。
“你在北京找好工作了吗?”
停了一下,余梦云又开始问了起来。
“没有。”
牛金花摇了摇头。
“你在北京有认识的人吗?”
余梦云继续问。
“没有。”
牛金花又摇了摇头。
“你好大的胆子呀!”
余梦云惊讶地说。
“一没找好工作,二没有认识人。就敢跑到北京打工!”
她仔细地打量着牛金花,似乎看出了一点问题。
“我敢保证,你是偷着从家里跑出来的!”
“不!”
牛金花争辩着。
“我没有家。我现在的家不是我的家。”
“为什么?”
余梦云奇怪地问。
“因为……”
牛金花红着脸说。
“我是从小被别人收养的。”
余梦云顿时明白了。牛金花是一个养女。在农村,女孩子被人遗弃是常有的事儿,而收养被遗弃的女孩子也是常有的事儿。这样的故事太多了。余梦云并不关心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她关心的是这个女孩子现在的去向。她暗暗地猜测着:这个女孩子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才从收养她的人家中跑了出来。这个意外的发现,使余梦云感到十分惊喜。不管今后怎么样,这个女孩子肯定不会再回到收养她的人家了。而且她必须尽快找到新的住处。否则她就要无家可归了。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余梦云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银花。”
牛金花想都没想就脱口说出了这个名字。因为她不想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任何人。又因为她从小到大心里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就叫银花。
“银花!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余梦云笑着说。问到这里,余梦云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因为她了解到的情况已经不少了,足够她把这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了。其实,从余梦云看到牛金花的第一眼起,她就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也许她就是白云神姑说的那棵摇钱树!余梦云站起身来,从自己的旅行袋里拿出许多糕点和饮料放在牛金花面前。
“吃吧!你一定饿了!”
“谢谢你了!我不饿!”
牛金花连忙表示谢绝。
“你别瞒着我了!”
余梦云打断了她的话。
“我还看不出来?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哪里有钱买东西吃?”
说着,余梦云打开一包糕点递到牛金花手里。
“吃吧!吃完后赶紧睡一会儿。天亮之后就到北京了。”
看着牛金花狼吞虎咽的样子,余梦云又说:
“不用问,你在北京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这样吧!到了北京以后,你就和我住在一起吧!至于打工的事情,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嗯!”
牛金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姓余,叫余梦云。”
余梦云自我介绍着。
“说实在话,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我收留了不少。她们都管我叫妈咪。以后你也管我叫妈咪吧!”
“妈咪!”
牛金花轻轻地念叨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她不知道这个词汇的确切含义。她只知道这个被叫做妈咪的女人对自己实在太好了。她心中充满着感动之情,以至于感动得热泪盈眶。
牛金花吃饱了,喝足了,舒舒服服地躺在松软的沙发床上。转眼之间,她从一个因偷逃车票差点被赶下车去的非法旅客变成了一个在软卧车厢占有一席之地的高贵人物。她从仓皇万分的恐惧之中来到了无限温柔的关爱之中。她从一无所有的窘迫之中来到了应有尽有的呵护之中。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一个奇迹的出现。这个奇迹就是妈咪。牛金花闭上眼睛,在有节奏的车轮声中和从车厢传来的摇篮般的晃动之中渐渐地睡着了。她嘴边露出了微笑,仿佛在睡梦中说着:不花钱也可以坐火车,不花钱也可以吃饭喝水,不花钱也可以安心睡觉。中国真好!火车真好!妈咪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