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恶鬼3
一直以来他们——除了南半见之外的三个人——都认为华箐玉是失手打碎了容器，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故意」这类心思。
先入为主的理念是他们四个人是同伴。
可如果不是呢。
此时提出这个可能性之后就会发现很多不正常的情况，比如承装灵异生命体的东西绝对不会如此易碎，比如为什么走散的只有虞月半和莫生。
“再者说，你怎么知道我有更好的方法破除现状，以及你为什么认为……我能够救他们？”黑发青年语调轻缓，他看向人的目光也很平静。
可他越是平静就越让人畏惧。
南半见的眼睛过于黑了，此刻眼睑微垂遮住眸中反光点，幽深沉寂如一片死海。
“你很厉害，所以你一定可以……”华箐玉死咬着下唇，声音越说越小。
南半见懒得和她继续扯皮，招呼虞月半去开车。
莫生的情况实在凄惨，只能横放在后座，南半见便让虞月半开车先将一人一尸送回外家道馆，自己则带着被附身的宁孟琪打车回本家。
先前没觉得怎么，现在天光亮起才忽然发觉自己已经通了个宵，困倦感上涌创得南半见太阳穴疼。
玄学界都有比较严重的内外系之分，越是有真本事的家族越是把看家本领捂得严实。
宁孟琪等三个外姓门生就属于外系，住在城中道馆里，而南半见和虞月半一个是家族嫡系，一个是家族旁系。
他们两个也算是表兄弟了，虽然在名义上虞月半也属于外姓门生，但是却实实在在住在南家本家宅院里。
今天南半见把宁孟琪带回本家，现任家主估计又得好一番刁难。
不过谁管他。
南半见看着手机上的叮叮打车页面，旁边的「宁孟琪」安静如鸡，大气不敢出。
“记得呼吸，别给这身体主人憋死了。”上车之前南半见低声嘱咐道。
「宁孟琪」僵硬地点点头，同手同脚地坐入后座。
汽车启动时南半见已经在副驾驶上睡着了，俊逸的脸蛋透露出些许疲惫，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睡颜乖巧又恬静。
传闻阴阳眼选中的都是心灵纯净的孩子，眼睛又同样是人类心灵的窗户，南半见那双黑白分明到有些瘆人的眼睛可和纯净沾不上边。
「宁孟琪」凝视着南半见的侧颜，思绪乱飞。
就在虞月半开车走后，南半见问她想不想继续存在。
停留于人间的鬼在达成生前夙愿之前不想一直存在着呢？
可随着时间的磨损，它们很多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愿望变成了执念，理智也逐渐销蚀。
它们就会变成怨灵，不择手段地想要达成目的。
害过人的鬼是没有办法投胎转世的，只能在阳间飘荡，运气好得了大机缘变成有实力的恶鬼为祸人间然后被镇压，运气不好被黑白无常抓回地府偿还完所有的罪孽后，阎王点了头才能得超生。
谁又知道自己犯下的过错要偿还多久才能得到原谅呢。
所以「宁孟琪」立刻就心动了。
她当然知道南半见在玄学界的名声和地位，这将是她立足人间的最大仰仗
至于踏进全是风水师的南家本家之后会发生什么、该怎么做，她只需要听南半见的命令就行了。
南家本家坐落在郊区，是一方复古的院子，这类建筑物的连接处没有一根钉子，全是榫卯，挑的也是个风水宝地，据说每一根柱子放在哪里该有多高上面雕什么花都有风水上的讲究。
反正「宁孟琪」看不懂就是了。
车开到半路南半见就被颠醒了，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地发呆等到车子停在大院门口才回神。
车窗外的本家宅院门口有很多穿着雾蓝色新中式长袍的弟子进进出出，今日家中似乎来了客，热闹的模样与平常大相径庭。
副驾驶上的青年缓缓移动目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困意，他盯着侧门看了很久。
今天南家有客人，而且是大客人，很多本家出去的弟子都被提前告知并且让他们赶回来会客。
两个人刚下车，就有几个内系门生迎了上来，“半见师兄。”
“嗯，客人到了吗？”黑发青年向他们点点头，随即抬脚往院内走。
“午时才到，还有一个半小时，师兄可以先去换洗，然后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今天一整个下午都有的忙。”跟在南半见右侧离他最近的弟子回道，“昨日师兄本该在祠堂，但师兄未同自明师父说明去向就失踪一整夜，自明师父发了一通火，叫半见师兄你这次会客之后去暗室领罚。”
南半见：“……”
南自明，南半见他爹，他亲爹。
“知道了。”黑发青年无奈地摆摆手。
身侧的弟子看了眼「宁孟琪」，似有疑虑，想到是半见师兄带回来的，终是收了声。
露天的院子里摆了十几张圆桌，南家本就不多人，老老少少再算上雇的佣人也堪堪百四十余。
一路走进来「宁孟琪」发现有很多年轻弟子会有意无意地凑上来同南半见搭话，后者对所有人都挂着标准礼貌又疏离的笑容。
当然，对她投以不善目光的更不在少数。
“半见。”两人走过大厅，终于被人给拦了下来。
来者是一名发福的中年男人，端着长辈的架子堵在两个年轻人面前。
男人双手抱胸，眼神直白地将「宁孟琪」上下审视一番。
「宁孟琪」被他看的心虚又紧张，往南半见身后躲了躲。
“你带这么个脏东西回来做什么？”中年男人问。
南半见脸上笑容不变，十分自然地将「宁孟琪」推了出去：“我以前带回来的脏东西还少吗。二伯来的正好，给这位姑娘安排一个房间吧，她可能得在本家小住一阵。”
“小住一阵？！”中年男人听了这话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她以什么身份住进本家？”
黑发青年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随口道：“您觉得什么身份合适便以什么身份吧。”
“比如说……”
话音停顿片刻，连带着中年男人的呼吸也凝滞了。
黑发青年狡黠地笑了瞬息，语调戏谑又轻快：“无关紧要的人罢了，需要驱邪，二伯有空的话帮帮忙做了吧。”
年轻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被戏耍了一番的中年人再看向「宁孟琪」的目光少了些戒备，竟然是平静地领着她去寻空客房。
这家子人指定有点毛病。「宁孟琪」如是想。
南半见回了自己房间后反锁房门，顺手按下一旁的电灯开关。
本家房子虽然古旧，但是该有的现代设备还是有的，不仅通电，还通网。
黑发青年换了拖鞋走进洗浴间。
热水冲刷过青年劲瘦的躯体，南半见的体质不容易长肌肉，他少年时候为了腹肌还专门报了跆拳道，拿了个黑带回来也还是那副白白嫩嫩的样，着实有些无奈，也就随它去了。
推开刷了防水漆的木门，南半见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到衣柜前，挑挑拣拣选了身黑色唐装。
今天来的客人是玄学界有名的风水大师，本家每个人都穿得很正式，昨日家主还特意叮嘱南半见去祠堂焚香。
虽然会客的事情向来不需要刻意安排南半见去抛头露面，但是耐不住名声在外，那些老头子每次来客就喜欢把他叫过去跟着听天书。
南半见从来get不到唐装的点，也就是这衣服里面的内包比他自己在外套上缝的好看一点而已。
换好衣服之后忍不住把袖子往上折了两道，徒手抓两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些。
镜子里的青年黑与白泾渭分明，长长的刘海快要把漂亮干净的眼睛给遮住，现在这一身虽然还有些许显眼，却没有那么强的存在感。
总之南半见本人很满意。
黑发青年哼着小曲前往餐厅，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阴影里一缕黑雾偷偷钻进了他房间的门缝。
吃过迟来的早饭，南半见颠颠挪到他爹南自明面前，软磨硬泡把昨天私自跑出去的事给翻篇了，成功免受一顿罚。
“知道你小子担心他们走的急，但是路上给我发个短信也行啊。”南自明板着一张脸，手里拿着那种声音特别响亮的老年机。
这个画面有点诡异的好笑，南半见低着头挨训，牙齿死死咬着下唇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
南自明哪里见得他这模样，当即心就软了，挥了挥手让人自己去玩。
“好嘞，”南半见说着却没走，反而又离自己爹更近一点，用手挡着嘴巴在南自明耳边问，“我哥今天回不回来？”
南自明另一边眼角一跳，很快收敛住所有的波动，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没收到他的回信，估计是不回来。”
“哦。”小儿子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落，南自明心里也不很是滋味，转移话题道：“张天算一会就来了，你愿意学点就跟着来，不愿意就去找月半玩。”
“我去找虚胖。”南半见果断选择后者。
南自明自然知道自家儿子不喜欢听他们老一辈唠嗑，南半见自己本来在玄学上造诣已经不浅，他又不学卦象，跟着他们几个老头子着实无趣了。
“好，晚些时候带着月半那小子和爹一起吃晚饭。”南自明笑着摸摸南半见的头，把那遮住眼睛的头发往两边拨开。
玄学小天才应了话，不动声色地融入到内系门生里面。
虞月半此时也正待在人堆里和边上几个朋友聊的正欢。
“诶，半见！过来这边！”虞月半一抬眼就看见人了，他对南半见太熟悉了，看走路姿势都知道是他，“你今天也不跟着你爹他们去？”
“当然不跟着。”南半见笑着走来，笑容像太阳晒过的被褥，温暖又软和，“我爹叫我两晚上一桌吃饭，跟那些老古板一张桌子吃饭就是极限了，待久了受不了。”
虞月半回想起上次和自明师父吃饭的场景，哇，那叫一个苦，庙里的和尚都没他们能念叨。
想着，小胖子情真意切地打了个寒颤。
他宁愿跟着南半见去打鬼也不跟着自明师父念经。
两人聊着，门外走进来一穿明黄色道袍的长胡子老者，老者面相亲和慈祥，浑身都透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气质，他身边还带了两个小童，就像那太上老君带着仙童下了凡一般。
“居然是张天师，他可是当今玄学界最厉害的神算子。”虞月半垫着脚，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哦，那要不要去偷听他们念经？”南半见悄然凑过来，声音带着明显的怂恿。
“这……不好吧，被发现了怎么办？”虞月半的内心疯狂动摇。
“你想啊，当着面听还得等他们念完了才能走，偷偷听，听够了自己就走了。”黑发青年低声诱哄着他，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精准掐住虞月半的命脉，“而且啊，有些事情就是要偷听才能听得到的，老头子们可不会当着你的面和你聊一些八卦辛秘。”
八卦！秘密！
小胖子狠狠心动了，最后挣扎了一下：“那，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青年嘴角上扬，露出得意自信的笑容，“你忘了么，现在这玄学界最厉害的道法大师、咒法大能、神鬼御主还有顶级风水师可都是你亲爱的表哥，也就是我——南、半、见。”
“能在我不想被人发现的情况下还能找到我的，可只有我哥一个人。”他说。
他们二人说话的功夫南家家主和其余几位长辈已然迎了客，你来我往地寒暄过后家主南鑫鹏等人请张天师入座，这顿午饭才算开始了。
南半见和虞月半挑了个不远不近的桌位，刚好处于老头子们不会伸长了脖子叫他们过去又能偷听对话的范围。
具体也就隔了三张桌子罢了。
待众人入座，一只小小的灵体自南半见袖口悄然滑出，它贴地而行，穿越过这十米距离内的数双人足，躲藏在张天师那一桌的圆桌背面。
虞月半捏着南半见分的一半符咒，此时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里展示的是灵体看到的东西。
感受到灵体和业界大佬的距离之近，小胖子咽了口口水。
这……这可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