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恶鬼4
也许是张天师不多言,也许是南半见的小手段被发现,总之今天贵客所在的餐桌并不热忱,只偶尔有一两句应酬式的交谈。
南半见和虞月半听了两耳朵便没了兴致,老老实实干饭。
一顿饭后南鑫鹏终于有要将人请去谈正事的趋势。
“张天师,这边请。”南鑫鹏态度很恭敬,“上次说的事情,还要仰仗天师了。”
张天师目不斜视,眼神平和慈悲,“家主先生言过了。”
“只需如实相告,便可得解法。”
“这是规矩,晚辈晓得。”南鑫鹏说。
凡卜卦,要同执卦者讲实情,一来是尊重,二来卦象向来模棱两可,只得参照现实去解卦,若是撒了谎,解出来的卦对不上,就会有大麻烦。
张天算点点头,转而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南自明,“先生有断眉相,今后诸事要多加小心。”
断眉相,说的通俗一点就是本该长寿的人会突然死亡。
“多谢天师指点,晚辈自当铭记。”虽说被人点了自己有不好的兆头,南自明却没有变得脸色难看,反而十分平静地接受下来。
如此心性也是难得。
张天师轻轻点头,复又回看前方。
自打他走进这南家大门,便看见森森鬼气在每个人脸上盖了一层,几乎看不清面相,也就只有南自明脸上黑气要淡薄一些,他提点一句,也算给他们敲个警钟。
张天师说南家宅院风水好,想四处走走看看,本就要求人办事的南家人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便由南鑫鹏和南自明两人陪着一起逛逛。
“这间屋子里住的是谁?”张天师抬手一指,问道。
南自明和南鑫鹏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是犬子卧房。”
“张天师,是什么危害吗?”南鑫鹏一直有些惴惴不安,他一路上都在观察张天师的神情,可后者不显山不露水,始终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得他越发焦急。
“危害?”张天师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帮他圆了说辞,“你是想说是有什么东西危害到这屋子的主人吧?”
南鑫鹏也发觉自己刚才的言语不对,忙赔着笑,“诶,是的,我是想这么说,太着急了,表达出了一点歧义,三弟你不要介意啊。”
“……无妨。”家丑不可外扬,当着张天师的面南自明不打算跟南鑫鹏互撕,“张天师可是看出我儿屋子里有什么不对?”
“那倒没有。三先生的儿子想必是那位近年来在玄学界享有盛誉的南半见吧?”张天师和善地笑着,“年轻有为,叫老朽好生好奇,想去见见这位小友,只远看一眼,不知可否应允?”
“远远地看一眼?天师若是想见半见,我可以直接叫他过来,您看个清楚。”南自明略有疑惑。
张天师摆摆手,“不了,有些东西不需要离的太近。”
虽然觉得这位天师有些神神叨叨的,南自明也还是同意了,三人停在内外院的接口处,南自明远远地一指穿着黑色唐装脊背笔直的青年,“那位便是南半见了。”
三人讨论中心的青年正好侧过脸来和旁边的小胖子说话,张天师老远就见着他的好面相。
龙凤之眼,面容干净,骨有九起,双眉双飞入鬓。
美人在骨不在皮,南半见偏就骨美皮也美。
而这张天师真的只看了一眼,又老神在在地点点头背着手走了,就像是正好路过一样。
“家主先生带路吧。”
“好的,张天师。”南鑫鹏说。
为了避免被发现,南半见和虞月半两人特意在院子里等了半小时,待见不到管事的老头子们了,便偷偷摸摸溜到会客厅去。
可惜两人却扑了个空,南鑫鹏居然没有在会客厅同张天师谈事情。
“没在,咱回去吧?”虞月半悻悻道。
“不,我们去家主的独院。”南半见目光坚定,拉着虞月半就走。
小胖子有些犯迷糊,来着玩笑道:“南哥,你什么时候这么热衷八卦了,居然上赶着听,以前我追着你说你都不带听一个字的。”
本以为会迎得南半见一通数落,却没想到对方抿了抿唇,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道:“我只是有预感……他们要说的事一定和我有关,至少会是我关心的事情。”
这么一说虞月半也正经起来,收敛了嬉皮笑脸。
两个年轻人各怀心思赶到家主的独院,这处小别苑是南鑫鹏自己非要建的,因为不影响本家的总体风水格局,上上辈的也就随了他性子让他建了这么个地。
南鑫鹏不仅建了,还防贼似的弄了个障眼法在外围,只不过这玩意根本障不住南半见的眼。
只可惜等他们两摸到南鑫鹏和张天师谈事的屋子时,里面的人已经聊到了尾声。
隔着墙壁他们听见南鑫鹏说多谢张天师。
良久却没等到张天师回话。
“张天师?”南鑫鹏疑惑地又唤他一声。
又是良久,久到南鑫鹏快要被自己脑子里的古怪想法吓疯,张天师才缓缓开口。
“这风缙云的事,老朽劝先生莫要再沾。”
……
谁?
风缙云?
南半见脑子嗡地一声,突然就失去除了听觉以外的所有感官。
蓦然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虞月半担忧地抬起胖脸去看南半见,后者整个人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直愣愣地僵在原地。
南鑫鹏:“您这是……什么意思?”
“福生无量天尊。”对面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样的人张天师见了太多,这类人向来是不会听劝的。
只需要让他们自食其果就够了。
这其中的缘由,张天师也不打算多问。
大抵是一些不光彩的私念。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以绝后患?”
屋外偷听的二人皆被南鑫鹏这句话给惊了一下。
风缙云做了什么就成了他南鑫鹏的心腹大患?
张天算反倒是不惊讶,每个人的心性如何,全都长在脸上,一眼就能看穿,于是他只拿出了自己的金算盘,淡然道:“除非他主动出来,不然谁也抓不到他,老朽起卦,且算一下他在何处。”
南鑫鹏:“多谢张天师。”
一时间屋内只有算珠被拨动碰撞的声音。
“哗啦啦——”
金算盘突然断了梁,算珠顷刻间摔落在地砸出清脆的声响。
南鑫鹏一愣,忙蹲下来帮着捡珠子。
他手一摸,发现这金算盘居然真是纯金的,眼底难免闪过一抹贪婪,又慌忙藏下心头。
“算不得,算不得,”金算盘崩断,张天师也不急着捡,他缓缓起身,目光落下看似无序散落的算珠上,虽然南鑫鹏捡的太快,但算珠落地时的卦象他已经铭记于心。
“此乃死局,唯有一线生机,且看你们是否拿捏得住。”
小胖子张口想安慰他几句,却发现自己也被这惊天的消息给震得失了声,嘴巴开开合合,最后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算珠蹦落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不仅意味着执卦着日后必须封卦,还有可能引火上身。
就像几个小时前虞月半算不出来南半见问的那个人一样,这都是卜卦者命数的一种自我保护。
同时也意味着,被卜卦的人或者事有大凶之兆。
南半见和风缙云两个人的关系有多好,虞月半敢说没人比他更清楚。
虞月半也不讨厌风缙云。
因为风缙云真的很温柔。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南哥……”小胖子艰难地开口,“咱们回去吧?”
“……”黑发青年没有搭话,固执地站在原地期望能够再听到一点关于那个人的消息。
平日里闪闪发光的眼睛此时漆黑幽深,任由廊外的日光打在他眼中也反射不出一点高光。
直到最后南鑫鹏和张天师都离开了南半见也一动不动。
无法,虞月半只能硬拉着人回到房间,又对着南半见絮絮叨叨做了好半天的心理疏导,坐在椅子里的黑发青年却始终不为所动。
小胖子叹息一声,轻轻退出去,给南半见独自思考的空间。
听到的消息模棱两可,却也几乎给风缙云判了死刑,再加上此人已经失踪四年了……虞月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猜想。
虞月半也相信他哥不会做傻事,但南半见会不会发疯,他可不敢保证。
毕竟天才跟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月半,你看到半见了吗?”从议事厅里出来的南自明面色不佳,浓眉深深皱起,胸前还有过重的起伏,想必是刚跟什么人吵了架。
“南哥他觉得无聊回屋睡觉去了,也可能在看书,舅舅您要去看他吗?”猛然撞见了人,虞月半习惯性地一秒切换成笑哈哈模式。
南自明心情不太稳定,怕被儿子看出端倪,轻轻叹了口气,借口还有要事便离开了。
等南自明转过身去,虞月半脸上堆砌的笑意瞬息垮下,他此时心里也不好受,便也一声不吭地回了自己房间。
……
在虞月半关门出去以后不过两息,南半见摸黑站起来摸索出一堆东西。
其中一样东西赫然是一把门锁。
他想他知道风缙云在哪里。
风缙云失联的这几年南半见总会梦见他,前者就那么不远不近地坐着。
他本以为是自己太想风缙云了才会频道地梦到,现在看来,这里面必有蹊跷。
南半见从里面给房间上锁,拉上窗帘在四面墙壁上贴满招魂聚阴的符咒,地上铺了黄纸,画了个请鬼上身的阵,写满了风缙云的名字。
一片黑暗中,青年的阴阳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诡谲又迷人,薄唇死死抿成直线,神色冷静得可怕。
南半见拿出匕首,在衣袖可以遮挡住的手臂上划出口子,鲜血汩汩,洇湿地面的符纸。
他口中念叨着瘆人的短句。
如果虞月半再回来看一眼,一定会阻止南半见这样疯狂的行为。
可惜今天注定了谁也不会来,风缙云没有被招来,虞月半也没来推开他哥的门。
其实风缙云没来也好,符咒只发烫却不生效,说不定人还活着。
或者说……更糟。
“以绝后患……”青年修长的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能看见裸露的白色皮肤,他低声笑着,喃喃地重复着那个人的话,整个人笑得轻轻抖起来,在幽闭的空间里宛如鬼魅。
“谁是后患,尚未可知。”
晚饭时张天师已经走了,只剩下难得回家一趟的本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南自明远远地看见自家儿子,抬手招呼他过来。
和南自明一桌的都是老古板,因为南自明远离本家权力中心,便没和南鑫鹏一桌。
有两个年轻人一起吃饭,老头子们话匣子哐哐就打开了,先是揪着南半见一顿夸,然后又把他小时候的奇遇给再念一遍,同桌的虞月半自然也未能幸免。
“还记得月半刚被接到本家来那天不适应,家里又弯弯绕绕的,夜里爬起来上厕所回去不小心进了半见的房间,哭着跑出来说见了鬼,闹得一群人去看,当时半见说什么来着?”老头子们不仅要自己讲,还要硬拉着人互动。
南半见无法,面无表情地捧读:“我睡不着开了一小盏灯看书,他进来看见我就叫着有鬼啊有鬼啊,我想着过去保护他,结果他叫得更惨了,屁滚尿流地就跑了。”
虞月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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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是了,那时候半月还是长头发,长得又白,解了辫子遮住脸,大晚上猛得一看确实吓人。”几个老头子又乐呵呵地讲起往事来。
南半见接完话就默默吃菜。
他们不提他自己都要忘了这事。
他小时候留长发,用来扎长生辨。
他的母亲难产,刚出去的南半见情况也并不乐观,大人小孩一起病着,病了三个月,他母亲没撑住,去了,后来南自明见小儿子身体一直不好,怕他也早夭,就给他留长发,天天为他扎长生辨。
他记得最多一次硬是扎了八根,那天他还说自己像个八爪鱼。
虞月半的黑历史被掀了个底朝天,苦哈哈地笑着,机械地夹菜。
一顿饭下来倒也算缓和了南半见和虞月半焦躁的心,老父亲看儿子和外甥都满脸倦意,也没多留他们,早早让二人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