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历史军事 > 蒲剧 > 第25章 晋腔(满月)

第25章 晋腔(满月)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汾阴县女人坐月子一个月不能出房门,也不能擦洗身子,不能洗头,而且为了保证刚出生的孩子有奶喝,孕妇每天都要喝上一大碗米汤。而这样的习俗对于不到20岁的岚秀来说,无疑成了精神和身体上的禁锢。好在是有母亲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又帮她分担照料秦鸿图。她才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哼几句戏,在秦君民的帮助和监督下,看一些简单书籍和连环画,坚持一个月既认了一些字,还打发了不算漫长的月子生活。

    出了月子就要挪窝。照理岚秀应该带上孩子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但秦君民多少有些不舍,这一个月来只要得空,他都要回家看看儿子和岚秀,用笨拙的双手抱着儿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或者用他并不擅长的幽默逗得儿子发出“咯咯”的笑声。最重要是他不放心范家的条件,迎亲时范家一间厢房的寒酸常常闪现在他脑海里。

    孩子满月秦家照例要请亲戚和本家喝满月酒,因孩子刚生下的时候已在品字型戏台唱了一次三个戏班子同台的大戏,过满月时秦君民就让家里的戏班子在大院里戏台上唱一天。他让李管家把西院重新收拾一番,提早挂上过年的喜庆红灯笼,屋内的八步床改成火炕,又在外屋生了火炉。

    等到中午天略略热了点,冬日的太阳送来有气无力的暖意后,二怪赶着马车到县城,接岚秀回秦家大院。岚秀穿着厚厚的绸缎棉衣棉裤,头上裹着红围巾,脚上穿着母亲给她做的棉鞋,整个人包裹的像个粽子一般,在母亲的搀扶下缓慢从屋里走了出来。并不太强的太阳光让她有点睁不开眼,一个月近乎地洞般的生活让她对外面的世界已有点不适应了。十月怀胎加上一个月的卧床式的生活,岚秀原本清瘦婀娜的身姿变得臃肿和笨拙,在里惠和母亲的搀扶下,她才缓慢上了马车。

    二怪赶着马车,飞驰在从县城去往庙后村的官道上。路边的树木和野草已变得干枯和萧索,深灰色的蒿草无半点生机,犹如一个孤儿一样,随风摇曳。土崖的背阴处残存着斑斑白雪,大地仿佛得了鬼剃头。残雪在午后融化出一点点湿润,滋养着干涸已久的土地,让人们完全忘却了曾经的干旱带来饥馑之年。二怪的内心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自从妹子嫁到秦家,他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没黑没明守渡口,到跟随秦君青在保安团混吃喝。后来因为妹子和秦君民的关系,二怪一度被撵出了保安团,又在秦君民的提携下,让他和刘老黑赶起了马车,算是在秦家站住了脚。“驾”,二怪甩出一个响鞭,仿佛赶的是自家的马车一般,马开始慢跑起来。母亲拉开帘子喊道:“该死的,跑这么快做啥?你忘了车上拉的谁?这可是秦家的宝贝。”二怪这才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得意忘形,忙拉了拉缰绳,喊“吁”!

    马车到了秦家大院门口,有人拿谷草点起了火,等火快熄灭的时候,二怪牵着马从火堆上走了过去,径直朝西院走去。西院门口早已站满了人,马车一停下来,有人就摆好了下马凳,扶着岚秀下了马车。院门口照例燃起了谷草火,等火一灭,这些人就簇拥着岚秀和孩子进了院门。

    整个院子已收拾停当,红灯笼在阳光照耀下,映衬的整个院子红彤彤的,喜庆的气氛浓浓地渗透出来。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同样洋溢着喜庆。正房门上已贴上了对联:麟趾呈祥图大事,玉笥降喜鸿雁来。

    今天一早,秦家西院里已收拾停当,本家亲戚中的年轻人早早过来帮忙,做好了满月酒的准备工作。院子里摆上了吃席的桌子。临时厨房设在正房后面的花园里,泥瓦匠盘好的千火炉已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这种火炉在最前面有一个炉口,呈缓坡向上姿态,隔一段距离放一口锅,可以连续放四、五口。在最前面的炉灶里点燃火后,热气和烟尘从最后面散了出来,其他锅借助热气就可以加热,这些锅既可以蒸馒头、炒菜,也可以烧开水。岚秀他们回来的时候,本家亲戚已吃过便饭。便饭一般是一桌四个菜,两热两凉,热菜为大肉烩菜和炒菜。主食为馒头,更多的人喜欢到厨房里舀上一碗烩菜,将馒头泡到碗里,然后圪蹴到墙角,发出“吸溜”的声响,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一碗烩菜。

    厨师估摸着岚秀他们已收拾妥当,忙让人端了四个菜和馒头到正房里,招呼他们先吃点东西。二怪不便到正房吃饭,索性端了个空碗,到厨房里要碗烩菜。厨师调侃道:“二怪,混出个狗模样了,快巴结一下咱们东家的小舅子。”说完满满给二怪盛了一碗烩菜,上面漂着几块肥得有点腻的肉片。二怪也不客气,从盘子里抓了两个大馒头,躲到墙角开始吃了起来。

    岚秀哄睡了鸿图,正和母亲在吃饭的时候,秦家老太太和本家婶婶子走进了屋子。岚秀赶忙起身,迎过去招呼秦老太太。岚秀母亲也起身站在一旁,招呼本家婶子。秦老太太并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向里屋,看看她未曾谋面的孙子。

    秦老太太站在火炕边,双手扶住炕沿,脸凑过去想看看孩子的模样。岚秀忙过来说:“娘,您坐下,我把娃抱起来您仔细瞅。”秦老太太在本家婶子搀扶下坐在炕沿上,她伸手摸了摸褥子,说道:“炕暖和着哩!可别让我孙娃冻坏了。”岚秀爬到炕上,把正在酣睡的儿子抱起来,挪移到秦老太太面前说:“亲狗蛋,快睁开眉眼,奶奶来看娃儿了。”秦老太太用手背轻轻触了一下孩子的脸,笑道:“她婶子你快瞅,这娃和君民小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本家婶子凑过来看了看,附和道:“还真有点君民娃的影子,你瞅这鼻子多像啊!”娘和婶子的话仿佛是教育局颁发的毕业证书一样,算是对秦家的后人做了个鉴定。岚秀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秦老太太又问:“给娃取了名没?这事应该是他爷爷来做的。谁晓得他成天囚在炕上,啥心也不操的。”岚秀听君民说过娘的病,忙附和道:“他爷爷取啦!叫鸿图。”秦老太太一听这名字连连说:“好好好。你大哥的娃叫鸿业,他叫鸿图,长大后都有大目标哩!”

    几个人正说着话,秦君民和秦君杰两兄弟走了进来。秦君民说:“娘,还让您亲自过来,我还说一会抱着娃过去让您瞅一眼呢!”秦老太太说:“还不是怕我娃冷哩么!你爹走路不方便,完了带娃过去让他也瞅瞅。”兄弟俩听得头皮发麻,秦君杰忙说:“娘,回去吧,我爹不是在等你哩么!别让他一个人在屋里等。”说完暗示本家婶子。本家婶子忙上前搀起秦老太太说:“嫂子,咱回北院里去,我哥一个人在屋里呢!”秦老太太在本家婶子的搀扶下走出了正房。

    秦君杰走到外屋,正准备坐下,突然看见桌上的饭菜,又返回里屋对岚秀说:“估计光顾着招呼娘了,弟媳妇这饭都没吃完了,快去吃吧!我和老二说会话。”岚秀把孩子放在炕上,对自己母亲说道:“娘,你去把饭端进来,咱俩在里屋吃,让哥和君民他们在外面说话。”岚秀母亲赶忙到外屋把桌子上的饭菜收拾了一下,又叫人给大少爷和二少爷端来茶水。

    秦君杰坐下来喝了几口茶水,秦君民又在里屋逗弄了几下孩子方才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没有散去的笑意。秦君杰打趣弟弟道:“有了鸿图,我看你连咱秦家的家业也能撂下来不管了。男娃娃,别惯着,‘溺子如杀子’,你看看鸿业,你嫂子再怎么惯他,只要让我发现有不对的地方,总少不了一顿打。”秦君民说:“要不惯都不能惯,一个人严厉有啥用?就说咱爹,恨不得能打断老三的腿,有咱娘护着,你看他成啥了,谁能想到咱秦能出这号人!我这也是稀罕几天,日后保证不惯着他。”秦君杰问:“你着急忙慌把我寻来啥事呢!”秦君民说:“每年咱戏班不都是在过年到各商号演出么?说是慰问掌柜和伙计,其实最主要还是请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商号看一看,借机该孝敬的咱就孝敬一番。今年山东生意不错,东昌有咱们山西会馆。王掌柜来信说了好几次,希望年前能到东昌,在会馆的戏台上唱几天戏,借机再巩固一下和头头脑脑的关系。要是搁以往,这事我就带上戏班子去了。今年这不上了纱厂项目,现在生产还没完全走上正轨。我寻思正好学生放了假,就劳烦大哥跑一趟,拜会拜会当地的头头脑脑,东家出面,显得咱秦家重视人家么!”秦君杰看弟弟眼巴巴望着自己,故意皱了一下眉头,深深喝了一口茶说道:“谁让我是你哥呢!正好我也带上你嫂子,让她也出趟远门,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秦君民长舒一口气说:“我还真怕你不答应哩!考虑离过年不远了,满月唱戏我就安排了明个一天,唱完就收拾,你们后天就走,明天我让人给洛阳商号的刘顺财掌柜拍个电报,让他给你们买好车票,你们到河南坐火车,来回我估摸着半个月。”秦君杰点点头,又喝了一口水,站起身来说:“家里你多操心,尤其是娘,别媳妇离得近了就不管娘了,时不时过去瞅瞅她。”秦君民将大哥送出屋子,又返回身去逗弄自己的儿子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君民和岚秀还没有醒来,花园里就传来劈柴烧火的声音。厨师已着手准备今天酒席所需要的各种食材。岚秀因鸿图半夜醒来啼哭,喂了一次奶方才哄他入睡,所以并没有睡踏实。秦君民是一个月来第一次和岚秀同榻而眠,难免有点兴奋。岚秀哄睡孩子后,秦君民迫不及待和岚秀相拥着躺在被窝里,在女人淡淡体香的刺激下,他的手开始不自觉在她身上摸索起来,岚秀起初静静地躺着,呼吸平静,闭着双眼感受着久未感受过的温存。她似乎在享受、在等待,仿佛是迎接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与寂静。男人的手,男人的嘴,像春天的滚雷一样,一遍又一遍在唤醒着她的身体。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像一只虫子一样蠕动着,她完全忘记自我,也全然忘了身边的孩子和一切,完全陷入到一场混乱的嘶吼之中。

    外面越来越大的动静让岚秀从昨夜的回忆之中惊醒,她用手轻轻拍了拍发出“咿咿呀呀”的孩子,又转身看了看还如婴儿般酣睡的丈夫,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岚秀穿上了丈夫为她精心准备的袄裙。上身为枣红色丝绸夹袄,绣淡粉色樱花,下身为黑丝绸长裙,裙袂绣凤和祥云。母亲看她这一身打扮,责怪道:“你刚出了月子,穿这么单薄,尤其是腿上,人常说‘人冷冷腿,狗冷冷嘴’,小心日后害月子病,身上疼可没人替你。”岚秀笑笑说:“娘,我晓得啦!就穿一天,美一美,让你姑爷好好瞅我一眼,一个月窝在炕上,他都不记得我以前的模样了。我在腿上套棉袜,这样腿就不冷了。”娘俩正说着话,秦君民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丈母娘,又想起昨夜和岚秀在床上的事,有点不好意思打招呼。他将目光移到岚秀身上,装作用手遮挡光线的样子说:“真晃眼,这谁家媳妇呀!”秦君民夸张的样子逗得岚秀“咯咯咯”笑了。岚秀母亲忙给女婿端来冒着热气的洗脸水,洋胰子和毛巾,招呼他洗把脸。这时李管家带着一个人掀开棉门帘走了进来,秦君民擦脸的时候李管家忙介绍说:“二少爷,县城里请的剃头的小王师傅来了,一会给鸿图把胎毛剃了。”秦君民问:“剃头疼不疼?我印象中不好受,这么小的娃娃……”李管家忙说:“这可是汾阴城最好的师傅了,别看年纪小,汾阴县有钱人家的娃娃剃头剃遍了。他是你常去的新美园的小师傅。今天本来他师傅要来的,可惜他师奶去世了。”岚秀走进去给鸿图喂了奶,让她娘打了盆温热水进到里屋,小王师傅从工具箱里掏出剃刀,在荡刀布来回磨了几下,用手试了试剃刀的锋利程度。他走过去轻柔给孩子淋湿了头,用剃刀开始剃起了胎毛。鸿图轻声哼了一下,还没有要哭出来的时候,小王师傅轻轻地哼起来:“金钩挂起银罗帐,请出小官坐明堂。昨日朝中剃宰相,今日又剃状元郎。”鸿图居然未再吭一声,任由剃头师傅将他剃成一个小光头。秦君民看了看儿子的形象,突然又想起了崇圣寺那个吹埙的小沙弥来。

    本家亲戚吃了便饭,秦家外村的亲戚陆续到来。这些亲戚有送虎头鞋、婴儿小衣服的,有送红糖、鸡蛋的,还有送绸缎布匹的。好事的女人们围在一起,翻看着亲戚们送来的各式礼物,对每一件都要评头论足一番。

    就在女人们叽叽喳喳说的热闹的时候,一个穿件浅紫中长袖旗袍,外面披了件貂绒披风,脚穿高跟皮鞋的女人走进了西院大门。刚才还像一锅粥一样乱哄哄的西院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等有人认出是秦君民的日本媳妇奈绪里惠的时候,沉寂的院子又像是熊熊燃烧的柴火炉加了一把谷草一样,瞬间就将西院烧到沸腾。

    里惠的一身装扮让她显得更加端庄优雅。院里的女人们对里惠的到来指指点点,不知道这个女人,面对岚秀和刚刚出生的儿子会做出什么事来。而里惠始终目不斜视,也不去理会——压根她也听不懂,径直走向曾经属于自己的居住之所。她掀开门帘,走到里屋,看到几个亲戚家女眷正围着被剃成光头的鸿图评头论足。岚秀看她进来,忙走过去拉拉她的手,叫了一声“姐姐你来了,快坐下来歇会。”里惠并没有坐,和几个女眷打了招呼,这几个女眷又开始逗着鸿图玩。里惠从手提袋里掏出淡粉的小袋子,里面装的是九块大洋。她连说带比划,岚秀大概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日本的习俗,小孩子过满月要送喜钱。

    一会有人进来说:“快给娃娃穿好衣裳,要去后土祠了。”紧跟着外面的乐人就开始吹奏起来。几个女眷开始七手八脚给鸿图穿衣服,面对许多张陌生面孔,孩子开始啼哭起来,岚秀忙丢下里惠,到里屋去看孩子。正在此时一个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里惠一看是姑姑秦玉娇,忙起身和她打招呼。秦君民正在院子和亲戚们说话,有人提醒他秦玉娇来了,他赶忙跟了进来。秦君民问:“我姑父呢,怎么就你一个人?”秦玉娇说:“省清党委员会的赖主任来了,调研清党进展情况,你姑父陪着呢!要不早就来了。”秦玉娇从手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打开匣子让秦君民看,“这是你姑父给娃娃准备的礼物,一个玉观音。这可是个古董。秀,你过来,给娃收好了。”岚秀忙跑出来和姑姑打招呼。秦玉娇递过小匣子去里屋看孩子了。

    一会又有人进来说:“带上小少爷走吧!亲戚们都去。”于是人们陆陆续续跟着乐队往外走,里惠看岚秀穿的有点少,忙从身上解下貂绒披风给她披上。岚秀感激地拉了拉她的手。亲戚们呼呼啦啦都走了,只有几个帮忙的人在聊着天,刚才还满是喧嚣的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里惠并没有随亲戚们一起去后土祠,而是一个人坐在外屋的太师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在这个屋子里她迎来了人生的一场中式婚礼,在里屋已不复存在的八步床上她和秦君民久久地缠绵悱恻。她想起秦君民与她第一次交谈之后给她写的信,有一句是这样写的:我在校园里看到你的时候,仿佛是看到后土圣母那样的恬静,你的脸流露着慈爱的光,你的眼诉说着温柔的情,我爱上你了。而这之后,她也给秦君民写了回信:秦桑,除了你,我不能再爱其他人了,我的肉体,灵魂,今生和来世都属于你。她不愿意再去回味往事的个中细节。因为她的理想,爱情价值,在现实面前终究被击得粉碎。她无法排遣在异国他乡的这种孤独,无法忍受远离亲人却被亲人无情冷落。只有在日本,她不顾父母的劝阻,在校外和秦君民同居的日子才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不需要考虑现实,不需要顾虑未来,无忧无虑。婚姻对于她来说,正如一剂慢性毒药一样,一点一点吞食着她爱的激情,慢慢地将她和秦君民曾经的幸福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里惠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秦君民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说道:“你怎么能不去呢?你是孩子的娘,还让你给后土娘娘披霞帔呢,到处找不到。走,现在要去祠堂祭拜。”里惠有点恹恹地说:“我就不凑热闹了,孩子有亲妈,我这个娘算什么。”秦君民解释说:“按照习俗,你为妻岚秀为妾,妾生的孩子都是庶子,必须叫你娘,平素也是你来管教他们。”里惠也不明白民国所谓的习俗,但大概明白丈夫的意思。她问道:“是不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意思?”秦君民笑了:“颠倒了,是妾不如妻,这个家还是你说了算!”

    两人赶到祠堂的时候,亲戚已基本到齐了。秦君民拉着里惠站到母亲身后。秦老太太在本家婶子的搀扶下站在最前面。李管家是主祭人,他喊道:“秦家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是后辈秦鸿图弥月之喜,特向秦家先人报告。请孩子爹娘上前一步,把孩子生辰八字放在祖宗供桌上,保佑秦氏后人身体无恙,大富大贵。”秦君民拉着里惠的手走到供桌前,放好生辰八字,两人接过李管家递过来的香,在李管家指挥下,上香、奠酒、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李管家喊:“平身,归位。”秦君民和里惠又返回到母亲身后。李管家又喊:“请秦门杨氏,向列祖列宗上香、奠酒。”秦老太太颤颤巍巍向前走了几步,从李管家手里接过香,她望着秦老爷的黑白照片,哽咽着说:“德昆,我一直不能相信,你竟然走在我前头,也没办法接受这个让人恓惶的事实。我天天惦念你,和你唠叨,你却圪蹴到这达,和你老先人做伴喽!现在秦家添丁加口,你放宽心走吧!”秦老太太恭恭敬敬插好香,缓慢跪在蒲团上。李管家喊:“给列祖列宗三叩首!”

    祭拜完,亲戚们回到西院,酒席已经摆好,李管家招呼秦君民舅家人、岚秀娘家人在主桌坐了,姑家、姨家依次排开。乐人又奏了一曲《慢摆场》,李管家喊:“开席喽!”本家帮忙的依次端出托盘,先将每桌八个凉菜送了上来。秦君民让人拿出家里备的汾酒,每桌两坛,西院里又变得热闹起来,喝酒猜拳声此起彼伏。秦君民拉着里惠,挨桌敬酒。岚秀哄睡鸿图,在屋里待的心里烦闷,和母亲说了声:“好长时间没见戏班子的人了,明儿个他们就要去山东,待亲戚有娃他娘,估计也轮不上我抛头露面,你先招呼一下娃儿,我去去就回来。”

    为了避免惹人眼,岚秀没有从正门出院,而是转到正屋后的花园里,穿行到东院走了出去。戏台上正在上演折子戏《少华山》烤火一段。洪涛扮演的是三花脸李云,正张罗着让已有婚配的倪俊与被抢上山寨的尹碧莲成亲。倪俊是戏班里的老人常进生扮演,而扮演尹碧莲的旦角岚秀觉得面生,且是一位女青衣。岚秀静静看她,女青衣在台上凭借肢体语言,做出“烤火”迷眼,“让火”娇羞动情,“争火”的寒意与暖心。最后互诉衷肠,讲清身世与过往。两人哑语式的演出,让台下的人在寒冬腊月,一会感受阵阵寒意,一会浓浓暖意袭来,《米黄仁》的节奏忽快忽慢,让台下看戏的人看得心急,看得惬意。岚秀趁洪涛候场的功夫,想去后台和他道别,顺带问下女青衣的状况,试探一下自己能否也登台演出。当她走到戏台一侧,正准备喊洪涛的时候,却忽然从身后闪出一个人来,问道:“是二少奶奶吧!我是龙武的朋友,有事相求。”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