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适逢其会
庄换羽千叮咛万嘱咐好他的师弟们,就一个人搬了进去。
这处住所也算是宽大,住一两人刚刚合适。庄换羽背着简易的行李,进屋时很惊讶的发现……屋子里家具一应俱全,而床榻之上的毯子、枕头和被褥都是崭新的。
他坐上床去摸了一下……很软很软。比他在天道院的还要绵软。
那被褥都是上好的料子,展现了我们少将军的财大气粗。
不知怎的……庄换羽捏着他的新被子,突然脸开始泛红了。估计是想到赵毅那副正中他下怀的嘴脸……他强迫自己把思绪从赵毅身上抽了回来。
“无事献殷勤,定没安好心。”他心里默默念叨着……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赵毅不时的让别人盯着他。报告回来一说庄换羽入住,他得知消息就很着急的想去看望看望……但是他自知自己行事鲁莽,这么着急未免太过于主动。而且庄换羽那人常常是冷着脸的样子……他实在难耐的挨了三日。
在这三日,他打探到了重要消息。于是他更加迫切的想与庄换羽好好长谈一回。
消息来之不易,但说起来也并不难。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赵毅不得不又一次感叹他与庄换羽的缘分。
自从那天湖畔与庄师兄两相交易。他便“病好”归来,继续在军营里指挥两拨人合起来训练。在众人眼下他兑现诺言,宣布了恢复天道院的早课,而他的手下也不敢有异议。这样一来,有些人的恩怨化解,只需厚着脸皮大大迈出一步,便可说上几句话。
凌风手下有几个兄弟与天道院一两弟子,成功化干戈为玉帛。在训练之后的膳房里,问了他们师兄的事。“你们自从一入天道院,你们师兄就在吗?”“对啊,我们师兄一直都在。”“看着他年纪也不大呀。”“我们老院长讲,师兄很早以前就在天道院了……好像是被老院长收养,从小在天道院训练……他资质极好,一直都是我们的大师兄~”
凌风邀功般的告诉赵毅。这人听完心下了然,他便是那人了。
意料之中……但不知怎的还是多了些惊喜和雀跃。
第一次拜访自然不能空手前去。他提前让家仆准备了上好的精美家具、装饰品……但是想到屋子不算很大,太过豪华的必然是占地方。而且……那人看着清高脱俗的,又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这些俗气又艳丽华贵之物定是入不了他的眼。
他正苦恼着要送什么给他,无意中拉开了卧室的小抽屉……看到了一把梳子。
那是一把古朴又陈旧的梳子,有一种淡雅之气。可惜放在角落里多少年无人问津,早就落满了灰。
赵毅拿起这把木梳用力吹着,又用手指拂去灰尘后,却觉得这木梳愈发眼熟。好像……是他记忆中娘亲的梳子。
赵陆氏刚嫁过相府的时候,是个大小姐。
……也不算门当户对,她家里并不是朝中显赫,有权有势的贵族。但与赵仁诚两人却恩爱非常。夫妻俩喜结连理后同心同德。她在赵毅幼时使用的木梳就是这把,好像是从娘家带来的
这把梳子很古朴,质感又很好,即使多年以后闻着还有淡淡的香气。这股香气让他内心平静而舒适,就好像……自己几次闻到庄换羽身上的香气一般。
上面细细地雕着兰花,鎏金已落,风韵仍不改从前。他越看越觉着这梳子和那人很配。但一般对心仪的女子才会赠木梳……就怕把这梳子递到跟前,人家也不要,反倒激起怒气……觉得自己越发轻佻孟浪了。
赵毅就这样枕着自己的一根胳膊,翘着二郎腿在床上定定的看着这梳子许久……最后还是把这个木梳放入衣衫里。
第四日。
庄换羽在一天训练之后回到住所。少顷,就见赵毅推门进来。
……少将军还真是实在。庄换羽在心里默默的感慨道。
送什么自然不如送干粮!赵毅那日灵光一闪,想着他一人住在那里还得买米买面。屋里有的灶台。看着像心灵手巧的主,至少在天道院当大师兄,必定是有些手艺在身上!
庄换羽连忙从他手中接过沉甸甸的米和面,还有一些肉食、萝卜……和一些青菜、菌菇之类。
“你是刚从菜市场过来了?”赵毅笑嘻嘻的,并不从正面回答庄师兄,“若是还有需要,我再买些过来。”“劳烦少将军替我想的如此周到。”庄换羽诚心实意道:“庄某无以言谢。”
两人一起在屋内把这些干粮置办好以后,静坐无言。
赵毅按耐不住心里想说的话。“庄师兄得空,且听我为你讲桩旧事。”
十年前,隆冬时节。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天和地连在了一起,白茫茫一片,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
江南半城烟户,参差的屋瓦上,都还积有着层层未化的新雪,这烟雾缭绕又银装素裹的美景让初识此地的小少年仿佛置身先近,一般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还是中年的赵仁诚将军,在漫天飞雪中不由感叹。
雪花随疾风飘舞着,雪时飘落到少年赵毅的脸上,软绵绵凉丝丝的,舒服极了!他把手伸出袖子,想接一些雪花瞧瞧。可它们一落到手上就融化了,仿佛消失的柳絮。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一位须发净白的老者看着自己的爱徒在风雪之中舞剑。一招一式,身姿轻盈,宛若翩鸿影……不由感慨,吟诗一句。
老者一拂须髯,“换羽你就在院边草坛处续练着。待会儿来的客人,与你无关。”
“是,师父。”那白衣小少年浑身已落满细雪,握剑向师傅允诺以后便继续舞剑。一起一落与这院内风雪各成其景,融为一体。
赵毅被父亲拉着小手,走进这座宏大的院子里。院子颇有禅意,植物和景观的摆设融合道法自然。他知道父亲此去拜访之人德高望重,于是小赵毅也没有左顾右盼就被拉着跨进门槛。
庭前是一位须发皆白眉目慈祥的老人。庭内置放着几个冒着热气的火炉。父亲推了推他的后背,让他自己去烤烤手。
“这是令郎吧?”“是,小儿近日与我同往江南。院长我们谈我们的,不碍事。”
老者又顺着自己的胡须说道:“看年龄与我那爱徒倒是相差无几。”
说罢边坐下与之交谈。两人谈天说地,许多话题似乎是凝重的……而又透着几丝悠闲与释然。
一柱香过去。赵仁诚将军也喝了几盏清茶,暖过身子便拉着赵毅与老院长告辞。临走到门槛前,又深深一鞠躬拜会。
在走十余步便出了院门。小赵毅心中还感叹着天道院的大和禅修之意。扭头却看到了舞剑的小换羽——
“爹爹!你看那个孩子!”赵仁诚驻足与小儿子看了看那小孩的舞剑……身姿轻盈,底子又牢固。一招一式,颇有老院长当年风范。而让人惊诧的是,他神情有着超脱年纪的成熟和郑重。
心下想着那便是刚刚老院长说的爱徒了。“爹爹,你觉得他舞的怎么样啊?”“赵毅你觉得呢?”“……说不出,但是好像……透着一种力道和情绪。”
“此小儿今后必成大器。”说罢便携着还一脸好奇的赵毅,踏入院外的皑皑白雪之中。
赵毅仰头灌下一口热茶。对面之人神色晦暗不明心中却有了几分波动。
“我的故事讲完了。师兄可是想说什么?”庄换羽起初自是不信的,他忧心忡忡,因为自己有着目的,心中顾虑埋了太久。确实不敢相信与天道院对立面的人的儿子说的话。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赵毅那双眼睛里透着的真诚劲儿,有一种打破任何隔膜和铜墙铁壁的穿透力。真诚的好像让人忍不住去接近他、相信他、与他结交。想必他肯定有这不一般的号召力,怪不得军营里的士兵都那么信服他。
“赵将军真是好记性。都十年前的事了,还记得如此清楚。”赵毅这一心窝子滚烫的热血,就这么被庄换羽一句话浇了个半透。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庄师兄觉得我为何要欺骗于你,与你说这陈年旧事呢?你当时看都没看我们父子一眼,只是专心练着自己的剑法。那痴心认真的倒是……”
“倒是什么?”“倒是很像现在的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看庄换羽还是犹疑着沉默不语。他又一次开口。“你当我会诚心蒙骗你吗?是,那次刺伤我是我使了诡计,为了交你这个朋友。从你们一群人一来,我就盼望着见到当年那个孩子。甚至在与你一见面我就觉得他就是你……”
“我实在是……从初见到现在,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赵毅就这么直勾勾的,眼一下也不眨的深深盯着他。庄换羽和他眼神相对那股子认真直率的劲儿,让他心里不免自惭形秽。
确实如此。他完全没有理由以这样的方式让他卸防。说十年前自己初见……完全可以有更高明的方式……听着他刚刚叙述时努力回忆的样子,或许他们缘分真是积年已久,上天注定……
可惜他对这人有好感,却生不逢时。缘分到了,但没有机遇……或者没有一个理由去结交。他们总归还是对立着的。
“将军今天讲的故事,庄某认真记下了。我们可能真的很有缘分。”
他抿着一口茶,心中波澜起伏,但脸上还是处变不惊的样子。“赵毅将军是一个聪明人。我想你对你我之间的了解和认知远远比我更清楚明了,将来……总是说不准的。”
“我很欣赏你愿意与我结交的诚意,或者你为我做的这些,但是……我可能只是你众多朋友中的一个。应心里有数,该避讳的总归要避讳一些。”
赵毅听着心里简直纳了闷,我真奇了怪了,这嘴明明喝着这么温热的茶!怎地说出这样冰冷让人心凉的话!难道这茶还是不够热?
他只能苦笑着,“庄师兄,我这人向来热心快肠爱交友。你是我见到过与众不同的人……还请庄师兄先放一放我们之前的立场和隔阂,好好看看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庄换羽之前想的,和他眼前看到的心里感受到的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极端。不同于赵毅对庄换羽的一眼看穿……庄换羽心里总是挣扎着。这可能是天道院带给他最大的影响、束缚和枷锁。
“时候不早了。”庄换羽看了看窗外。就这样冷漠的下起了逐客令。
“好,既然庄师兄不想让我待着,那我就识趣离开。”
“庄兄告辞。还望这个间屋子你能住的舒服。”“赵将军告辞。”
那下了逐客令的人……却在门缝悄悄看着赵毅离去的背影。他是那样真诚而炽热,鲜活有果感。那是自己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样子,他的话甚至在灼烧着、抓挠着他的心。
深夜。
庄换羽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脑海里都是他说的那些话,那些神情、笑意……
说不清羡慕还是敬佩,赵毅确实也实在在的吸引着,这个从小滴水不漏,心思缜密又言语律己的大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