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放虎归山（中）
于是在北上的前一天，庄换羽给赵毅喂了点嗜睡的汤药。听赵毅呼吸平稳，睡得熟了，便轻轻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则穿一身黑衣潜入他叔父的寝室。
这个老狐狸果然早就有后手。外院的鹰犬和弟子们都在轮流站岗，明明次日就要北上，他们却还在巡视着。
天道院主殿里的那间屋子，便是他叔父的居所。庄换羽这次为了确保万一拿了许多蒙汗药的药粉，自己则遮住口鼻。
就这么折腾了五六个时辰，他终于找到了虎符和将军令。
……
待他回到自己屋内，摘下面罩，看着赵毅沉静的睡颜……他轻轻趴到赵毅身边，像是天大的赏赐一般，吻了他眉心一口。
“阿毅……东西到手了。只要你的伤赶紧好起来，把这个交到你手里……”这场恶战终归不再是死局。
拓月将过。
今年凉得早，北上时庄换羽发现沿途的叶子都开始泛黄了。
比起几个月前回天道院，这次行军算不上匆忙。于是他竭尽全力把赵毅照顾好，伤口也没有剧烈颠簸。
但是赵毅还是烦躁的很。毕竟和仇人们待在一起……自己又像困在牢笼里的虎。他常常一天两头的折腾，伤口又深，总是无法彻底痊愈。
还有五六日就到京城了，沿途的城镇下起了雨。天气潮湿……伤口却又恶化起来。庄换羽也是一直忧心着，竭尽所能的护着的他。
戌月廿三。
天道院的人马终于到达距京城百里处。
外院的弟子都在安营扎寨。庄换羽与赵毅同待在一个帐篷里。这里条件并不算好，风雨大作时，这帐篷就是他们唯一能躲避的地方。说是为了掩人耳目并提防着敌军。
“你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赵毅坐在帐篷里，脸上阴云密布。“这得看……敌方军队出现和交手的时间。”庄换羽心里也忐忑不定，但是明面上还是要稳住赵毅的情绪。
“见了他们要拿我当人质是吧。”庄换羽不作声，他不知从何说起。现在也没有告诉赵毅虎符的事情……毕竟他现在确实情绪太不稳，一个不留神万一想着要自刎，而且伤还没有好……
赵毅看他沉默不语，便是觉得默认了自己嘴里说的事，心下一片惨然：“再等几日……要是再等几日他们还这样，我一听到凌风的消息便自刎。”
初在军营的这几周，赵毅烦躁的很厉害。他感觉自己像个废物一样，没办法和凌风他们一起拼杀，也没办法去黄泉找他爹娘。仇还没有报，他有什么脸面去见他爹爹？
这天早上庄换羽依旧把食物端回帐篷里，把碗筷放在他面前。细声细气道：“早就饿了吧，快吃点东西。”而赵毅还是呆坐着，没有去理会。
“吃点东西吧……”按说很寻常的一句，不知又哪里惹怒了他。赵毅直接上去掐着庄换羽的脖子，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力气向来不小，庄换羽感觉呼吸一滞，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喘不上气。“阿、阿毅……”
“不要叫我！！我如今这番模样都是你害的！！”庄换羽听他这么说，心里倒是希望他下定决心杀了他。于是轻轻闭上眼睛，没有一丝的反抗。
赵毅掐的越来越紧，直到庄换羽脸色开始发紫。他被掐的被迫张着嘴呼吸急促的厉害，脸上也是十分痛苦的样子……可他却闭上了眼睛里让自己变得平静。
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的命赵毅随时都可以取走，真就不会有一丝反抗。
随着赵毅力道的加大……庄换羽彻底喘不上气儿来。就当他觉得自己可以彻底解脱被赵毅结束生命的时候，赵毅却把手松开了。
庄换羽捂着脖子咳嗽了好一阵，大口的吸着气。等他抬头看到那人……却是一副极其痛苦的模样。
赵毅眼睛红的快渗出血来。“你怎么、你怎么不……”赵毅没敢去看他，“怎么，还是下不去手吗？我总有一天会死……死在你手上，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赵毅看他一字一句说的认真……又把碗摔了。
他放不下的是自己心里的情意。“庄换羽！你真他妈的不可理喻！！”
庄换羽轻轻叹了口气。看样子这是不吃饭了，便又蹲下身子去收拾。
可就在这天夜里，赵毅突然发起了高热。
本来只是又闹脾气早早睡下了。可后来庄换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叫了几声死活没反应，他就大胆去探他的额头。
结果那叫一个滚烫！额头这温度直接把庄换羽给吓懵了。“阿毅、阿毅！醒醒！别吓我，快醒醒！！”
……
之后庄换羽度过了他此生最难熬的三个时辰。
他不停的用湿毛巾替赵毅擦拭额头和身子。但他身体每一处都滚烫了起来。就连手心也一样……整个人双目紧闭，毫无意识，气息时稳时不稳的。
庄换羽只带了处理伤口的药和之前常给他熬的药。但是偏偏没有拿退烧的药物。最后让他下定决心出去找药……是因为他发现赵毅开始气息变弱，脸色逐渐变得愈加灰白。
最糟糕的是伤口因为高热而发炎溃烂。甚至到最后他的身体觉着冷……开始发抖。
庄换羽手抖着号了号他的脉相……目前这个样子，如果再不服药伤口再不停止溃烂赵毅就熬不过这一晚了。
巧也不巧，这时外面黑的浓雾四起……不一会儿就天降暴雨。
没有雷声，直接哗哗啦啦的下起了瓢泼大雨。这雨极其大，而此时天道院其他人也都睡下了。
庄换羽看了看赵毅这惨白的脸色，手攥的紧紧的。在他犹豫不决想着去哪里找药时，赵毅已经烧的开始说胡话了。
“爹……娘，我、阿毅好想你们……娘你别走、阿毅好想见你们……”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庄换羽费了老大的劲儿，连命都不要了才保住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让他去见他爹娘！？
庄换羽这下子想都没想，甚至连外套都没有穿。就冒着滂沱的大雨，身形单薄的出去找药。
必须要快，特别快！
庄换羽火急火燎的出去找药。为了不惊动太多的人，他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去翻着。但几乎他从一出帐篷就被淋了个湿透。
雨滴又大又急，不停砸在身上特别的冷。他忍不住打个寒颤，心里却热的很。他是真的担心赵毅撑不住。
这一阵冷雨就这样狠狠的拍在他的脸上、头发上和身上。最后他好不容易在一间帐篷里找到一点点退烧药和一防止发炎的药物。他往衣服里一塞，药材直接贴着胸口，然后跌跌撞撞的跑回去。
太久了。他心里只是埋怨自己找的太久了。
尽管用尽全力让自己速度快一点，但还是有一种已经很迟了的感觉。
他几乎满身泥泞，跌跌撞撞的回了帐篷。不管不顾直接趴到赵毅床边。眼里被雨水打湿，看东西有点模糊不清了，就伸手探了探赵毅的额头。
不知道是因为他在雨中手太冰，还是赵毅烧的属实厉害。“阿毅……不要！！你再撑一会儿！”他吓得哆哆嗦嗦赶紧去给赵毅煎药。
结果不知道因为过度淋雨还是半个夜晚的不知疲倦……他在煎药处差点一头栽过去，他强烈抑制住要晕倒的本能，咬着牙为赵毅热药。
药还在熬着的空子，他又趔趔趄趄地趴在床边研磨药粉，撒在赵毅溃烂的伤口处使其不再发炎。
按他身体承受能力他早该累倒了，但是看着爱人死寂的脸他一直咬紧牙关撑着一口气。把伤口处理好后，退烧药也热得差不多了。庄换羽小心翼翼端着药，眼里看东西清楚一阵模糊一阵的。
依旧用老法子，他端起碗喝一大口药汤，然后抵到赵毅唇边，一口一口慢慢的喂进去。
……
就这么来回五六次，总算是让赵毅把退烧药服了进去。庄换羽的唇瓣很凉，赵毅却是双唇滚烫。他慢慢的把唇松开，用食指指腹轻轻擦去赵毅嘴角流出的药汁。
庄换羽实在是撑不住了，但是他还是放心不下不敢去闭眼。他在赵毅胸口趴着，祈祷了好一会儿，意识模糊却隐隐约约摸着……赵毅的手心好像没那么烫了，还出了点汗。
这下子庄换羽才松了口气，然后就这么浑身湿透的趴在床边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
空气中弥漫着大雨过后泥土的腥气，外面的弟子们都感叹着夜晚好大的雨，帐篷真结实之类……却没有发现，泥泞最多的便是庄换羽他们帐前。
赵毅缓缓睁开眼，只觉头痛欲裂。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昨天特别难受，好像要死了一样的难受。看到熟悉的帐篷里的样子，心里好生痛苦——“我怎么还没死啊！！明明……明明都看到无常来牵我了。”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到庄换羽埋头趴在自己床边一动不动，自己嘴里是一股苦涩的药味，便猜得出……又是这个混蛋救了他。
此时他眼里这个“混蛋”一动不动，似乎睡得不省人事，他叫了几声“庄换羽”也没有理会。赵毅以为是自己声音沙哑，便又用力推了推庄换羽肩膀。结果庄换羽的脸露了出来，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和深深的疲惫。
他肚子饿的疼了起来，只能继续推他，庄换羽不舒服的皱了皱眉，睁开眼缓了缓……好像不早了。他不管自己有多难受心里一下子就想着赵毅，抬头一看……那人正死死的盯着自己呢。
“阿毅！你终于醒了！”庄换羽声音也哑的厉害，他却不管不顾摸了摸那人的脸。温热着，不似那般滚烫了。庄换羽轻轻松了一口气，强忍着头晕目眩问他感觉怎么样。
赵毅怔怔地看着庄换羽，发现庄换羽脸色极其不正常，好像得重病的人似的。“阿毅”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我是不是差点就……能死了”“阿毅别胡说，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我昨天看到黑白无常……跟着他们走，看到了我爹爹还有我娘……”赵毅嗓子哑的说不出话却还是费力说着：“为什么我明明能解脱了……你就是不让我死啊……”
庄换羽听他这么说，心里是极度的苦楚，他狠狠地憋着泪，柔声安抚着：“阿毅不可以死……还要给你家人们报仇呢，想想他们、他们还好好活着你凭什么死别、别瞎想，好好养伤，要好起来……”
赵毅听了心里平稳了些许，庄换羽赶紧起身去给他做些吃的来。
结果粥还在锅里，他去舀粥时却身子一软……一声闷响倒在地上。
赵毅听到吓了一跳，他忍着疼痛坐起来，却看到庄换羽竟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时间心里担心着急了起来——“换羽！换羽！你怎么了换羽！！”
他也不管伤口裂不裂开了，忍着痛挣扎着下床，把庄换羽扶起来。可触碰到庄换羽瘦弱的身躯时……赵毅一下子揪心得厉害。
庄换羽整个人轻飘飘的，像一张薄纸似的。脸上通红，赵毅一摸都觉得烫手。他踉踉跄跄地把庄换羽搀扶到床上躺下，看着他一脸毫无生气的模样，心里竟又心疼又害怕。
他也不管自己伤口如何了，想着庄换羽一定给他上好了药，就干脆自己去盛粥。随后满帐篷的找药，却一无所获。他根本不知道，庄换羽昨天为了救他，连个药渣渣都没留下，都给他喝下去了。
赵毅就这样看着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唇色灰白又因为发热涨得通红的脸。他心急如焚却只能不停的叹气。
别死啊……你死了我就彻底没法子了。
赵毅就这么手足无措得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庄换羽，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想让他死。别说报仇了，他心里还是只想他好好的，就像庄换羽让他活着那般执拗又不可理喻。
他触碰到庄换羽的脖颈，脸颊和纤细到似乎能轻轻掐断的手腕……都烫得让人心惊。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用湿毛巾擦着庄换羽的脸和手，心里祈祷着他没事。
庄换羽是申时醒过来的，沉沉的昏迷了一整天。他昏迷不醒……倒把赵毅吓了个够呛。以至于庄换羽费力地睁开眼，赵毅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庄换羽你还知道醒来！！”“唔……好晕……”庄换羽体温还高着，觉得自己眼冒金星。他看到赵毅坐着，吓了一跳：“伤口……你还有伤，怎么……”“什么伤不伤的！昨天那么大雨，你这傻子是不是淋雨了！！”“晚上我给你找药……”赵毅听了有点哽咽，说不出什么硬话来训庄换羽了。“粥……”庄换羽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锅里，我给你熬了粥”
这锅粥……还是早上的，不知道冷成什么鬼样子。赵毅一瘸一拐的点上火热着，期间两人极尽沉默，都没说什么话，听着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
赵毅从小到大没照顾过人，不像庄换羽那样要大把的经验和耐心。只能把那糊得连浆糊都不如的“粥”给他盛满端过来，然后别扭的把头扭到一边。
这已经让庄换羽宛如在梦中了，他自己手抖着端着碗喝，一小口一小口的咽着，感觉嗓子疼的就要废了。
“你……”赵毅不情不愿的开口，“我来收拾，你去休息。”俩人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倒是十分默契。
庄换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我没事了……你赶紧躺下别乱动。”赵毅不自然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别烫了。”俩人就这么低着头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竟是赵毅把碗收拾下去。
庄换羽紧紧的抱着肩膀，把自己缩成一团，脑子里一直都是赵毅给他热粥的样子，心里感动的稀里糊涂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死在刚刚那个时候，也算是死而无憾嘛……
一边表情生硬的赵毅看庄换羽抱着身子发抖，想给他披件衣服，结果庄换羽正好一抬眸……他的手就僵在半空中。庄换羽没说什么，只是催他：“快躺下睡吧，伤口还没好呢……”赵毅很烦躁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看到床下那个清瘦单薄的背影……
“咳咳！”“……”“咳咳咳！”庄换羽还难受的很，迷迷糊糊的，头晕眼花不说体温也没降下来，所以……他没怎么管赵毅的嗓子。
“你……上来睡吧。”“……”“庄换羽我让你上来睡！！听见没有！”庄换羽本来打算在床边趴着睡，而且就他现在身体这个样子……怕也睡不好了，但是他还是很意外赵毅会这样。
“不用，阿毅你睡吧，我……”这床其实完全可以睡两个人，只是庄换羽怕赵毅接触到自己情绪激动，一直躲着他。“别废话了！不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了，快上来！！”
庄换羽真的从没想过再和赵毅同床共枕，结果自己手腕突然就被赵毅攥住了。可能身体太虚弱……也可能他真的太需要一次好好休息，庄换羽很轻松地被赵毅拽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