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讽喻暗中藏机锋
之后的气氛便很是轻松了,众人也没再谈今日仪式上的话题,几个小的在一起闲聊也听两位长辈则是谈玄论道,至几个时辰后玄门一行人准备告辞。
齐怿突然是对世相和尚拱手道:“今日小子几个听主持与石叔论道收获颇丰,如此机会甚是难得。”
“小子几人之前四处游历,曾遇上一桩奇事,后来觉得此中发展颇有深意,但小子几人见识短浅唯恐想岔了,正好向住持讨教一番,还请住持不吝赐教,解一解小子心头困惑。”
世相和尚心头一跳,心知这颇为聪慧的小辈之前那番推测只是铺垫,教自己不因他修为低微而看轻他,实则就是为了接下来会说的话。
不过世相罗汉也不白修持多年,养气功夫可谓上佳,面上不显揣测,只慈眉善目道:“能回答齐小施主的疑问,亦是我之功德,小施主请讲。”
齐怿做足了礼数,道:“这事要从我们经过一处凡人村落说起,那村子依山傍水,环境是极好的。”
“我们几人游历到那处的觉得这天开图画有利于清静心境,便想在那处停留几日,好在那里的村民也很是热情,还告诉我们最近不要去靠着山的猎户家附近。”
世相和尚低眉垂目跏趺而坐,宛如一尊石像端静,他道:“南无无相如来,凡人亦有慈悲心。”
齐怿点头,道:“我们感激他们,亦是好奇为何猎户家附近去不得,他们说,这也算是他们这小小村子里的一桩大事奇事了。”
“这位猎户没有田地,一家人世代靠着在山中打猎为生,有一日他上山寻找猎物,打猎是他赖以为生的活计,他总是要比旁人耳聪目明上几分。”
“是以在山道旁听到一阵小声的呜呜咽咽时他便以为是哪家的孩子偷偷上山又下不去,连忙扒开草丛去看,却发现里头藏着的是一只血淋淋的巴掌大的小狼。”
世相和尚听到这里,心中终于确定这小辈所猜到或是意外探到的内容绝非当时所讲那一点,又是以讽喻之态来说明此事,自己是不会也不能对他有所迁怒。
便道:“动物亦有灵,人亦有恻隐之心。”
齐怿对此不置可否,道:“早已见惯了鲜血和猎杀了动物以为生计的他本来应该对此视而不见任凭其流血而死。”
“但或许是小狼微弱但不息呜咽声让他有了住持所言的恻隐之心,他决定把小狼带回去,期望在驯养下狼能像一条家犬一样长大。”
“然而纸包不住火,日子久了村子里的其他村民也发现了这狗与旁的狗的不同之处,为安全计,村民们要求他要么将狼杀掉要么将狼远远地放归山中,否则只能将他赶出村子了。”
世相和尚点头,道:“人们恐惧危险,有所行动或是避让,此是应有之意。但人心都是肉长的,那猎户怕是很难能放下的。”
齐怿也很是认同他这话:“大师是佛门高德,自是有能明白常人趋利避害的心态,也是懂得人心的。”
“那猎户与狼崽子朝夕相处,抚养它日久,自是不舍将它放了更不舍将它杀了,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十分纠结如何选择。”
“一年多之后我们回程时路过那处村落便想去看看那些村民生活得好不好,却是在落下后发现那捡狼的猎户和很多人都消失无踪了,连忙向其他村民询问缘故。”
世相和尚眉头跳了跳,并不言语,只是细听齐怿道:“村民抹着眼泪向我们讲了那之后发生的事。”
“原来我们走后那猎户还是选择将狼放走,只是他舍不得放到太远的地方去,他瞒着村人偷偷地将狼放到了临近的山上,自己经常假托打猎之名上山去看这只狼。”
“他原本就是猎户,每日上山都是应有之意,村民们自然没有发现这件事中的古怪。”
“谁知道有一日这匹狼凶性大发下山咬伤甚至咬死了很多村人,村民们被伤透了心,那男人也被村民除了宗不知道去哪儿了,狼也不知所踪。”
齐怿讲完这故事,方是收起了那副讲故事的腔调,正色问住持:“我想了许久,觉得这桩悲剧中有深意。”
“好教大师指点,您觉得这事情中发生的一切悲剧究竟是狼的错、猎人的错亦或是村民的错呢?”
住持似乎还在思考故事中的深意,不答反问道:“小施主觉得呢?”
齐怿此前便已把答案梳理了无数遍,此刻也不怯场,拱手道:“那小子便斗胆一谈所想。”
“将狼带回来是猎人的错,他妄图掌握他根本不能掌握的东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捡狼时只想到了狼的可怜,却没有想到手无寸铁的村民以后可能会有多可怜。”
“在被拆穿后他不肯将狼远远放归,更是他的错,他的懦弱害了无辜的村民,他的放任让狼觉得自己可以逞凶。”
“其见不远者,不可与语大(注1),他看似是有恻隐之心,却是将更大的灾难带给了自己与旁人,不仅是错而已。”
“狼被发现后,村民们还因为情分不愿意将事做绝,相信猎人可以控制一头成年凶兽远离人群,相信他能抛开对狼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情,这是村民的错。”
“然而村民其情可悯,他们生活的地方只是个避世幽静的小村落,互相抬头不见低头见,且猎户此前并无劣迹,村民们会给他机会和信任他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狼,它有它的天性,猎人企图将他驯养成一条狗,这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它原本可能会死,原本可能会成为一只头狼。”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注2)。狼是凶兽,本性便是要杀戮要吃肉的,人尚且很难约束本性本心,如何能去要求一条狼压制天性呢?”
“它的命运因为猎人的救助而改变,用佛门的话来讲,是否两者之间的因果太深了?”
住持低眉,言辞中却染上几分严肃,道:“小施主,率性而为,丝毫不在意他人是否会因自己秉性而受到伤害,便是对的吗?”
齐怿并未因其言语而讷讷,沉着道:“回大师的话,对于一条狼而言,争抢、撕咬、杀戮更甚至是活着,就是他率性而为的道,是其种群延续的道。”
“修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此事于你我而言或许是错,于狼而言这便是对。”
半晌,住持合十道:“小施主所言,颇含机锋,贫僧记下了。”
齐怿还礼,打一揖手道:“君子弃瑕,壮士断腕(注3),大师见识远胜于我,小子今日所言不过一隅之见,惶恐之至,在此谢过大师愿意听小子胡言乱语。”
话题转入齐怿最后一个重点,他道:“此回来琉璃山,我们几个小子收获颇丰。”
“只是小子愚钝,还需多多参悟,可否请大师准许智行道友与我等一同游历一番,我也好在路上多向他讨教。”
世相和尚想必是该思考的都思考过了,这会儿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齐怿也体贴智行,并不会要求他现在就走。
只是对其笑道:“我知你有自己的事要处理,三月后能否与我等在中州相见?”
智行合十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办完了自己想办的事,齐怿的心情终于松快起来,众人与老、小和尚告辞离开琉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