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放虎归山（下）
庄换羽脸不自然的红着，在床边平躺下来，和赵毅隔的老远……不敢碰到他。赵毅心里熊熊烈火，“老子还不想碰你呢！！你倒好，和离我那么远！”
……结果就是，知道庄换羽在自己身旁，他更是睡不着了，心里感觉一直烧着。他侧过头看着庄换羽：熟睡后的神色很平稳，脸色是不自然的潮红，可能因为休息不好眼下是积久的乌青，明明瘦得过分五官却还是一成不变的精致……虽然病殃殃的，侧脸还是很耐看。赵毅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身上的被子全给庄换羽盖上。
夜里赵毅隐约听到庄换羽梦呓……“阿毅、不要……不要死！阿毅，我错了你不要死……我求你活着好不好……”赵毅眼眶越来越湿，看到庄换羽还在瑟瑟发抖，就忍不住把他往自己怀里揽过来，以至于第二天早晨……
庄换羽睁开眼……赵毅胳膊就搭在自己胸口上，像是下意识的抱着。他舍不得打搅他，轻手轻脚的脱身，把被子盖在赵毅身上然后下床。
赵毅醒来看到庄换羽似乎好多了，才放下心来。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哪怕他九泉之下的老爹再打他五十大板，被骂个狗血淋头，哪怕自己从见他第一眼就预料到这不可挽回的结果……自己还是会爱，还是要主动的被这人吸引过来。
“换羽……”庄换羽手中停顿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叫我什么？！”“我说……换羽，你好些了吗？”庄换羽着实觉得自己应该放声大哭一阵，但是却不轻不重地回道：“我没事，好多了。”
“哦……”赵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里憋闷得厉害，又无处发力。
从那日起，赵毅就一直让庄换羽也睡在床上，他的伤彻底痊愈了……庄换羽总归没有理由趴在地上睡。起初不说话，后来二人却都极力克制着，隐忍得一塌糊涂。
毫无征兆又意料之中的，双方开战了。
凌风集结皇城中愿意帮他们的士兵，主动在军营四周设下埋伏。庄换羽作为天道院领军人自然要出去带兵杀人。可他心里自然是不想杀他们，所以不顾院人反对时常退避，打的非常保守。
赵毅天天腰间别着那把他给的匕首。一开始庄换羽还担心他想不开。结果这人却彻底没了要自刎的意思。他很着急，但是却不会急着去死……他想找个机会报仇。自己自然是要也要找机会帮他。
这是开战的第三周。
庄换羽迫不得已和外院的人一起出去。他也打了几场恶战，双方都有损失，但不多。
赵毅也知道庄换羽心里有多难受，他却一时间没有办法。直到这天夜里，庄换羽郑重其事地拉着赵毅坐到床边，打算把心里所想的一切都同赵毅彻底说明。
赵毅看着庄换羽这样，心里早有预料一样……“你是不是……要放我走”“我说过，我爱的人不会无所作为，你现在要是能坐得住……我都会嫌你没用。”
“那你呢！！庄换羽你给我想清楚！！”庄换羽忍不住笑了，“你不管你的兄弟或者赶紧报仇雪恨，管我死活做什么”赵毅听了他的话也是愣住了，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能不能清醒点啊！
鬼使神差一般，赵毅看着庄换羽剔透的眼，说了一句：“我也不敢相信，我好像……一直都爱着你，怎么也改不了。”“别犯傻了……做你该做的，你恨死我才对。”庄换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把下唇咬得死死的，眼睛却不敢看对面的人。
“换羽……你其实有苦衷对不对？你也一直都爱着我对吗？”不能再让他这么说下去了！！庄换羽狠狠地摇了摇头，眼泪却止不住的流：“到现在这个时候了别说这些，我从来不想向你辩解什么……不管对错都是我选的，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赵毅想为他拂去泪水，却把他一把推开。庄换羽咬着牙让自己狠心，不要去贪恋一开始就不属于自己的温柔，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
他放在他俩中间的床上，把布摊开——赫然是赵毅熟悉的将军令和装着虎符的锦盒。
“阿毅这是我在天道院时，从叔父那里偷来的虎符和将军令……这几天我掩护你，你带着东西赶紧走！”赵毅双眼睁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庄换羽……真有你的！
“那你……”“别管我，千万不要回头！走得越快越好！”赵毅一把扳住庄换羽的肩“你有没有想过，那教宗已经发现虎符不见了！你现在随时都有可能被那群人杀了！”
“我自然是想过……”庄换羽看赵毅着急，心里觉得分外值得，“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都说了别管我。你拿着这东西，胜算就大了，我等着你报仇雪恨、凯旋而归……”“归什么归！这不行，你、你太冒险了！万一你被你叔父……”赵毅如鲠在喉，他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能走，我了解我叔父，我得留下来，”庄换羽说的字字叫坚定，“我得拖住他们，为你拖延时间。”赵毅哪里想过庄换羽竟然早已打好了算盘，他小心翼翼走得每一步，不偏不倚都是为了让他赵毅活下来，却偏偏漏算了自己。
“庄换羽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自是知道。”“可老子也不想让你死！！”赵毅大声吼着，把庄换羽吓得心惊了一瞬，转而又浅浅的笑了。“能为君死，求之不得。”
这句话就让赵毅想起了……他们之前谈天说地时，曾说到《广陵散》。庄换羽那时说“士为知己者死。若有一天，我和他一样如履薄冰，被强权所迫……迫不得已之下，我也会选择以牺牲自己来成全风骨。”……
他是这么说的，现在也要这么去做了。庄换羽总觉得自己欠他这么多，拿命竭尽所能去还就是了。可赵毅中了他的邪，庄换羽对他来说是更像是蛊……从满怀馨香开始，他毫无保留的爱上庄换羽，到现在还有执迷不悟的意思。
“换羽，我不想你……”庄换羽用指尖轻轻抵住他的唇，泪盈于睫。“别说了，你不能再错了……我本来就不配，是我一直、配不上你。”赵毅眼泪也不受控制得流出来，他乖乖得不再说话，眼睁睁看着庄换羽又从怀里掏什么东西……
一缕青丝。
赵毅彻底绷不住了，哭的哽咽起来。“阿毅，你赠我青丝时说的话……”庄换羽实在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便转身去拿烛台。
赵毅眼睁睁看着庄换羽要把他赠与的那缕青丝置于烛火中，一下子拽住他的手。“不要烧！”庄换羽抓着烛台不放，“阿毅你别一错再错了！”最后因为实在敌不过赵毅的力气，烛台还是被赵毅重重的拍在桌上。
“换羽……你听我说好吗”庄换羽只是边流泪边不住地摇头，不敢去看赵毅的眼睛。“你没有……配不上我。我记得你一直觉得自己低贱，老是妄自菲薄，其实……你真的很好很好，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做，但是我不曾真的恨你入骨。我改不了自己的心，爱了就是爱了我才不屑去后悔……”“赵毅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庄换羽听了他的话更是极其痛苦，捂着耳朵，紧紧的埋着头继而缩成一团。
赵毅不知道这样竟又刺痛了他，看着庄换羽几近崩溃小心翼翼地想抱紧他。庄换羽实在是哭的有些懵了，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赵毅揽入怀中。
“如果……如果当时你没有把东西给他们，他们会怎么样呢？”“会……落落会死，小师弟们也会因为我……”赵毅听了心下了然，自觉这人活得痛苦不堪，又把庄换羽抱的紧了紧。
“阿毅你走吧……你什么也不要管，拿着东西快走，越快越好……”赵毅这回没有听他的，“不，我现在不想走。”“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给你……”赵毅用手掌捂住庄换羽的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既然憋了两三个月……今天他得让他知道，自己让他活，他必须活着！
……
“不要！赵毅你疯了！！”两个人都是满脸泪痕，赵毅却一口狠狠地咬在庄换羽左肩上，他来不及痛呼便被赵毅压得死死的。“阿毅……你不要、不要再错下去了！”“什么是对是错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赵毅狠狠地用唇堵上庄换羽的话，是熟悉的猎人看到不知所措的羔羊……他等得太久了，让这羔羊产生了可以有主导权的错觉。
…………
庄换羽让他折腾的身心俱疲，不知不觉昏睡在赵毅胸口。他看到庄换羽疲软的样子，心里渐渐清明了起来。他不想他爱人死。
是仇人，更是爱人。不管他当初有没有难言之隐，他赵毅就是这么没有出息。他不会原谅他，不会放过他，更不会让他轻轻松松去死。既然活着可以痛苦一辈子，好歹让他陪着他一起痛吧。
庄换羽虽然不及赵毅强硬，但一切还是按着他的计划运行着。在床上他可以处处忍让着赵毅，由着他性子来。但是放走他让他报仇雪恨，让他重获自由，他必须坚持着，谁也撼动不了。
他总不能让他刻骨铭心的爱人永远像只困兽一样待在囚笼里，他明明应该神采飞扬，实现雄心壮志和满腔抱负。他就该立于人上，成为人人敬仰的大将军。
……这才是，他庄换羽的爱人。
最后一夜。
庄换羽向赵毅下了最后通牒：“你明天夜里，必须走。”赵毅知道他必须要走，但是面前这个人他却放心不下……“换羽你……”“说了别管我。”“你不会后悔吗？”“我不会后悔，被人爱过我就不算白活。但是你……不要再让自己后悔了！”
话已至此，赵毅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了，只好痴痴的望着爱人的脸，多看几眼是几眼。
这时庄换羽犹疑着，又从心口处拿出那缕青丝……“阿毅，这个……还给你。”他狠下心闭上眼睛，把青丝塞到赵毅手心里。
赵毅心里难受得很，都开始隐隐作痛了。这就是……自己的心给出的答案吗？既然这样……
赵毅从腰间抽出那把锋利的匕首，向庄换羽刺了过来——
庄换羽赶紧闭上眼睛……但是预料中的刺痛没有到来，他睁开眼，又是一缕青丝攥在赵毅手中。
他就这样……泪花闪烁得看着赵毅拿着两缕青丝——一缕他的，一缕自己的。赵毅手很笨，绕了半天还是编不到一起去，看得出他又急手又抖，却极力想把俩人的发丝结到一起去。
“你、你这是！！”庄换羽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我赵毅这辈子，撞塌南墙也不会回头！心里认定了谁，就是谁了！老子管你愿不愿意！”
赵毅愈加手忙脚乱，可他就是手笨，青丝都快被他弄乱了。庄换羽看见赵毅这副模样，不知道该怎么办。“换羽……换羽我知道你手巧，你帮咱们缠上好不好”庄换羽不敢看赵毅的眼睛，只是低头不语。
“庄换羽！！你是不爱我了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阿毅我……别傻了，不可以的。”“什么不可以！！你不是说你命都是我的了嘛！怎么连这点小事都不允！”
庄换羽没办法，只好从他手中接过那两缕青丝，低头细细绕着。庄换羽的双手十分纤细，不同于赵毅拿枪的手那般厚实。他指尖轻薄，十指灵巧，很快……这两缕青丝被他巧妙的打好了结，缠绕在一起，看上去平平整整的。
赵毅终于露出笑脸，他接过庄换羽手里的结发，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心里夸赞着庄换羽的心灵手巧，便打算收入怀中。
“等一下！”庄换羽喊道，“把……把这结发留我身上吧，好吗阿毅？”赵毅听庄换羽这么说，还是笑着把结发递给他，看着他收进怀里。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庄换羽视他胜过自己的命，这结发是他们爱过的凭证。他是抱着一心求死的决心，他想在生命剩下的日子里，怀里都有赵毅的气息。
“阿毅……我这里，着实有个不情之请。”“换羽你说，我们都是结发夫妻，你心里有什么说什么就好。”庄换羽感念赵毅这份真心，便说道：“待你报仇雪恨，攻破天道院之时，我自然为你高兴……可你……能不能放落落他们一条命。”“我知道自己这要求过了……他们还小，任由你处置，留他们的命好么？”
赵毅看庄换羽畏畏缩缩的样子，干脆把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呢喃着：“我答应你让他们活着……只要你能等着我……等我回来，好么？”“我等你回来……”庄换羽知道自己必然不得善终，但是为了赵毅安心的走，不被自己扰乱心智，嘴里便应下了。
他要么被叔父处死，要么等赵毅凯旋，自己跪在老将军和夫人碑前自刎谢罪。自己在梦里早就无数次的自刎了……赵毅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爱选择原谅他，可他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与其痛苦悔恨一生，不如不放过，彻底去赎罪。
“换羽想什么呢？怎么在发愣”“啊！没、没什么！”赵毅以为他担心自己师弟师妹们，又柔声细语地安慰着，说自己只杀外院和反派者……他揉着庄换羽的黑发，轻轻吻上白皙纤细的脖子……
庄换羽一再强调，明天必须带着虎符离开，他自然懂得这一夜何其珍贵。于是便不管不顾，彻底放任了自己。
……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毅终于在庄换羽数度攀上云巅之后，抱着实在娇喘无力的人儿歇了下来，为这人掩好被衾，无限怜惜地轻哄着他入睡。连日来的苦战和惊惶令庄换羽身心俱疲，这时才觉舒畅许多，放下戒备，带着酒气和余热，熟睡而去。
赵毅看着庄换羽清透微红的冰肌玉颜、因自己过度索求而略显胀起的朱唇、安心睡着后平稳均匀的呼吸起伏，忽然间泪盈于睫，万般愁思郁结。
“这一别……再相见不知又是何等情形。”
庄换羽肯把整个天道院拱手交于他处置，自然是抱着死士一样的决心，他绝对不能再让他失望。
第二日夜，庄换羽轻轻的在赵毅唇上印下一吻。“阿毅该走了，记得活着回来。”“换羽你再苦些日子，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庄换羽一下捂住他的嘴，含着泪摇了摇头。他心里知道……不可能了。
庄换羽拉着赵毅躲开外院弟子的巡视，躲开火把……送到军营外围。赵毅咬着牙提枪飞奔着，他实在心里不对劲儿，又回头深深地看了庄换羽一眼。
“快走！别回头！！”庄换羽低声喊着，挥手让赵毅赶紧走。直到眼睁睁看着赵毅身影消失在无边夜色里，再也看不清了。
庄换羽心里突然疼得厉害，眼眶湿乎乎的，竟又掉下泪来。
“这一别……不知还能否再见。只希望阿毅可以报仇，未来的年岁觅得你真正的的良人，平安喜乐，前程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