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索命鬼与焚天焰
“你把他杀掉。”赤发鬼用乱糟糟的语气说道。
“我不杀,他有种叫我害怕的气息。”青面鬼的脸上有三颗獠牙,愁眉苦脸地道,腰间诡异地缠着一根活的绳子。
赤发鬼身上穿着甲衣,是中原很常见的那种,陈喑想起,自己在东门曾见过——掌戮[1]手下一个行刑的胥徒[2],面目凶恶可憎,却常年着甲。长根说,那人是因为杀人太多,怕厉鬼来索命。可是那件雕纹的甲衣并没有用处,他后来还是死了,只有零星的亲人去给他招魂。
“咣当”,石阙上残败的岗岩又掉下来一片,赤发鬼咆哮一声,抽出血红的刀砰然隔开。
“放他走罢……”远处父亲的身影模糊着,似乎不容置疑。
青面鬼紫色的双眼圆睁,“嗬、嗬”地喘着,说道:“大人,这是那位的意思……我们只是差人。”
父亲的身形隐去,留下一道声音。他最后说了什么?那声音像是一潭泡影,飞速地消散了。
赤发鬼犹豫了,但还是提起刀来,向那个人身上砍去——却被一道爆亮的水蓝色光芒阻住。青面鬼恐惧地大叫一声,声音像是埋在了烂泥里。
“斗数是虚幻的么?是假的么?”赤发鬼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他血红色的刀已经失去了光芒,随后化成一滩铁水,炽热的温度把他的右臂全部烧熔。浩瀚的景观中十八颗星斗闪烁不定,青面鬼露出痴呆的模样,嘴角流涎,拔下一颗獠牙。
那个人从光幕中站起。陈喑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在光幕中么?还是石阙上一片无足轻重的蟠虺纹[3]——奇怪,石阙上怎么会有蟠虺纹?总之那个人发了话,他说:
“那位……便不是差人么?斗数没有主人。”
一个敲着盆的邋遢怪人唱着歌路过,听到这话转身大笑起来:“哈!哈!你这个死人,说得对呵!”
他指着赤发鬼怪叫道:“你不是斗数么?”
青面鬼将拔下的獠牙朝那怪人扔去,但扔到那盆时却没发出什么响动,就这样诡异地消失了。
“你也是斗数!愚蠢的尘灰!”怪人指着那十八颗不可捉摸之光点,那光点竟像是通了电流一般更加剧烈地颤动起来、爆鸣起来!
随后他身形在原地便消失不见,空空的盆子撞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那个人——他也癫狂起来,竟毫无顾忌地一步踏出,走向天渊。
恢弘的音柱响起,他被突然坠下的锥石钉在了地上,血流如注。
“身在此数中,不可易此数。”他绝望地嘶吼道,但声音却像被嵌入了地上。
黑紫的光点。
那是他眼花了么?不,不是的。石阙上掉下那片岗岩发疯一般燃烧起来!黑紫的烈焰起初不过是一点坟茔上的鬼火,转瞬间便如同铺满长天的焚天光焱。它膨胀着,赤发鬼和青面鬼在哀嚎中灰飞烟灭,而天上诸星斗如同经受了恶兽恐惧的婴儿一般啸叫起来。
那个人,他的嘴角流下血来,笑道:“原来是这样。”烈火将他吞噬,他在烈火边清晰地注视着自己的身体被黑紫的火焰焚成木炭一样的灰烬。
石阙在焚烧下岿然不动,像是早已经历过无数焚烧一般。
那黑紫的岗岩已成为灰烬,但这余烬骤然聚成无朋巨物——
以吞灭天下的气势,一往无前地冲向天渊。
那个人身边多了一道身影,看不清面目,纤纤玉手合上了他的眼睛,于是他陡然陷入一片虚无的漆黑中。唯有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响起:“你还没到应死的时候呢——”
宛如一道炸雷在他的脑海中轰鸣。
陈喑猛然睁开了眼睛,如同工匠冶金用的橐龠[4]一般“呼哧呼哧”地喘息着。
自己原来做了一个虚幻的梦。
他试图去扒住船缘,手却扑了个空——自己竟不在船上了。他想要直起身子,却感到左胸一片疼痛,牵动了伤口。伸手去摸时,发现不知被谁敷上了草药。下身只着一件短衣,腿上绑了些白布,大约里面也敷上了药。
借着户牖透进的正午日光,他才看清自己正身处一间茅草屋中。
“不想伤口迸裂,便躺着不要动。”一个泉水叮咚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这声音——这声音怎么像梦中的那道声音?
“姑娘,是你帮我敷上的药么?”陈喑依言躺下。
那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喑忍不住道:“我们——从前认识么?”
“你说什么?”女子有些讶然,“我从未见过你呵。”
涂小寒走进来时,陈喑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实际上他一生都没再见过比自己这位红颜知己更妩媚动人的女子了——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叫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鹅毛大雪一般素白的秀发,以及宝石般剔透的绯红眼眸。
陈喑感到全身都不自然起来,于是说:“好罢,我……也从未见过你。”
涂小寒笑了笑:“你说话真有趣。”
“给我盖上些东西可以么。”陈喑感到四体裸露在外,颇有些羞耻。
“那可不行,”涂小寒放下葱葱玉指提着的篮子,里面是一些陈喑未曾见过的草药,“你身上敷了药,不能穿衣服或者盖上衾被。”
她身材并不高挑,只着一件慵懒的素衣,赤着小脚蹲在地上,似乎在分拣着那些各样的药材。尽管她不穿鞋履,但一双脚丫却干净洁白。
“我看见你时,碰巧在河里沐浴,看到漂来一只船还有些奇怪,过去看到里面还躺着一个人,可把我吓了一跳……”涂小寒小声说道。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辛苦你了。”陈喑感激道,这姑娘看起来是独居,将自己从船上弄到这里来定然是大费周章。
涂小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也不用这样谢我罢……你胸口那里的伤,就是我把你拖到山上时不小心撞到的……虽然也很辛苦便是了。”
“……”
“你还记得家在何处么?我虽然能治好你,却没有办法送你回家的。”涂小寒挑拣好了草药,认真地看向陈喑。
陈喑听到这话,表情慢慢变得呆滞,像是一下子回忆起了许多。他无神地盯着屋顶:“也不劳姑娘远送……至于我的家?朝歌?上蔡?不……我已没有家了。”
“那柄……剑呢?姑娘能否给我拿过来。”陈喑失魂落魄道。
“哪里有什么剑?”涂小寒疑惑道。
“就是一件看起来像剑柄的东西,应该……落在船板上了。”
“你说船里那个硬邦邦的奇怪东西么?你等一下,我给你拿。”涂小寒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她在一个柜中翻找了一下,将含光递给了陈喑。
陈喑接过后端详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将它倒提着缓缓举到自己胸口。
……
[1] 掌戮:司寇手下职属,掌刑杀罪犯。
[2] 胥徒:服徭役者,或官府衙役。
[3] 蟠虺(pán hui)纹:一种像蛇的纹路,一般见于玉器或鼎。
[4] 橐龠(tuo yuè):古代鼓风吹火用的器具。滕州汉画像石馆(国家一级博物馆,第四批)藏《冶铁图》保存了关于“橐”几乎最早的图像记录,出土于原华北弘道院,今滕州一中老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