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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晋腔(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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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惠回日本快一个月了,她离开时院子里的樱花正开得繁盛,现如今樱花树已只见绿叶而鲜见花了。秦君民常常会在樱花树下呆呆站许久。他与妻子分别后的思念像伤痛贴了一剂膏药,伤痛初愈空气里都是里惠离开时的味道,但随着时日的推移,这种味道越来越淡,但原本要好的伤痛却反倒隐隐作痛。后来秦君民就不再去县城的院子里。但秦家大院的屋子又是如此的空旷和冰冷,甚至还会散发出一种年代久远的腐朽。

    天上无月,只有点点繁星。昨天招待客人睡得有点晚,但因为多喝了点酒,秦君民摇摇晃晃走回西院。

    秦君民用手拍了拍门,嘴里嘟囔着:“开、开门。”下人忙从里面拉开了门栓。秦君民跌跌撞撞走了进去,下人想搀扶他,他推开了。穿过门厅,向屋里走去,但他并没有进屋里,而是摇摇晃晃走向屋后的花园。穿过月亮门,他试图走上小桥,但桥好像在脚下走,他几次都没走上去,最后索性坐在台阶上,背倚在栏杆上。秦君民感到有一种压迫在扼住他的咽喉,他想呐喊,想疯狂的笑。他开始大声朗诵他读大学时写过的一首诗:

    夜黑的紧

    只有远处的风

    和细细的雨

    在耳畔低吟

    清冷的街

    独自一人

    在慢步

    身后的影子

    随着醉酒的脚步

    左右,左右

    有人说

    终于迎来一场

    酣畅淋漓的雨

    谁又能知道

    在雨中

    浑身湿透的

    只有

    木讷的大脑

    和早已生锈的思绪

    一个人

    总说

    要好好走到天亮

    走到太阳升起的地方

    可谁又知道

    黎明的方向

    在不远的街角

    已经等了许久

    却总被遗忘

    秦君民朗诵诗歌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悄无声息。而此时在东院屋里的岚秀,同样在孤寂的床上辗转反侧。丈夫又不知上哪鬼混去了,晚上给省里来的大官唱戏折腾的有点晚。当她突然听到有人花园里大声嚷嚷的时候,便竖起了耳朵。

    岚秀听出是秦君民的声音,猜想他定是酒喝多了,发一会酒疯就回去了,但随着声音的消散,她又担心起来,怕他出事。她悄然走出屋子,也往后花园走去。走到亭子跟前,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到,她轻声问:是谁在哪?”小桥下面传来回答声:“谁,谁?”接着又是轻微的鼾声。岚秀走下小桥的台阶,才看到一个人影躺倒在台阶下,她蹲下身子细看才看清是秦君民,忙扶他起来。

    “里惠,里惠,你终于回来了!”秦君民抓住她的手嘟囔着。

    “快起来吧!夜黑了天凉,我扶你回去。”

    秦君民强撑着站起来,摆了摆手说:“你终于肯回秦家大院里了,我们走。”

    岚秀搀着秦君民,俩人跌跌撞撞回到了西院的屋子里。岚秀把秦君民搀扶到床上,给他脱了外套、鞋子,服侍他躺下,当她转身要走的时候,秦君民却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岚秀感到整个身体仿佛被箍住了一样,有点喘不上来气。他的手开始解她的衣服,她想过反抗,想过所谓的伦理道德。但已经被唤醒的又长时间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欲望开始升腾,秦君民觉得自己从没有过这样销魂的享受,他惊奇自己居然也从心底迸发出一种声音。

    周元山在第二天一早就赶到秦家大院,在议事厅等候吉泽昌安排滩地分界工作。黄秘书先吉泽昌到了议事厅,吩咐秦君杰说:“先给吉委员准备点早饭,不要太多精致一点就行,待会送他屋里去。”秦君杰忙说已安排好了,一会就送过来。

    周元山陪同黄秘书边吃边聊,他谈了滩地划界的思路:先拿上拟好的协议,去夏阳县公署逐条逐条谈,形成统一意见后,报各自省府批准。

    秦君杰把已拟好的滩地分界办法递给黄秘书。黄秘书看了一遍问:“目前确定争议的滩地丈量了没有?我看这个亩数还空着?中间具体的界定办法应该没太大争议吧”

    周元山说:“争议的滩地有两块,具体亩数已丈量完毕。争议解决办法参照前朝和民国初年定的一些条款。”

    秦君杰补充说:“汾阴县熟滩和草滩南北最长处一万四千三百二十五尺,东西宽处六千二百五十尺,面积二百多顷。这个数字还需要夏阳县确认,所以没有填。”

    几个人正说着话,吉泽昌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对秦君杰说:“秦家厨师水平不错,早饭也让他做的如此精致,一看就有胃口。”

    周元山从吉泽昌愉悦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他对昨日的接待还是非常满意的,尤其是怜怜的出现,定是让他一夜颠鸾倒凤,快活不已。

    “休息的还好吧!照顾不周请吉委员多多包涵。”秦君杰问。

    “还好还好!吉某给诸位赔礼了,昨天有点不胜酒力,扫了大家的兴。”吉泽昌借酒说事,把昨夜床上与怜怜的欢愉都归为酒后失态。

    黄秘书简短向吉昌泽汇报了他了解到的情况,吉泽昌对周元山前期所做的工作还比较满意,吩咐他尽快派人联系夏阳县公署,将分界办法条款和滩地亩数确定。

    安排完工作,秦君杰、黄秘书和文书等人继续完善分界协议。周元山和吉泽昌在旁闲聊,说起秦家开办纱厂的事,他邀请吉泽昌在纱厂动工时过来剪彩。

    吉泽昌听了十分感兴趣,说办实业是阎省长非常重视的一件事,秦家办纱厂正可谓是“美善人生”。他问开办纱厂的进展情况。周元山说他只略知一二,详细情况还要让秦家二少爷来汇报。说完忙让人去找秦君民。

    醉酒加上与岚秀一夜的缠绵,秦君民觉得身心俱疲,躺在床上一直不想起来。整个屋子仿佛都流淌着岚秀身上的清香。洗脸的时候,他掬起一捧水,水里似乎有岚秀的影子,正冲他妩媚的笑。静坐凝神的时候,他耳朵里却充斥着她欢快的笑声,如余音绕梁一般,久久不能散去。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秦君民发出灵魂拷问:卑鄙的趁人之危,还是借酒去掩盖内心的虚伪?在他和岚秀逾越道德的底线时,秦君民酒早醒了一半,他清楚知道躺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不是千里迢迢回到日本的奈绪里惠,他的妻子,而是他曾经不愿意娶的岚秀。但一遍又一遍的身心交融,一遍又一遍的肌肤相亲,让他沉浸在短暂的欢愉当中,直到天快亮时,岚秀含羞匆匆离开他的屋子,他才回到现实当中,才知道他们的结合,不,确切的说是男女之间的媾合,其实并不符合乡民的道德标准,也不符合秦家的家规和礼仪。正如他看到吉泽昌借酒掩饰着内心对女人的原始冲动一样,这种伪君子般的掩饰又能改变什么?

    正如一个已经犯了错的孩子想得到父母亲的原谅一样,秦君民又安慰自己,岚秀本来是自己的,只不过是自己当时不愿意突破道德的底线。况且,经过几次交往,他又是喜欢她的,愿意将她从不幸的婚姻当中解救出来,让她不再承受不幸婚姻的压迫。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李管家过来敲门叫他,说是吉委员想听听他建纱厂的事。

    秦君民顾不上去懊恼,顾不上自责,顾不上宽慰自己,赶忙随李管家到议事厅去。

    周元山看秦君民有些萎靡,以为他喝多了,忙让他坐下来给吉委员介绍一下情况。

    秦君民从实业救国讲起,从汾阴乃至晋南广袤的土地适合种植棉花讲起,从拥有黄河水资源和北山的煤炭资源讲起,从目前机器采购和厂房的设计施工讲起,从资金的募集和汾阴县公署支持讲起,从国内上海和江苏的纱市场讲起,吉泽昌听得很认真,对眼前这位年轻人不由的佩服起来,连连夸他这个项目好,忍不住说:“你说的项目这么好,市场前景如此广阔,连我都想投点钱进来了。”

    周元山笑了笑说:“吉委员,你放心,这些君民都有安排,随后我给您消息,您只需在阎省长跟前美言几句,如果能从省里要点政策,给点支持哪更就好了。”

    吉泽昌说:“吉某当然要支持嘛!为国为民,这么好的项目,回去定当给闫省长汇报,把这个项目当作实业救国的典型来宣传。”

    周元山派人去夏阳县公署谈了一次,没想到两省省长都有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夏阳县知事刘吾德对汾阴县提出的滩界划分方案总体原则予以认可,对其中涉及的草滩亩数有争议,最后确定由两县代表带上测量员,一起去滩地进行了实地丈量,最终确认争议滩地为二百二十八顷三十四亩九分五厘。其中河中间熟滩一百三十七顷零九分七厘,东西草滩共九十一顷三十三亩九分八厘。双方又对划定比例进行了商议,同意熟滩按夏阳县四成,汾阴县六成来划分,而东西草滩则反过来,夏阳县六成,汾阴县四成来划分。汾阴县来人即刻返回报知事周元山,约定三天后夏阳县知事刘吾德率代表团亲往汾阴县公署商讨滩界分界办法并望达成协议。

    周元山得到夏阳县回音后非常高兴,忙去秦家大院向吉泽昌汇报。

    吉泽昌已完全没有刚来时的矜持,他毫无避讳让周元山径直到客房谈工作。

    怜怜自进秦家大院服侍吉泽昌后,就一直没有回兰亭班。这笔费用自然由秦家来支付。怜怜尽管不知道吉泽昌的真实身份,但从他的言谈举止,周围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上大体也能猜出来,她服侍的是一位有来头的人物。因此怜怜也格外卖力,在床笫之上,她使出烟花女子的浑身解数;在生活起居上,她照顾地十分周全;在他百无聊赖之时,她唱秦腔,唱小曲,让吉泽昌甚至忘记了故乡,忘记了家里的一妻两妾。

    看到周元山进了客厅,吉泽昌例从卧房走了出来。怜怜忙端上茶水,招呼周元山,俨然一副女主人模样。

    周元山和怜怜打了招呼,开始向吉泽昌汇报工作,怜怜则知趣进了卧房。

    吉泽昌听完汇报后指示周元山:“秦晋两省世代交好,从春秋始就有秦晋之好之姻缘。眼下两省居民之争皆因滩匪而起,既然夏阳县也有和好之意愿,汾阴县可在划分比例上再做些让步,东西两小块滩地面积差不多,两相抵就可以了。夏阳县知事来了你们先谈,我在汾阴县公署等候消息,如果谈妥了,我就出面,做个见证。”

    两人又讨论了出席谈判的人员名单,包括绅士代表、滩地代表等。

    三天后,夏阳县公署知事刘吾德,绅士代表刘天何、李凤武,滩地代表张培江、吴子业、刘继元按约到汾阴县公署。汾阴县绅士代表秦君杰、崇耀祖、朱有山、刘五奎、王天德,滩地代表为程克信、罗长贵参与会面。

    周元山和刘吾德寒暄了几句开始致辞:“首先欢迎夏阳县刘知事,欢迎在座的各位代表。滩地纠纷由来已久,前朝未能解决的问题,民国政府、省府和县公署下决心要一劳永逸,从根本上彻底解决。我们今天签订的协议,要经得起众位乡民推敲,要符合两县人民之利益,再奏秦晋之好凯歌。接下来,请将拟定协议发给在座诸位,由文书来宣读协议,请诸位审议。”

    文书念道:

    汾阴会议协定划分汾、夏二县滩界办法

    汾、夏二县,系争夹滩之熟滩、草滩。遵照两省省长决定,熟滩按四六成划分,晋一县得六成,秦一县得四成;草滩按六四成划分,晋一县得四成,秦一县得六成。其余虽现出水面并未生草之滩,彼此均除去不计,以免争执。

    (一)夹滩南北长,最长处一万四千三百二十五尺,东西宽处六千二百五十尺,二百二十八顷三十四亩九分五厘。熟滩一百三十七顷零九分七厘,夏分五十四顷八十亩三分九厘,汾分八十二顷二十亩五分八厘。东西草滩共九十一顷三十三亩九分八厘,夏分五十四顷八十亩三分九厘,汾分三十六顷五十三亩五分九厘。至东西两小滩,合意彼此相抵,不另划分。石草滩归夏所有。

    (二)熟滩草滩划分之后,应各自管有。倘熟滩日后荒芜,草滩日后垦熟者,彼此均各遵各界,不得再生异议。

    (三)滩内划定界址,除分立界碑外,并于分界处挖壕种树,以垂永久。

    (四)汾、夏二县所分之地,不论熟滩草滩,东西南北,凡附属于何县之滩地以外将来淤出新滩者,即归何县所有,以现定之界址为标准,彼此不得相争,倘有被水冲没者,彼此亦不得互相索偿。

    (五)此次划界系经两省测量员实地测量,绘具详图,分存省县立案,并勒石于东西两岸不变动处,以免日后再有争执。

    (六)划界后无论何时,夏所分东边草滩,汾所分西边草滩,得由双方人民同意互相交换,以免界址插花之弊。

    (七)本办法自签字之日实行,共缮四份,分存两省及二县公署。

    因两县前期已进行过多次协商,双方测量员也现场进行测量并绘有详图,文书念完后,除各别用词有争议外,双方对于分界办法没有异议。周元山便去请省委员吉泽昌。

    吉泽昌首先代表本省府对汾夏两县滩界划分参与人员表达了感谢,然后希望办法签订后,回去由各代表向乡民进行讲解,取得乡民理解。他还提议双方应商讨一份滩地纠纷解决办法,以免日后再受到外界蛊惑而发生械斗甚至造成乡民死伤。

    夏阳县知事认为吉委员说的很有道理,他与各位代表进行短暂交流后,最后提议先签订分界办法。纠纷解决办法依照分界办法商讨程序,在本月底前签订完成。

    汾夏双方参会人员均在协议后签字。吉泽昌也签了字,因陕西省府并未派代表赴晋,因此议定由夏阳县公署将协议带回,待纠纷办法议定后,一并由省府派人签字并专人送回汾阴县。

    汾夏双方来来回回又商议了多次,眼看已到月底,如果分界协议无法得到省府批准,今年的庄稼将颗粒无收,滩地全部撂荒,最后在汾夏两县临时提议,由各自滩民,依照已拟好的分界办法先依农时撒上种子,如有修改,双方再协商补偿办法。

    吉泽昌在汾阴县已待了近二十天,眼看事情进展缓慢,再耽搁下去也无益,他决定即日启程回太原。得到吉泽昌回程消息,秦君民立刻托姑父周元山将已拟好的出资股票奉上,并带上两万元银票和汾阴特产。

    对于怜怜,就算是貌美如花,但“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看多了总有腻的时候。吉泽昌连日来与怜怜云雨之欢的激情已悄然消退,即便看到怜怜有所不舍,他也只是胡乱承诺倘若日后再来汾阴,定要再续前缘。

    怜怜内心深处期盼的是吉泽昌能够利用权势,利用大洋,解救自己出苦海,摆脱兰亭班的束缚。即便是做妾,给吉泽昌当牛做马也乐意。但她看到吉泽昌只是应付自己,并没有将妾意用郎情来承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怜怜也只能哀叹自己命如纸薄,难遇知音,吉泽昌与他所见过的众多嫖客无异,贪恋的只是她的美色和身体。

    两县滩民得到政府允许后,耕地抢种,总算是在最后时刻将种子埋到土里,也算是看到了秋后收获的希望。秦君民得知消息后,积极推动汾阴县滩民抢种棉花,并保证无论如何都要将滩民的棉花全部收购。

    两在滩地纠纷办法正式签字时,时间已到了五月,在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民国政府正式发文,县公署一律改称县政府,知事改称县长。周元山得到重新任命,成为汾阴县第一任县长。而夏阳县县长则另易其人,改由张敬尧继任;另一件事是陕西省府得到夏阳县呈报的滩地分界办法后,认为草滩相较熟滩而言,随河道迁移变化较大,处理不当日后还容易产生纠纷,因此提议夏阳县政府用熟滩弥补汾阴县草滩,以期从根本上解决两省间滩地纠纷。所以在两县县志记载的纠纷解决办法就变成如下条文:

    解决汾、夏滩地纠纷办法

    第一条,本办法系为双方滩民永息争端起见,经两省委员、两县县长,双方滩民代表会商同意。

    第二条,本办法系由两省委员、县长各会呈本省政府奉令核准后发生效力。

    第三条,滩地原分为三段,东段为东草滩,西段为西草滩,中段为老滩熟地。原案每段各按四六分配,然地段插花易起纠纷,现议东西草滩交换,西者完全归秦,东者完全归晋。各自耕种,不得侵越。

    第四条,自办法实行后,夏、汾均以新划之老滩为界,所有东西草滩旧界一律取消,各自耕种,不得侵越。

    第五条,依原案东草滩小,西草滩大,相差约二十余顷,现议由夏方老滩内拨归汾方东西十顷,以补东草滩之不足,而昭公允。

    第六条,双方滩民代表各负责任,劝导本村滩民无再起衅,永保和平。

    第七条,黄河滩地原随河流影响为转移,永无固定,倘将来各滩有全被河度中改或变迁时,在何方者即由何方接受。

    第八条,此次解决,如有修改必要时,得由双方呈请两省政府派员会同两县官绅协商办法。

    署名者 陕西省委委员 沈焕成

    山西省委委员 吉泽昌

    夏阳县长 张敬尧

    汾阴县长 周元山

    夏阳绅士代表 刘天何、李凤武

    滩地代表 张培江、吴子业、刘继元

    汾阴县绅士代表 秦君杰、崇耀祖、朱有山、刘五奎、王天德

    滩地代表 程克信、罗长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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