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历史军事 > 蒲剧 > 第28章 晋腔(智斗)

第28章 晋腔(智斗)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秦君杰朝弟弟使了个眼色说:“八成又是来说迁城之事。”话音刚落,崇耀祖脚已跨进信义院的大门。秦君民赶忙站起来说:“叔,啥风把你给吹来了?”崇耀祖摆摆手说:“我就晓得你要这样问?我到谁家都是这样问哩,我就答他:火烧房的事!”崇耀祖在秦君民的对面椅子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乡民签字画押写的陈情书,递给秦君杰说:“秦主任,你看,这是我们村民写的陈情信,我准备把它交给周县长看看。交之前先过来听听你们兄弟的意见。汾阴从女娲娘娘捏泥人就在这达。从西汉开始就成了汾阴县,1000多年就没有挪过窝,为啥现在非要搬到别的地方?要是老先人地下有知,还不骂咱羞先人哩么!几万人守不住一个县。”秦君杰被崇耀祖的话逗笑了,他看了看陈情信说:“叔,你说的在理,县城搬走了对谁都不好,可问题是咱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呀!”崇财主说:“我这次来,就是想把咱们这些大户人家团结起来,动员动员每个村民,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还怕办不成这事?你是咱们区主任,这事你可得带头哩!村长想反映意见只能寻你。还有,你们在省里不是还有关系么,把这情况反映上去,应该能顶点事。至少不要搬远了,哪怕是搬到你们庙后村也行。”秦君杰有点作难说:“搬到庙后村我们当然欢迎,可问题是,您老也晓得,周县长是我姑父,我们兄弟俩即便是啥也不做,我姑父都会觉得不支持他工作就是和他作对,更不用说我们再鼓动村民和他唱对台戏了。”秦君民接过话头说:“叔,我在日本待过几年,东京可是一个大城市,我多少也了解城市的发展,从长远计,要我说,搬比不搬强。搬了,县城面积才能扩大,才能容纳更多的人。”崇财主摇摇头说:“咱们纱厂可是搬不走的,县城都搬走了,纱厂还有啥前途?要是你们不支持,实在不行我就退股。”崇财主说完,气哼哼站起来走了,留下兄弟俩在原地发呆。

    刚过二月,汾阴县气温已明显回升,到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迎来一年最好的时节。梁月民关于迁城的报告打上去已过去两个多月,依然没有确切消息。周元山有些坐不住,便让秦家派刘老黑过来,赶马车拉上他和妻子秦玉娇,到大德镇、王黑乡进行一次实地考察,顺便回村里看看父母,给死去的爷爷奶奶上个坟。大德镇在汾阴县城东北,从汾阴去往大德一路上坡,沿途还要翻过一道沟。周元山平日里和秦玉娇都住在县城,父母有两个弟弟照料,因路程远,他很少回大德镇。刘老黑赶着马车,一路上“得得得”跑的飞快。走到半道,周元山突然让他停下来,刘老黑赶忙搬出马凳扶周元山和秦玉娇下来。周元山站在半坡向西望,黄河水像一道白练一样,从龙门县一直延伸到汾阴县。而远处的汾阴城,站在高处看,分明就矗立由汾河水和黄河水交汇形成的冲积平地上。他和秦玉娇说:“《山海经·大荒西经》曾记载女娲娘娘沿着汾河一直往南走,当走到咱们汾阴,发现两河交汇处形成的冲积平原气候湿润,水量充足,特别适合人类生存,这便是汾阴城的发端。”关于迁城一事,周元山和秦玉说出自己的疑惑,古人依河而居,在此繁衍千年,经历各种灾难多到数不清,难道就在今天,在他手里就支撑不下去了么?如果说在汾阴这片土地上,即便是黄河水已高出汾阴城几米,做一些缝缝补补的事情,这座城还可以维持下去。但往后呢?周元山曾和侄儿秦君民讨论过城市的发展的变迁,如果从发展的角度看,汾阴城明显处在劣势,最基本的几个条件诸如城市的扩张、用水和交通,都不如大德镇。大德镇地处龙门县和蒲州县交通要道,而且地势平坦,自明代就设为镇,如今已成为汾阴最大和发展最快的镇。作为大德镇人,从情感上讲,周元山觉得将新城选在大德是再好不过了。他站在半坡俯瞰黄河,俯瞰汾阴山,想到在不久以后就要消失的城池,不禁感到怅然若失。但一想到即将在大德开始的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城运动,他又觉得心潮澎湃。当他准备上马车时,秦玉娇指了指远处让他看,一些人似乎正在修建什么东西。周元山问刘老黑知道怎么回事?刘老黑摇摇头说:“马上清明了,是不是有人在立碑还是干别的事。”。周元山决定过去看看,便让刘老黑和秦玉娇在原地等他,自己则拄着文明棍,徒步向远处走去。正在干活的村民没有人认识周元山,对于他的到来也不觉得好奇,偶尔有人随意瞄了一眼,仍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周元山多多少少有点失望,一个堂堂的县长,在汾阴居然有人不认识他。他从头上摘下礼帽,绕着这群人正在建造的东西问道:“你们这是在建塔吗?给谁家建了。”村民中有一个领头的说:“是的,建一个七层塔。具体给谁家建闹不清。前几天咱汾阴最有名的风水先生郑耀宗过来了,这地方就是他给看的,说是县长因为发大水要搬县城,建了这个塔就能把洪水给镇住了,县城就不会搬了。”周元山嘟囔了一句:“胡闹嘛!先停下来,谁让建的,让他到县里头找我。”有村民问:“你是个谁嘛找你?”周元山没好气的说:“告你们的头子,就说周元山来过了。”有村民们开始嚷嚷起来:“周元山,这不是我们的县长大人嘛!”现场顿时鸦雀无声,这些村民疑惑的看着周元山,周元山戴上帽子,拄着文明棍扬长而去。

    一个多月里,周元山已明显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不断向他袭来。从他开会提出迁城计划后,各种各样的势力就开始蠢蠢欲动,上至省城,下至黎民。别看汾阴县地处偏僻,但这里的乡民一直尊师重教。远的不说,像秦家在发迹之后,就开办了汾水书院。为秦家各地商号培养了许多学徒,也培养了一些像周元山一样的因学优而仕的人才。周元山本是贫家子弟,如果不是在汾水书院接受教育,刻苦用功而走了一条与常人不一样的求学之路。如果不是因为在汾水书院学习而结识秦家的大小姐,与她产生爱慕之情,他绝不可能有今天的仕途和美满婚姻。与周元山一样,一些富家子弟通过接受教育也走上了仕途,势力触角比周元山更广,遍布省城各个角落。此次迁城计划一经提出,便有很多关系通过不同渠道向周元山施压。有要求他三思而不要搬迁的,有要求他将新址选到大德和王黑乡的。甚至还有让他将新址选到汾阴最北端的朱家庄乡。周元山回到车上,和妻子感叹道:“汾阴真是卧虎藏龙啊!我现在才体会到上一任知县曾广贤的难处了。他当时只是将县城从黄河边往上移到庙后村的高地上,就遇到各种阻力。你瞅瞅,这几个月来送陈情书,村民签字画押,从上面寻关系压我,现在连修塔镇邪这种歪招都使了出来,看来我要不来硬的恐怕这城是迁不了了。”秦玉娇说:“初云。”因父亲和丈夫名字中都含有山字,秦玉娇婚后一直唤周元山的字。她接着说:“我女人家不懂得你们官场上的事,按理说我们秦家祖辈世代在这儿生活,不搬肯定对秦家有好处。但秦家之所以来汾阴,就是在老家活不下去了。老话说人挪活树挪死,迁城如果对汾阴有好处,依你性格,我觉得拖拖拉拉还真不如快刀斩乱麻,先把县政府搬走,连县长都没了,要个光秃秃的空架子县还有啥用?”秦玉娇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周元山连连点头,觉得妻子说的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崇耀祖和梁光宗很快就得到周元山反对建塔消息。梁光宗因儿子在县建筑局工作,反对迁城一事从一开始他就不愿意多抛头露面。他给省建筑厅工作的外甥写了一封信,反映了周元山要迁城的计划,并表明自己坚决反对。同时他将周元山迁城到大德镇归结为一己之私利。反映完情况,梁光宗还附上一些乡民反对迁城的陈情信。办完这些事,梁光宗又鼓动崇耀祖牵头组织乡民,在陈情信上签字摁手印,又派村长将陈情信送往县政府,试图通过民意给周元山施加压力。此后又在风水先生郑耀宗的建议下,梁光宗联系上省议员刘五奎,说明情况后,让刘五奎同意在村里修建一座七层宝塔,名义上用来祈福禳灾。背地里郑耀宗悄悄告诉崇耀祖和梁光宗:“秦家能有今天,风水好沾了很大的光。别看秦家大院在低洼处,但整个庙后村地势偏北且比县城南面的村子都要高出许多。正因如此,才显得你们几个村的‘奎星’所处的方位地势较低,文运难以兴盛,自古以来所出人才就不多,当官更少,再不改变风水,在庙后村之上建造高塔,弥补这一缺陷,恐怕再往后想买后悔药都寻不到地方了。”郑耀宗称其在卦书上就是所谓的‘开山川之形胜,创文运之兴盛’。”这话在梁光宗听来并无多大的吸引力,因为梁家不仅在省里有当官的,儿子在县里多多少少也算个人物。但对崇耀祖来说就比较刺耳。崇家虽在汾阴有田有地,子孙也不缺吃少穿,但子孙大多在崇家商号经商做买卖,鲜少有人做官。上次周元山将兵匪安置在他家,如果家里出个当官的,一来周元山不会把这种差事安排在崇家,二来这些人也断不敢在崇家胡吃海喝,还搅扰家中女眷。崇耀祖听了郑耀宗的话后欣然同意,又是掏钱又是找人,没几天就开始在刘五奎的村边动工建塔。谁成想塔还没建成,却被路过的周元山发现并识破端倪。如果按县长的话停止施工,这半拉工程也无法收场。于是两人又去找刘五奎商议此事。

    与崇耀祖和梁光宗相比,刘五奎真正可以算是汾阴县的士绅,他既没有显赫家世,也没有多少金银财宝,祖传行医疗病,尤其擅长儿科。刘五奎的父亲从来没有正经坐堂行医,而是长年行走江湖,足迹遍布晋南大村小巷。一次在新田县摇着铜环走街串巷时,正巧碰到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哭着从小巷里跑出来,小孩子全身抽搐,口吐白沫,面色青紫,人几乎已昏厥过去。刘五奎父亲一眼就看出孩子是惊厥症犯了,忙拦住女人,把孩子平放在女人怀里,从行医箱里拿出几枚银针,朝孩子的人中穴和涌泉穴各扎一针,孩子很快就“哇”地哭出声来。刘五奎父亲又摸摸孩子额头,发现这孩子是因为高烧而引起的惊厥,忙又朝他风池穴扎了一针。这个女人一看孩子情况好转,忙向刘五奎父亲道谢,让他到家里再给孩子开几副药。让刘五奎父亲没有想到的是,他救的这个孩子,正是晋绥军第二保安团杨司令的小妾所生。杨司令非常高兴,留刘五奎父亲在军中行医,这一待就是五年。五年后,刘五奎父亲告老还乡,杨司令又赠送了一些大洋。刘五奎的父亲是个怪人也是个神人,几乎一年四季光着脚板,看似邋里邋遢。他每天睡到午后才起来坐堂行医,晚上折腾不睡觉,直到天亮才昏睡过去。后来刘五奎母亲觉得这样下去家里赚不到钱不说,还要把杨司令赠送的一点家当都败光。她常常在旁督促儿子刘五奎跟随父亲学习行医,及早出师,好赚钱养家糊口。这刘五奎行医天分极高,在父亲悉心教授下,几年下来就成为汾阴治疗儿科的一把好手。刘五奎继承其父性格,为人耿直孤傲,给乡民小孩子看病能扎针绝不开药,收取费用也仅够成本,因此他并没有攒下多少钱财,但在乡民中间却有很高的威望。后来省里在各县选举议会议员,在杨司令的支持下,刘五奎凭借乡民中间的威望顺利当选,成为汾阴县五位当选议员之一。不过阎省长因为帮其岳父贿选省议员而被检举之后,便对省议会失去兴趣,许多议案移文概不执行,应提交省议会审议的议案也不提交,省议会形同虚设,省议员更是徒有虚名。但在地方上省议员因其身份特殊,并没有地方官员愿意得罪省议员,梁光宗正是看中刘五奎的身份和性格,极力鼓动其站出来反对迁城。

    刘五奎积极参与阻止迁城,并不是因为个人利益或者是梁光宗的鼓动。他觉得汾阴刚刚经历了旱灾,百姓生活尚未从饥饿中恢复过来,周元山不体恤民情,为一己之私利,在事先并没有征求士绅意见的情况下,匆忙做出迁城决定。迁城不等同于儿孙分门立户,耗费巨大不说,还将给汾阴城南乡民带来混乱。当他听说周元山执意迁城,还不让建塔祈福禳灾,顿时怒从心头起,坐上崇耀祖的马车奔县城而去。

    周元山回到村里看望父母,本不想惊动任何人,但村长得知消息之后,一面让人通知镇长,一面让镇上最好的饭店林香阁厨师做好饭菜送到县长家里。周元山的父母已年迈,但腿脚还算灵活,看儿子回来,老俩口心下欢喜,让小儿子周元川搬出椅子,老两口坐在太阳的阴影里和儿子随意的聊着天。秦玉娇本想自己给公公婆婆做点饭,但弟媳妇拦住死活不让,嘴里不住地说:“嫂,你这是让村人笑话我们哩!哪有让县长太太做饭的道理。”周元山在旁边劝道:“让你嫂子做吧!他们秦家的饭好吃着哩!待会你们尝尝。平时都是你和元川照料爹娘,今天你俩吃现成的,尝尝秦家的打卤面。”妯娌俩不再争执,弟媳在一旁说道:“嫂,那我给你打下手,剥葱剥蒜,你说。”秦玉娇说,正好院里有嫩韭菜,你给咱们择一下。”周元山望着年迈的父母,想到过两天就是清明节,他问弟弟道:“去年就和你说要给咱爷和奶立个碑,你光答应,就不见你动工么?”周元川说:“你吩咐的事我哪敢忘了,碑已经刻好了,前几天我让人把碑座都砌好了,我就等你回来,咱们给爷奶上坟时把碑立好。咱家又没啥亲戚,也不用大张旗鼓。”周元山将立碑的事和父亲说了,父亲点点头说:“立上吧,以前我带你俩上坟,都是估摸个位置,时间长了,记不住,可不敢把先人都忘了。”周元山正和弟弟父母有说有笑,大门忽然就被人推开了,几个人提着食盒闯了进来。走在最前头的人直奔周元山,嘴里不住地说:“周县长,你也太低调了,回来一点也不给兄弟面子,我们以后有事也敢寻你去了。”周元山一看来人是大德镇镇长张德虎,装作不高兴说:“就是回来想和爹娘说会话,不想搅扰你们么!谁又让通知你们了?”张德虎连忙说:“没人通知,就是看见门口停了辆马车,心想一定是您回来了。”转身又对正忙着做饭的秦玉娇说:“嫂子,快别忙了,今天吃现成的,你看,食盒都提过来了,咱镇上最好的饭店,林香阁。”周元山没再说什么,让弟弟去摆桌子。张德虎忙让人跟了进去,没几分钟就摆了一桌子菜。周元山将父母安排到主要位置上,便挨着父亲坐了下来。周元川拿出哥哥带回来的汾酒,给哥哥和张德虎各倒了一杯。周元山看父亲眼睛直勾勾盯着酒瓶,笑着说:“看把咱爹馋的都流口水了,快给老人家少倒一口。”周元川给爹倒了一点,老人端起杯来,张德虎也跟着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周元山忽然想起赶马车的刘老黑来,忙吩咐弟弟说:“快去给赶车的刘师送点吃食,赶了一路车了。”张德虎忙起身说:“我来安排,你们先吃。”他走到院子里,让人给刘老黑安排饭去了。张德虎说是陪县长吃饭,实际上从头至尾他只喝了几杯酒,筷子几乎没有动。等一桌人吃得差不多了,张德虎问:“县长,最近县城搬迁的事闹得凶,兄弟一直没去县里头问一问,不晓得是真是假?”周元山本不想说这事,但一路上前思后想,觉得反对他的人主要集中在县南,而且背后有一股势力在不断鼓动。张德虎问起此事后周元山眼前一亮,他想了想说:“这本来是县政府正在讨论的事情,不宜对外,但现在县政府开会说得难听一点,就像女人逛街,乱哄哄既没组织也没纪律。会上刚说的事,不出一个时辰,全县人都知道了。”秦玉娇笑着说:“你怎么就不说像男人们逛窑子?哪里脏往哪跑。”周元山笑着说:“这话就不该是秦家大小姐说的话。吃完了就去歇着去吧!我和德虎说点正事。”周元川扶着父母起身回卧室,弟媳妇拉着嫂子秦玉娇去她屋里休息,只留下周元山和张德虎。周元山接着说:“现在反对我的人都集中在坡下的县南,势力还不小。其中有一点理由就是我要把县城迁到咱大德镇。这些人不管你迁城的理由充分不充分,只要对他们不利的事就一股脑反对。”张德虎说:“县长你发话,需要兄弟做什么,绝不推辞。”周元山说:“旁人反对我,我想作为乡党,你张德虎肯定会支持我吧!你也像他们一样,发动县北的村长,让支持搬迁的村民写上陈情信,签字摁手印,一式两份,一份送到县里,一份寄到省里,让他们看一看,我周元山做的事不光是有人反对,还有更多的人支持哩!”张德虎拍胸脯让周元山放心,保证把事情办利索。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