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之所向（中）
近日里赵毅对庄换羽的过分优待使军营里的士兵不免也为之感到诧异。而优待又过于明显，他爱屋及乌，赵毅不但对庄换羽百般好，对这天道院其他弟子也是好了起来，并非像之前那样严苛要求了。
赵毅毕竟是孩子，年不满二十。要说他父亲真心把整个军营交给他，也是不现实的。军营里有不少父亲埋的眼线，其中也有年龄较大者，觉得这几天赵毅的行为越来越不对，便向老将军赵仁诚禀报了过去。
禀报内容无非是一同出入亲密，非同寻常。给天道院弟子放水，训练时不再那么严肃，眼睛老盯着庄换羽之类……
老将军听了自然很生气。他之前虽想着赵毅百般接近庄换羽，也是为了完成自己交给他的任务，去打听一下天道院的底细。但他这儿子是性情中人，难免不知分寸。若是真的热心快肠诚心结交，只怕他的热情善良会误事。
一日申时。
赵仁诚把赵毅叫到将军府的堂前。赵毅吊儿郎当的进来……却看到父亲这般严肃又认真的架势，不由的往直站了站。“爹爹叫我来何事”
“何事你自己猜猜，我为何叫你来？”“我怎么能猜得到……”“你这孽障！！我让你向庄换羽打听天道院的事，你可有进展？”赵毅听自家爹爹提庄换羽，心里一紧。
“啊，有有、有进展！我听他所言，天道院分为内院和外院，而他虽是大师兄，却只掌管内院……”“那这内院和外院有什么区别？为何要分成两院？你可问他”“哎呀，爹我们这是好朋友嘛！我这样问太刻意了，而且我这样问……人家肯定会提高警惕嘛！”“所以说这几日你除了这一点几乎毫无所获”赵毅不知道怎么应答。“不但毫无所获，还和人家走的那么近，还给天道院弟子放水！！！”
“哎，爹爹冤枉啊！！这是谁告诉你的？我没……”“赵毅啊，你可知……”老将军走下座椅慢慢踱步到他身侧。“我让你与他为友，只是为了打探消息，并未想让你真正与他结交。我知道你这傻小子从小真诚直率。但是你和他，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更不要太过亲密！！天道院和我将军府是什么关系朝堂满堂皆知。”
赵毅这几日本来就心下了然了他对庄换羽的心意。现在家父又这么说，更是让他心里逆反的厉害。要是再不说出实情，他心里难受的怕是自戕都来不及。
“那爹爹你可知……我心里同他是何种情感？”“还能有什么情感？！你和他没有任何交集。之后兵戈相向才是应走之路。就算有什么情感都给我斩断了！！”
赵毅听完更是眼眶发红，浑身发抖。实在忍不住径直直跪下，“爹爹，恕小儿不孝。”老将军疑惑的转过身去。却被赵毅郑重的神情和言语之中的内容惊得直冲肺腑——
“儿子爱慕于天道院大师兄庄换羽。”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就连门口边的随从都能听的一清二楚。赵仁诚又惊又气，浑身发抖。“你给我再说一遍！！说的什么胡言乱语！！”“爹，我说我爱慕天道院大师兄庄换羽。儿子不想和他成为朋友，也不想利用他……更不想和他成为敌人。我对他的感情就像您对我娘亲的感情一样，虽同为男子，却与男女之情差别无二。”
赵仁诚用指着赵毅……手抖成了筛子。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派儿子去打探情报，结果他给整了这么一出。
“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赶紧收回你刚刚说的话！！”赵仁诚听了，简直怒发冲冠，心里真想把鞋脱了用鞋底用力抽赵毅的脸。
“儿子刚才所言皆为肺腑。您是我父亲，自然不敢有所欺瞒。”赵毅的声音仍是铿锵有力。他太知道自己父亲的性子……今日说清楚，虽会没半条命，但他此心无悔。
“不得了！不得了了！此子是要气死我也！！！”老将军恶狠狠地质问最后一句：“你！刚刚所言……真的不是胡话！”“爹爹就是再问八百遍，儿子也是一样的回答。”
“好！真是有种！！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孽障来？！”老将军长吸一口气，大吼一声：“来人啊！！上家法！”
将军府这家法多年没用过。只见两旁有二十余人手执又粗又长的大木板走上庭，站在两侧。
赵毅乖乖的跪在大厅中央。为了心中那人受些皮肉之苦又何妨？而且他是将军府的独子……爹再生气总归不能把自己活活打死吧？
“对赵毅家法处置！”“是。”家仆们得罪一般朝赵毅微微行礼，便站在他身侧。七尺长的木板，又沉又粗……就这么重重的、一下一下的砸在他的脊柱上。
“砰！砰——！”每打一下，赵毅就狠狠的皱着眉心咬牙不叫出来。自己既然是为这份感情……若是在父亲面前惨叫更是丢了脸面。所以不如干脆死撑着。
若是寻常女子，此等木板击打脊柱之刑，挨了六板便可打至昏迷不醒。五丈之内必吐血，肺腑定是受及内伤。赵毅挨了六板子以后，毕竟是男子他也算身强体壮。不出意料，喉咙处涌出一股腥咸的血，但他刚打算把这口血咽下去……“啪！”的一木板重重击下，他一大口血便还是喷了出来。
幸好夫人的左右仆从在门口都站着，听到击打的闷响声和老将军的雷霆之怒，赶紧跑去禀告将军夫人。
夫人一听老将军竟对自己宝贝儿子用了如此之重的家法。吓得赶紧放下手中的十字绣，带着诸多女眷跑了出来。此家法到底有多重、他的丈夫发起怒来有多么可怕，她比谁都清楚。今天能救他小儿子的，只她一人而已。
赵陆氏心里把苦肉计等各种法子都想了个遍，终于奔到将军府。大堂之内，赵毅脊柱上已挨了重重十七板。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了。而他虽保持神志清醒……视线却也逐渐模糊了起来。鲜血从口鼻喷出沿下巴逐渐滴到地板上……触目惊心滴了好大一滩血。
“都给我住手！！！”赵陆氏不管不顾地用身体护住他的儿子。两旁的家仆见状也不敢再打下去，纷纷退下。
“夫人你来给我添什么乱？”“你是要打死我们的儿子嘛？你一大把年纪了，他还小，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竟然用上这么久没用的重刑！！”将军夫人可谓是声泪俱下。
“你自己去问他！！你听听他口出的什么狂言！！”
看到赵毅跪在那儿被打得奄奄一息，满脸是血的样子……将军夫人简直心如刀绞一般。她颤颤巍巍扶起赵毅，而赵毅双眼迷迷瞪瞪的，被打的看东西都模糊不清……
“娘……我……”“赵仁诚！！我现在就把儿子扶去我那里。我替你好好劝说他，今天把孩子打成这样，这几日我同你没完！！”
他被他娘亲和家仆们慢慢扶到夫人房中。拿热水轻轻擦拭了脸，颤颤巍巍的喝了几口水……赵毅可算缓过了魂儿。
“孩子，你现在怎么样了？”“娘……我没事。”赵毅哑着嗓子回道，又“咳咳”了几声，嘴里还涌着血腥气。“你要是缓过来，赶紧同娘说说，到底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错事，惹你父亲如此动怒！！他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待你从来都是张弛有度。”
“娘，我同父亲说了我心上人。”“心上人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夫人听了也是大为震撼。她和赵仁诚算是中年得子……赵毅一直被父亲管的很严。她虽是慈母，但是该严格的要求的地方她也对儿子说的很清楚。只是没想到……儿子长大了，总会情窦初开。
“你可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娘，我喜欢天道院大师兄庄换羽。我已心悦于他不止一两日，我近日翻来覆去思虑再三……才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喜欢的还是男子！还是天道院的人！！”夫人听他说完也是真的双眼睁了个老大……终于理解他夫君为何那般动怒。
正统大将军独子少将军，年少年少得志，未来大有可为。可他却爱上了父亲仇人阵营中的关键人物……还是男子！这让哪个做父母的听了心肝能好受？
“娘多说一句……你为那人受此重刑。可是你此番感情当真不是一时糊涂”“娘，我绝不是一时糊涂……”赵毅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但言语之中却还是那般坚定。“唉，娘给你时间，你自己再多想想……你这般心意，确实太过离经叛道。不是爹娘不识大体而是你此番心思，绝无善终的可能。你父亲和天道院，未来只能留一个。而你和他未来也迟早是兵戈相向。”
赵毅听完有些心灰意冷，但更多的是不服输的那股倔强劲儿。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满身伤的就这么匆匆离开了。
“这孩子还一身伤呢！这是又要去哪儿？！”赵陆氏怎么叫也叫不住。只能叹一口气……“唉……毕竟是少年人，随他去吧。他这个岁数，不跌几个跟头碰一鼻子灰他是不罢休的。”
赵毅强忍着疼痛去喝闷酒，在那望月楼待了一下午。他不顾忌伤势，一坛子一坛子的抱着喝。终于……七坛桃花酿下肚灌醉了自己。
店小二看到他趴在酒桌上，好像醉倒睡熟的样子……就连忙摇醒他。“客官、醒醒！我们这儿都打烊了，你赶快回家去吧！！”赵毅因为脊背的疼痛被摇醒，又抱着一坛酒，银钱往桌子上一拍，摇摇晃晃走出酒楼……
戌时将过，天色已黑。
鬼使神差一般，赵毅竟摇摇晃晃的走到庄换羽住所处……“不知他睡了没有看到我这醉醺醺满身酒气的样子，定是好生气恼……”他心下想着，一头撞进门里去。
庄换羽已经把床铺好，正要睡了。却被他吓了一大跳。他摇摇晃晃像打醉拳一般，一进门便扑入一大股的酒气。庄换羽好心想扶他，他却一头扎进庄换羽怀里。
赵毅投入庄换羽怀中一时间就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幽香之气，那气味比兰麝还幽远清香，摄人心魄。他第一次闻见便被勾走几缕魂魄，这次依旧沉迷其中，不知今夕何夕。
抛去赵毅身上刺鼻的酒味不说……庄换羽委实被吓了一大跳。抱也不是，扶也不是。
“……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唔……”赵毅说不出话来，抬头看到庄换羽的脸，终于憋不住了，“哇——”的一声狠狠哭了出来……泪水夺眶而出。
庄换羽傻眼了……他感觉自己是要被吓傻了。“这么大个男人哭什么哭！告诉我为何喝酒！可是出了什么事？”“庄换羽此时坐着赵毅趴在庄换羽怀中，整个人跪蹲着。他上半身趴在庄换羽的双腿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哭的好生厉害。
庄换羽说不出话，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他哭了一阵儿，缓过来后就断断续续边叙述边抽噎……和庄换羽讲他父亲是如何骂他，如何审讯他……他向父亲说自己对他有意又是如何施家法……把自己打的个皮开肉绽，母亲又如何救了他，又如何劝说他……
庄换羽听他断断续续的，但脑子里却全部理了个清楚。但是其中有一点让他脑子嗡嗡的——就是赵毅爹打赵毅的原因。竟是赵毅……爱慕于他！！！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你说你心悦于我是醉话吧，定是你淘气犯了其他事，老将军才打你……”
“不是！！”赵毅听他这么说，猛的抬起头仰视着他。“哪一句都可以做假，偏偏这一句是最真最真的！！……我，庄换羽我现在和你说清楚！！我，赵毅，倾慕与你庄换羽。我是真心心悦与你，而且不止一两天……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被……”
“你给我住口！！你看你这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肯定是在说胡话！！你还是睡下吧……”
“我不！我不我不睡！我就是喜欢你！我堂堂正正的喜欢一个人，究竟有什么错啊？庄换羽你说我喜欢你究竟有什么错！？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还有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赵毅这一通嘶吼完庄换羽的脑子和肺腑都被震了个七上八下。他竟被这人吓的哆哆嗦嗦说不出什么话来。
赵毅从怀中胡乱摸索着，摸到了那把木梳。“这梳子是我娘亲未出闺时便用着的。我看它和你气质相称，而且……话本子上都说要送心仪女子木梳以表……爱慕之情……虽、虽然你是男子……你、你现在就把它收下！”
庄换羽看他一副“你不收下我就和你没完”的架势，只好接过那把木梳放入衣衫里。
赵毅又埋头趴在庄换羽的双腿上“呜呜”地哭起来。成功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抹在大师兄雪白的院袍上……
庄换羽只是皱着眉头回想他刚刚说的一字一句……怎么想都想不通，只觉着头痛的不行。
不大一会儿整个屋子里只听到那人的抽泣声。“赵毅、赵毅……赵毅”庄换羽轻轻的唤了几声，可那人还是没有回应。
……竟是哭着哭着就在趴在大师兄的腿上睡着了。
庄换羽只好小心翼翼的把他扶起来，架到自己的身上。往近一靠就一股刺鼻的酒气……他被熏的皱起眉头。赵毅刚刚趴在他身上哭，庄换羽身上自然也沾了一身酒气。
可他没功夫想那些，他把赵毅小心翼翼的扶到床榻之上。替他脱了靴，盖上被子……然后便坐在床边呆呆的望着他。
那人还在床上躺着，轻轻抽噎着，打着哭嗝……泪水流了满脸，一直蜿蜒到脖颈处。庄换羽深深叹着气，用手轻轻拂去赵毅脸上的泪珠。
他还梦里哭着呢喃着……“爹爹别打了，别打了，疼……好疼……”他声音的断续续的，透着一股可怜兮兮的劲儿。庄换羽听着竟十分揪心。“……我是真心喜欢他！我没有胡闹！……娘我就是喜欢他嘛……”
他梦呓里的这个“他”，除了自己还能有谁？但庄换羽还是难掩内心的震惊，接受不了这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