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巴虺
世界上真的有妖么？陈喑问过父亲这个问题，父亲却说，妖不过是一些特异的兽罢了。
上古时期所谓的大妖多是一些体型庞大、会吃人的野兽，后来随着华夏一统，先人曾戮力同心剿灭那些为害一方的妖兽。其实他曾听人说，中原在上古时有众多的大象，如今虽然还有，却已然不太常见了。人道盛则百兽衰，这是自然的道理。
象就是最厉害的妖了罢，陈喑曾见过大象的，简直就像能走动的山丘！父亲却笑笑说，大象根本算不得妖，大象无非两丈的个头罢了，但像穷奇、獓因、狰、蛊雕、巴虺（hui）这些食人的凶兽，哪一个身形没有十丈？只不过如今大都已绝迹罢了，中原地区的自不必说，四方蛮荒之地的大妖也没有了踪影。
这些大妖的绝迹，其实与一些武功绝顶的游侠有大关系，许多侠客为磨练自身功夫，亦是为民除害，最常去同那些凶恶大妖殊死搏斗。中原武道昌盛，游侠横行，因此难有妖兽容身之地，他没有见过什么妖便不奇怪了。
于是甘蝇就被陈喑问道有没有见过真正的妖，甘蝇想了想说，那些特别神异的或许只是传闻罢了，不过他师父自称在东海斩杀过夔（kui）牛。
听说巴国[1]那边，以往“巴虺”闹得挺凶，所谓“巴虺”，是巴地一种体型巨大的大蛇，会喷吐出让人昏沉的毒雾，嘴巴大得能够吞进大象！传说一次便能吃光一整个村子的人。
但好在巴国这几年，据说出了个极厉害的刀客，竟独自将巴虺硬生生在巴国杀绝了。百里温听人说的，那个刀客还曾放言，有一天会北上中原，挑尽天下高手。甘蝇说到这里时，陈喑并没在他眼中看到丝毫轻蔑，反倒是颇有一股欣赏的意味。
樊琢，巴国江州[2]人。这是那个刀客的名字。
这竟是陈喑在昏沉中脑海中飘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之后他感到身体被什么东西缠绕，本能地用手去撑开，入手却是十分冰凉坚硬的触感。
他睁开眼睛。
一颗同他的脑袋差不多大的灰白眼珠，正冷冷地与他对视。
陈喑只觉这一瞬间直接被吓出了三斤冷汗，心像是丢进了冰窟窿。
他终于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的妖与普通野兽的区别。这是一条完全同平常蟒蛇不在一个体型的硕大黑蛇，体长竟有十余丈。陈喑被其用尾巴卷起送到眼前，便如同平地拔起三四层楼台那样高。这凶兽的蛇信分了四岔，漆黑的脑袋上覆着带角的硬骨，八只灰白的巨大眼珠让人想到死鱼的肚皮。
“这，这便是，巴虺罢……”
可是巴虺不是生存在巴国么？怎么淮水也有呢？难道是从巴国跑来的？
自己在睡梦中被捉来的么？涂姑娘在哪里？难道已经葬身蛇腹了么？
陈喑有许多问题，但眼下他根本顾不得思考这么多，面对这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庞大妖物，先考虑如何设法逃脱才是关键。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使出这样大的力气，双手撑着蛇身，拼命要将自己拔出来，但毫无用处，裹住他的蛇身好似铁铸一般岿然不动。
巴虺缓缓转过了脑袋，伸到一旁的淮水上面，脖颈处发出咕噜的响声。岸边升腾着稀薄的雾气，借着月光陈喑看到从那血盆大口中掉出来一些断肢、断头。人的残渣与其他一些野兽残渣，坠入水中发出一阵扑通声。
所幸的是，里面应该没有涂小寒。陈喑熟知蛇的性子，料想巴虺也差不多。凡是蛇吐出来的残渣，必定已是在肚中颇有一段时间的，当日吃下的东西，蛇断然不会吐出，因此涂小寒或许还在榻上正睡着觉。
想到这里陈喑才稍觉安心。
“哕！”虽说知道蛇性，但见到此情此景，陈喑还是不由得一阵反胃，这里面有许多被蚀得残缺不全的骸骨，黏稠地粘连在一起，十分血腥恶心。
双手在胸前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了含光，他哆嗦地将含光对准缠绕自己的尾部，试着做出刺击的动作，但是完全无济于事。于是他尝试呼救：
“有人么！有——人——么——”
“有人么——”
声嘶力竭的呼喊并没有引来什么人，反倒引来了巴虺的警觉。
巴虺似乎听到了他的放声高呼，盘绕的尾部立刻紧上几紧，这几乎让陈喑的肋骨都要断掉，声音直接压回了腹腔。
接着它便要将陈喑往嘴中送去，陈喑不断靠近那张刚吐出过无数血肉的巨嘴，已经闻到了里面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但他被勒得发不出一点声响，只能徒劳地挣扎着。
这时，巴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陈喑马上要葬身蛇口时停下来。
它转动着硕大头颅，转头看往另一个方向。
陈喑随着它的目光艰难地看去，此时雾气更加浓重，但他却看到雾气中似乎有一个极大的虚影在逼近。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狗？
可那巨犬的体型，几乎要比巴虺还要庞然！还有些隐隐绰绰的东西，那是它的尾巴么？雾气浓重，陈喑一时看不清，但这条巨犬……似乎并不止一条尾巴——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陈喑感觉到，巴虺看着那道身影，居然略微颤抖起来。
一股强横的气势压迫而来。
雾中，陡然睁开了两盏血红色的妖异灯笼！这灯笼看上去，竟比巴虺的眼珠还要大上几倍！
这哪里是什么灯笼，分明是这凶兽的一双眼睛。巴虺看到这双眼睛泛出的恐怖光芒，竟像一塑木雕一般吓得不敢动弹了。
呜呼哀哉！一只巴虺便叫他没有活路了！眼下又冒出一只如此巨大的妖狗，今日定是十死无生，断然要交待在这里了！
想到这陈喑居然也有些释然了，还好涂姑娘没有因自己受到牵累，只希望她能跑得越远越好，这山头真是万万不可待下去了。
左右是个死，临死前搏上一搏，说不定尚有转机。换两个是赚，换一个不亏！人不求死，则天不绝人！
趁这两只巨兽对峙的空档，陈喑感到腰间箍束似乎也松一些了，他端详着手中的含光，回忆着在小舟中是如何使出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只眼珠，他将含光缓缓对准，但巴虺似乎视若无睹，注意力完全被那迫近的巨大妖兽吸引了。
究竟是怎么出现的那道光芒？究竟是如何出现的？陈喑竭力去回想。
终于他灵光骤然一现——当时脑海中想的似乎是，他多希望这剑柄上能长出来一柄真的剑，一剑将那舟人洞穿！于是他不免去设想这剑捅穿他小腹的样子，带着绝望与不甘，使劲去想、去想……
砉然一声，湛蓝色的光芒洞穿了那巴虺的头颅。
并没有什么形状，只是光芒从一侧的眼珠透进，竟从头颅另一端透出，就像日光透过湖水一样简单。
但巴虺发出极其剧烈的一阵颤抖，陈喑清楚看到，“剑刃”触及的那一片眼球，竟全然变成了焦黑！他不等巴虺有所反应，对着它的头颅便是一通乱绞。
一阵眼花缭乱的光芒过后。
那巨蛇像是陡然间遭受了巨大痛苦，全身痉挛起来。陈喑则是直接被甩进了一旁的河水中，好在他水性不差，很快便从水中浮起。
巴虺的身形拼命向天空钻去，宛如一条笔直地攀上天空的绳索，陡然间拔起了七八丈高！紧接着便紧绷如一根乌黑的铁棍，重重地拍击到地上。“砰”地一声，大地都似乎有所颤动。
那雾气中的凶兽呆滞地观望着这一切。
冒着红光的两盏大灯笼，似乎流露出了些忌惮的神情，逐渐消失在了雾中。
陈喑浑身湿漉地趴在岸边，手中紧紧攥着已经散去光芒的剑柄，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
[1] 巴国：范围大概在今重庆市一带，四川地区巴蜀文化中的巴文化。
[2] 江州：先秦时的江州，今重庆市江北区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