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云压城（下）
每一条走廊，每一条小径，每一处庭院……甚至是每一片桌椅，都是他熟悉的。还有从小到大他熟悉的，仆从们的尸体。
他不敢再往前走，却又不得不走。
终于走到内院。那里有十几个经常跟着他父亲的老兵的尸体，再往里走便是他父母的寝居。
几乎他迈进屋的第一眼，就看到那熟悉的、专属于领军大帅的盔甲。
那是他爹赵仁诚的尸体。他膝盖软的简直要跪下，却又在他爹的尸体旁看到了他娘……
“爹！娘！！”赵毅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扑上去，抱着他爹娘的尸体嚎的撕心裂肺。
“孩儿不孝，没能没能及时赶来救你们！”赵毅跪在血泊之中，如同遭到天雷。若是在骑马赶路之时……心里还存着一丝妄念，觉得他爹好歹英勇半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可现在他切切实实的看着他爹娘的尸体……整个将军府死一般沉寂，只剩下他一个人。
“啊啊啊——！”赵毅嚎的撕心裂肺，他痛苦的哭了一阵……便红着眼睛，紧紧的握着他的长枪支撑着自己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报仇。
他现在心里想的全是报仇。他的血是红的，心是红的，眼睛也是通红的。他一定要杀了天道院的人！这一次赌上性命，他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正当着赵毅满腔怒火，提枪要奔出府时……却在将军府的大院与领着众多外院弟子的庄换羽碰了面。
……
一时间双方静寂无声。
庄换羽看到赵毅心里紧紧一缩。这小子怎么还把命送上门来了？但凡他找不到赵毅，他便执行不了他叔父说的把赵毅处死的命令。
他打量着赵毅……满头满脸的血，身上也全是血污。眼睛里布满血丝，双目红肿。就好像是笼中的困兽，即使一息尚存，便要挣扎嘶吼着出去一般。
赵毅望着庄换羽冷笑着，“我现在家破人亡……换羽你也是来杀我的吧？”
“我……”庄换羽此时就好像那时行军的赵毅。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但毕竟现在外院的人都盯着庄换羽，自己绝对不能表现的……
于是庄换羽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狠狠的一咬牙，也用宛若看着仇敌般的目光死死盯着赵毅。提起剑刃直直的指向赵毅——
“少将军，我以天道院大师兄的身份劝你，现在赶紧束手就擒！！”
“大师兄还和他说这么多干嘛？”“我看这家伙还有力气，干脆你直接下令我们杀了他！”“对，杀了他！”“杀了他！！”外院的弟子们都在怂恿庄换羽，他心烦意乱，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
赵毅听着的庄换羽身边弟子的呐喊，看着庄换羽那毫不犹豫指向自己的剑矢，不由的放声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听着怪瘆人的，外院的那些弟子们不由往后退了退。
赵毅笑的满脸都是血和泪。“换羽我再问你最后一句……这一切是不是你——”“是我！”“虎符是我偷的，地形图也是我画的，消息都是我转告的！”声声泣血，字字诛心。
就在庄换羽说完这话的这一瞬间，赵毅的眼睛里面的光一下子全没了。父母惨死没有让他没了斗志，庄换羽的一句话轻轻松松的掐灭了他心中最后的一缕光亮。
赵毅愕然的看着庄换羽的眼，“怎么会……你、你怎么会？”“哐当——”一声，赵毅手中长枪脱落，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一般。
就是此刻！
庄换羽心中呐喊一声，死死的盯着赵毅的腹部！“呲——”
“噗——”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庄换羽身后外院的弟子们，以及他面前的赵毅……都通通愣住了。
就在刚刚赵毅长枪脱手之际，庄换羽直直的一剑刺入赵毅腹中，他拿剑的手没有丝毫颤抖……甚至很稳！他直接把赵毅腹部刺了个对穿。雪白的剑刃刺入，赵毅身后那一节直接变红，继而从后背刺出。
赵毅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的脸……看着这无比熟悉而又陌生的爱人的脸。眼里充满了愤怒、不可置信、吃惊与痛苦。但成分最多的还是不可置信……
自己曾是那么信任他。可他一次一次把他的信任踩在脚下践踏……最后竟连一条命都不愿意留给他。
赵毅表情十分痛苦，眼神中极度的恨意越来越清晰。“噌”的一声，庄换羽毫不犹豫的把刺穿赵毅的剑迅速拔了出来。
赵毅低头看了看他的伤口，血液从腹前和后背喷涌而出。他最后抬头看着庄换羽……眼里还是不甘与绝望。然后便是一声闷响——即刻倒地就不省人事了。
庄换羽把手紧紧握成拳，指甲似乎要嵌到肉里。他颤着声音到：“少将军赵毅已死。尔等现在速去与教宗汇报。”“是！大师兄。”外院的人便都跑出将军府了。
庄换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雕像一般。他俯视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直到耳边再也没有脚步声，将军府只剩他一人时，庄换羽一下子跪倒在地。把那地上的“血人”抱了起来，搂在怀中。“阿毅、阿毅……阿毅、阿毅！阿毅！！”庄换羽颤着声，自己都听见了自己的哭腔。“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为了救你，现在只能用这个法子，你要恨便恨我吧！！”
赵毅的身上还在不停往外涌着血，这样下去迟早会因失血过多而亡。庄换羽必须抓紧速度了。
他见四周无人，赶紧把赵毅背在身上。拿着长枪和剑，躲避开京城中的众人。最后来到一间医馆。
医馆里的老大夫，一见一个穿白袍的人浑身沾满血，又背着一个好像是已经死透了的人进来，简直吓了一大跳。
“这位、这这位公子，您这这这这是……”“快救人！大夫，快救人！来不及了！！快救救他……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他还有就没伤及要害你、快救救他！”
庄换羽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身子虚弱的很，抱着赵毅踉踉跄跄的。他和医馆的人把赵毅平铺在床榻上。那大夫一看，“这、这气儿都没了！这血流这么多，伤口这么深……这都刺穿了呀这！”
庄换羽听他一说“气儿都没了”，差点儿没直接昏厥过去。他手快抖成筛子一般探了探赵毅的鼻息，果然接近全无！“大夫救救他，我求你、我求你救救他！！”庄换羽整个人都支撑不住，只觉得脑子一晕，竟直接跪在地上。
“好、好好公子，你起来！”大夫派小药童把庄换羽扶到一边，给他倒了盏茶。便开始给赵毅进行伤口包扎。
庄换羽曾千千万万次的想过，若他和赵毅在战场上相见将是何种情形？但却没想到他迫不得已要在将军府——赵毅生长了十九年的家，在这府里的众多尸体旁，狠狠的刺上他一剑。只为了最后让他活下来。
他看着赵毅双目紧闭，唇色、脸色都苍白无比……心里祈祷着刚刚他没有刺偏。
时候不早了，天色渐渐全黑。
那大夫出了满头大汗，衣衫都被汗湿透了。小药童同不停给他擦汗，终于……赵毅伤口不再流血。包扎的很紧药也上了不少。他的气息恢复了些许……尽管微弱的很，这条命算是保下来了。
“多谢大夫！”庄换羽起身连连道谢，那大夫却让他赶紧坐下。“这位公子，你身上没伤哪儿吧，怎么脸色难看成这样？”“没有，我只是许久不曾进食，只要他无大碍便好。”
那大夫还劝他吃一点东西，想让小药童去拿，但却被庄换羽回绝了。“大夫，您可否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公子您说。”“这人……”他看了看病榻上昏迷的赵毅，眼里全是难受又不舍的深情。“他先在这里住一阵子好吗？请您帮我照料他。等到我离开京城时，便会来这里接他。药钱我给您出三倍。”
“公子，这是哪儿的话！救死扶伤本就是老朽职责。您出一倍钱就行了！这位受伤的公子呀，我自然是会照料好他的。”听大夫这么一说，庄换羽便放心了。
“他……”“公子，你想说什么我知道。这位公子伤受的实在太重，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那您说他约摸几天能醒？”“最早的话也得三天呀。”“好，三天、三天足够了。”
夜深时庄换羽满身鲜血，回到了天道院的住所。教宗就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候着他。
“叔父。”“回来啦，换羽啊你怎么才回来？我听弟子们和我说，你已经杀死了赵毅。”“是。”庄换羽本想与叔父说明情况，但又怕他得知赵毅还活着又要赶尽杀绝。若是这样他如此精心策划和准备，便都白费了。
“你……竟然舍得杀他”“自然是舍不得。但是我不得不听从叔父大人……”“看你脸色这么难看。也是累了一天了，赶紧去歇息吧。””那换羽退下了。”
两日后，天道院弟子打道回府。其中有一些人奉命留在赵家营收拾残军。并且加固在京城的势力。庄换羽与众多内外院弟子们则要回天道院。
庄换羽必定是舍不得把重伤的赵毅撇下，于是他在天道院大军浩浩荡荡回院之前，必须从那家医馆接上赵毅将他偷偷藏入马车，让赵毅和他一并回去。
他知道这样做迟早露馅，但是他也没有办法，现在目前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赵毅的伤势。
虽说赵毅活了下来，但他去医馆一看依然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伤口又没怎么愈合。怕是才恢复两日，在马车上路又远，一经颠簸，伤口必然还会裂开。到时候若是有个好歹……庄换羽想都不敢想。
他把赵毅背到马车上时，尽管万分小心还是被教宗知道了。
“换羽……我猜的没错的话，马车内就是你的那位小将军吧。”“叔父！换羽并非有意欺瞒，我自知罪该万死，还请您能饶他一命！”
庄换羽见教宗不语，又连忙说道：“他已让我刺成重伤，连醒来的几率都少的很！更不要说……”
“好了好了，叔父理解你。现在还有大批的赵家营余孽没有找到，正好可以让赵毅当饵，或者把他当人质以保万全之策。”
庄换羽听了心里一沉，但总比把赵毅杀了要好，便连忙点头称是。
最后他还是把赵毅藏到马车之中。一路上的颠簸好几次让赵毅伤口裂开，血流如注。庄换羽只好在马车里手忙脚乱的为他包扎。
“阿毅……都是我不好，害你至此。可是、只要你活下来……”庄换羽让赵毅枕着自己的双腿躺在马车中。他紧紧的握着赵毅的手……手心还是那般熟悉的温热。“路途遥远，你一定要……坚持住。”
“哪怕在睁眼你看到我……对我恨之入骨。只要你活着……我只想要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