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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晋腔(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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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哼哼自从见了岚秀,抢去的几位压寨夫人突然让他看了生厌,每日总惦记着岚秀的一颦一笑。二炮子知晓大当家的心思,多次带土匪外出找寻,看见面貌姣好就强行拉回去。土匪的猖獗让汾阴县知事周元山倍感头疼,他叫来第一区公所区长秦君杰,让他联合各村保卫团,看看如何对付土匪。

    秦君杰本不符合区长不能在本地任职规定,但因秦家在汾阴县家大业大,周元山又娶了秦家二姑娘凤霞,他在向省署呈报时,按秦君杰祖籍陕西报了上去,省署也没细查,竟任命下来。

    第一区公所管辖汾阴县城周边20个村,秦君杰回到村里,立马让人通知下去,召集20个村乡约务必前来,商议讨匪事项。

    第二日,各村乡约有条件的坐着马车,没条件的步行,不到晌午饭时间,一行人来到区公所。

    区公所在后土祠西配殿后面的一排厢房里。后土祠周边的围墙历经风雨,已倒塌许多。院子的墙角放着一只鼎,早已锈蚀不堪。这只鼎高三尺六,据村里的清朝遗老马连举讲,这只鼎铸于汉武帝元鼎元年,宋代时在黄河边的汾阴脽上被挖了出来。

    君杰舅舅本家程克信是程家庄乡约,他人还没到区公所,就高声喊:“君杰外甥,你可要给你舅家人做主啊,雷哼哼这挨千刀的,抢了钱不说,还侮辱我的大女子。我们可不像你们庙后村,有保安团看家护院?”

    君杰将前来的几个乡约让到旁边的会客厅。会客厅虽说有些简陋,但君杰从家里整来的一套红木家具让屋子变得大气端庄。手下人过来给几位乡约倒了茶,知道他们要议事,忙退了出去。

    君杰听几个乡约七嘴八舌诉了半天苦,深吸几口纸烟说:“雷哼哼最近到处劫持女子的事我也听说了,前两天还到县城见了我姑父,给他汇报了这个事。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要来商量个法子,看看如何能把这股土匪赶出汾阴。”

    经过一晌午的商议,最后决定由各村出人,秦家和其他遭受过匪患的大户人家出钱,由汾阴县政府出面,购买枪支弹药,组建一支保安团,短时间训练后,开始剿匪。

    因为是秦家出力出钱,君杰便想把保安团控制在自己手里,他向姑父汇报组建保安团事宜后,姑父大力支持,很快就配发了10多条枪,任命君杰兼任保安团团长。一家人吃饭的时候,秦君杰向父亲汇报组建保安团的事,并称姑父已任命他为团长。正在一旁低头吃饭的君青头抬了起来:“我说老大,怎么好事都让你占了,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吗?”

    他转过头对秦老太太说:“娘,这个团长就让我当呗!你看看,二哥管家里的大小事,大哥管区公所的事,就我,每天傻吃憨睡的,就不能给我点事做?”秦老太太看了秦老爷一眼说:“三呀!不是不让你做事,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你,娘还不是看你腿不得劲,恓惶哩么!”

    君杰看了看父亲,说了自己的想法:“爹,你看这行不行,我来当团长,毕竟上头已任命了。由老三来当副团长,这个我说了算,保安团这块就交给老三来管,平时我来应付上头,他来抓队伍,搞训练,反正里里外外都是咱家的事。”

    秦老爷近来对吃斋念佛很是上心,经常让下人驾着马车去三十里外的崇圣寺,和寺庙里的主持汇仁和尚聊佛经。不去寺庙他就将自己关在后院的屋子里闭关修行。家里的事基本不管,全靠两个儿子来打理。尤其是家里的鸡毛蒜皮小事,他更是不愿轻易表态。今日君民正好去县城谈事,听了君杰的安排,秦老爷很是满意,觉得两个儿子已完全能够支撑家业,瘸腿的三儿子也能得到照顾。

    秦老爷对君杰和君青说:“剿匪是件大事,要从长计议。眼下先把人拉起来,各村都要组成夜里的巡逻队伍,把气势弄高点,给滩匪一个下马威。不要动不动就去打,凭咱现在的人马和枪,弄不好引火烧身。”

    “晓得,我也是想把声势造下来,让滩匪晓得咱们有防备,以后少来搅扰。接下来让君青先把咱们的护院队操练起来,先保咱秦家不出事。”

    君青接过话说:“爹,哥,你们放心,不出半年,我保证他们打枪有准头,护院有劲头。”

    “你就吹吧!娘这几天托了媒人,赶紧给你寻个媳妇,省得再惹是生非,让村人笑话。”

    三儿子君青,一直是杨氏一块块心病。当年生下他,直到两岁多还不会走路,一家人总认为他走路晚,慢慢就会好起来,也没找医生看看。直到三岁的时候,眼见别人家孩子都满院欢跑了,才觉得不对劲,让村子里的老医生瞧了瞧,坏了,小儿子得了个瞎瞎病——“小儿麻痹症”,这辈子是好不起来了。秦老太太眼看着君青一瘸一拐慢慢长大,别提多后悔了。但事已到此,她能做的事就是由着瘸腿儿子,凡事都由着他,惯着他。

    日子久了,君青成了村里有名的“吃喝嫖赌”公子哥,周边村里一帮小子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吹捧他,撺掇他,拉上他到处跑。别看他腿脚不方便,但汾阴县城几乎所有的妓院让他逛了个遍,只要有几分姿色的,都让他包了下来,除了他去,还时不时让溜舔他最舒服的几个小子也去“嫖”上一次,权当作奖励。

    保安团的事交给君青后,他去县城的“恒裕泰”绸缎庄,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行头,身穿蓝底黄色云锦细纹大褂,脚蹬“内联升”布鞋,头戴黑色大礼帽,鼻梁上架了副黑色小圆墨镜。如果不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还真有点保安团团副的架势。

    对着镜子欣赏了半天,君青对四娃说:“送我去怜怜那,你们不回去的,就去窑子里逛一逛,这两块大洋你拿着。”

    “好咧!”四娃喜上眉梢,从君青手里接过大洋:“老规矩,明个早上我们叫你。”

    汾阴县最主要的街道有三条,一横两纵,西街人称宝鼎路,因后土祠的出土宝鼎而得名。东街人称幂河路,传说宋真宗来汾阴祭祀时,黄河和汾河在夕阳下,仿佛万道金光铺满河面,随行的司天监禀报说此乃天将祥瑞,“荣光幂河”。另一条街东西走向,人称秋风路,因路尽头为秋风楼而得名。西街以百姓日用为主,有粮行5家、肉铺2家,卤肉铺1家、饭铺7家、烧鸡铺1家、馍铺和豆腐铺各2家。东街有旅店3家、骡马店4家、钉掌铺2家、皮匠铺2家、铁匠铺1家、染坊3家、布店2家、理发店4家、镶牙馆1家、裁缝铺1家,日常生活所需所用一应俱全。秋风路有古董铺2家、钱庄1家、药铺3家、中医馆2家。汾阴县逢三、六、九设集市,小商贩主要集中在秋风路两侧,这主要是因为很多百姓逢集赶会总要去后土祠祭拜送子娘娘,大都要走秋风路。这些商铺店面十有八九为秦家所开。

    秋风路往北还有一条不大不小的街,紧临北城墙,相对偏僻,但在全城上灯后却极为繁华,这条路像模像样的妓院有3家,暗门子不计其数。像兰亭班、翠屏班和彩燕班这几家,一般不留客过夜,有钱人去了也是听听戏,搂搂抱抱唱戏的女子。君青扶着四娃的肩膀下了从力车,走到东头的兰亭班,天色此时已暗了下来,门口昏暗的气灯在风中显得楚楚可怜,孤零零在风中摇曳。

    作为秦家三少爷,君青在汾阴县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明知秦家家规,素以善、勤、俭为家风,对于在外掌柜和伙计,如果发现有偷盗、吸鸦片、嫖娼和赌博,均要赶出秦家,永不录用。

    但在君青内心深处,他总觉得自己不能像正常人走路就是上天对他的不公,加上母亲的纵容,君青从小就顽劣不堪,不服管束。常言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秦老爷对君青原本就不上心,加上与二儿子君杰相比,君青无论是学业还是为人处事,处处都有差距,秦老爷越发不喜欢他,家里的任何事都不让他插手。君青更加放纵自己,背着秦老爷出入风月场所,与其他富家子弟推牌九掷骰子,输了钱就管二哥要,君杰经常替他遮掩擦屁股。

    老鸨子一有漂亮女子,就让大茶壶告诉四娃,四娃撺掇君青过去,从老鸨子手上混点好处,嫖宿一些年老色衰的幺儿。

    老鸨子听大茶壶说君青来了,忙从里间出来:“三少爷,你可有日子没来了。”

    君青白了她一眼:“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儿个还听英英唱戏来着。”

    “今天让哪位姑娘侍候?”

    “让怜怜下来,我要带她走。”

    “今儿不行,陕西来的一位爷在听怜怜唱秦腔”,大茶壶压低声音说:“是雷哼哼,带着三四个人,手里拿着家伙。”

    放在平日里,雷哼哼和秦家是“井水不犯河水”,君青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不一样,他是汾阴县保安团副团长,保安团的使命就是击垮雷哼哼。君青想到这里,对大茶壶说:“去,把四娃给我找来,我有事和他说。”

    大茶壶叫四娃下来的时候,四娃正趴在幺儿身上,来不及发泄就赶忙提了裤子出门往兰亭班跑。

    君青将他拉到一边,悄悄说了雷哼哼的事,让四娃回村里叫保安团的人过来,将雷哼哼抓个活的。

    雷哼哼之所以来找怜怜,是因为怜怜和他是老乡,会唱陕北民歌,唱秦腔。在晋南这个偏远的县城,让雷哼哼觉得“日怪”的是这里没有民歌,这里的人红白喜事唱戏,走路唱戏,吃饭唱戏,就连乡村野夫说话也是戏文里听来的戏词。

    怜怜本姓安,大名美凤,自己取了个艺名叫怜怜。怜怜是陕西米脂人,年少时因穷困父亲把她卖给当兵的当婆姨。后来当兵的随部队去了归绥,留下怜怜一个人在家。没了男人照应,村里的光棍经常上门骚情她。有一个光棍趁婆家人不在家,强行奸污了怜怜。怜怜的名声被毁,婆家把她赶出家门,她又不能回娘家,走投无路时碰到秦家的伙计刘万红,正从定边押运一批皮货回山西,便跟刘万红到了汾阴县。怜怜原本指望和刘万红能搭伙过日子,在这个与故乡一河相隔之地终老一生。刘万红和父母说了怜怜的遭遇,但却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刘三骂他“羞先人哩,让你去秦家学点做生意的本事,你倒好,领了个破烂货回来,一打圆的女子都死绝了?”

    刘万红本身对怜怜并没有多少情感,领她回来,一则是贪恋女人美色,陪他走完寂寞的回家路程;一则也没想太多,领回家还白捡个媳妇。他看父母如此,面露难色,也给怜怜想不出个好去处。两人勉强在家里住了几日,村里人私下里议论纷纷。在父母催促下,刘万红只好把怜怜送出了村。走投无路的怜怜流落到汾阴县城,在昏黄的汽灯指引下,将自己卖身兰亭班。怜怜的美貌在汾阴很快传开了,当官的、经商的几乎把兰亭班门槛蹋烂。而怜怜却很少留嫖客过夜,更多是给他们唱唱小曲。

    眼下碰到雷哼哼,尽管怜怜对他知之甚少,但雷哼哼浓浓的秦腔则让她产生了好感,两人相谈甚欢,怜怜淡淡说了几句自己的身世,在她内心里,她觉得男人只是贪恋她的身子,多情总是将情感付之东流。

    她唱了《情探》中的三支香唱段,当她唱到:但愿你,客居平安都健壮

    衣衫宜宽不宜紧

    宽大有余可加衣

    紧窄恐难穿上身

    我亲手缝来寄亲人

    千针万线是我心

    怜怜已是泪流满面。雷哼哼默不作声,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怜怜,今儿算你认下这个哥哥,往后有啥事情,你只管说,哥随叫随到。哥本应该带你到滩里生活,只是最近风声紧,你不能刚出窑门又进匪窝,这样只会害了你。”

    怜怜点点头,轻声说:“哥你要是想家了,只管来,妹子陪你。”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传来急促敲门声:“当家的,快跑,县保安团来了。”

    雷哼哼忙吹灭屋里的灯,从床头拿过盒子枪,翻滚下床,快速开了门,和守在门口的两个部下往楼下冲。不料却迎面碰上保安团一伙人正往楼上跑。

    不等保安团的人反应,雷哼哼抬手就是一枪,火光四溅。君青忙带人连滚带爬下来藏在楼梯后,几支枪同时向楼上射去。枪声引起嫖客大乱,纷纷从屋里冲了出来,向楼梯口拥挤过去。看到有人倒地后,一堆人又纷纷往回退。雷哼哼趁乱又闯入怜怜屋里,怜怜忙拉开窗户,让他从窗户跳下,趁着夜色逃了出去。剩下两个土匪放了几枪,眼见无法阻挡保安团的攻势,嚷嚷说再也不敢了,缴械投降。

    虽然没有逮到雷哼哼,但两个土匪落网也让君青出尽了风头。他让人押着两个土匪在汾阴县城游了两天街。

    君杰本想叫姑父过来给自己壮壮声势,但姑父婉拒了他,“抓住两个小毛贼,就不要闹太大的动静,姑父等你好消息,逮到雷哼哼保准去。”

    君杰和姑父的想法不一样,他觉得声势闹大点,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知晓当土匪的下场,起码是个震慑。因此,品字型戏台破天荒举办了一次土匪声讨大会。

    君杰让人事先通知区公所20多个村乡约,让保安团成员强制带领各村里的一些平日里偷鸡摸狗的,喜欢撩骚年轻女子的,不大听乡约话好抬杠的人来候场。七七八八来了有百十来号人,加上庙后村好看热闹的,戏台下竟聚集了几百人。

    冬日的阳光无力的照在汾阴县城的土地上,天空中只有几片散碎的云朵,地面上却是格外的白,像下了雪一样。两个土匪和家人站在品字戏台的东台中央,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不敢抬头看台下呜呜泱泱的人群。君杰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让各位乡邻都来看看,到底是谁羞先人,做下了这样辱没祖宗的事。按照议程,先是让两位当了土匪的乡民表态,两人跪在戏台上,痛哭流涕,说是他们上了雷哼哼的当,满以为跟上他能吃香喝辣,过上好日子。谁成想整日里钻在山沟沟里,净干些见不得乡邻的事。一位土匪的母亲听了娃的哭喊,走上前去打了他几个耳光,说快给区长大人磕头,就说你再也不敢了。两个人立马“砰砰”在台上磕起响头。

    君杰一声不吭,眼见两人磕得头破血流才挥了挥手。

    君青一瘸一拐走到两个乡民跟前,掏出枪顶着他们的脑袋说:“这就是当滩匪的下场,如果不及时回头,悬崖勒马,到时可别怪本区长不客气。还要警告哪些还在土匪窝里混的乡民,凡是在10日之内能不当滩匪,回家务农,保证既往不咎,还可以在合适条件下,加入保安团。如果做不到,下一步剿灭滩匪的时候,就会要了你的小命。”

    四娃在人群里带头拍手,其他保安团成员也跟着拍起了巴掌,稀稀拉拉,还有人叫起了“好”。

    对于君青的突然讲话君杰多多少少有点不快,尤其是当他听到弟弟承诺让滩匪加入保安团。他知道保安团已经让弟弟弄得乌烟瘴气,塞进了一帮混社会的闲散人员,各村乡约已开始指指点点,如果真进来一些滩匪,这保安团的口碑能好到哪?不过鉴于此次逮到两个滩匪是君青的功劳,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按照事先定好的议程,简短地讲了几句。

    “乡民们,滩匪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敲诈勒索,已严重影响了我们的好日子。滩匪要剿,好日子要过。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加强保安团的训练,购置武器,尽快把雷哼哼赶出汾阴。下一步,我们还要从娃娃们的教化开始,办私塾,让娃娃们打小就知道礼义廉耻。”秦君杰的讲话得到现场更多的掌声,他心满意足。

    晚上回到家吃罢饭,君杰叫住君民:“老二,你过来哥和你说个事”。君民刚从县城回来,正准备和父亲说说柜上的事,因雷哼哼报复,对码头多次进行袭扰,需要售卖货品运不出去,县城几个柜上要售卖的东西运不进来,掌柜们抱怨说再进不来东西就要关门歇业了,为这事君民正忙得焦头烂额。他对秦家出头组建保安团一事本来就不太支持,加上君青逞能,与雷哼哼彻底交恶。雷哼哼在暗处,秦家在明处,现在简直是防不胜防。

    “大哥”,君民回应了一声说:“我还准备和你商量个事呢,正好咱俩和爹去聊聊”。

    “先不用和爹说,爹现在也不大管事,咱们先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再汇报不迟。”

    两个人来到三院的财神堂,下人们赶忙端茶上来,放下茶后掩上门退出。君杰抬了抬手说:“你先说吧。”

    君民压低了嗓子说:“我本不该说这话,但眼下已影响到家里的生意,所以说能不能把剿灭滩匪的事先放一放,让君青消停消停,掌柜们受不了。年关越来越近,好多货都要运进运出。”

    君杰深吸口纸烟说:“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事哩!原本就不想让老三参与家里的事,但上次咱妈求情,我也没法子。谁想他逞强,直接和雷哼哼交了火。不过是这,既然已经水火不容,咱就不要怕事,最近这段时间让保安团的人多跟些人,人手不够咱再雇上些,不就是花些钱的事。”

    “这两年生意不像以往,兵荒马乱的,现在省里头出了好些官办机构,咱这号民办的不受政府待见,最近我正和省里的人接触,想办法参与一些官办的厂子,换换方向,光靠长途贩运货物不见得是好事情。”

    君杰也深知弟弟的压力,但他并不想将心思全花在家里。他说:“咱弟兄俩一个商一个官,这不正好么?我把心思用在和官打交道上,多探探路子。”君杰喝了口水说:“还有个事,就是办私塾。一来是咱们秦家的娃都大了,不上学不行。二来乡民不教化不行,净走斜路,雷哼哼能拉起滩匪队伍就说明这个事不能马虎。”

    君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就知道,日本之所以国力增强,有一点就是国内建立了大量的公办学校,国民素质普遍得到提升。而眼下庙后村连一个像样的私塾都没有。

    “行吧,我看地点就选在娘娘庙里面,让马连举老先生先给娃娃们讲一讲,完了我再从县城寻个算学的先生。”

    君杰觉得弟弟比他想得周到,便答应明天他明天让人先去收拾地方,再去请马连举。

    两人议完事,君民正要走,君杰拉住他说:“我听咱妈说要给你纳个妾?嫌你日本媳妇一直没有生养。”

    君民叹了口气说:“咱妈就惯着老三,老三说不下媳妇,就拿我当冤大头,明里是给我娶妾,实际上是给老三娶媳妇,这事你可千万不能问。”

    “这不是把人家娃给害了么?”君杰摇摇头,起身走了,留下君民一个人在屋里发呆。桌上煤油灯火苗跳了几下,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君民的面部表情藏在灯影里,看不出他的喜与悲。他将身子整个陷入他并不喜欢的太师椅里,双眼漫无目的望着深邃的屋顶。

    君民并不喜欢这个到处散发着陈旧气息的高墙大院,不喜欢院里的雕梁画栋,不喜欢这样毫无生气的日子。

    但长久以来他无法与母亲抗衡。母亲的娘家也是大户人家,两个舅舅一个在阎锡山部队里做事,一个在省里的医学传习所教书,都是有头脸的人物。父亲虽说继承了家业,但并不喜欢,多年来勉强支撑。尤其是上了年纪后,更不愿意管家里的事了。

    君民其实更喜欢在省城的生活。他从国立第三大学毕业后,自费去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学习法学专业,留学期间认识了房东的女儿奈绪里惠,里惠是早稻田大学商学院学生。里惠被君民的才华和俊朗外表所吸引,两人开始交往,加之里惠非常向往国外生活,毕业后不顾父母阻拦,跟随君民回到中国。

    两个人从日本乘船出发,经过天津回到山西,路上走了半个多月。君民娶了一个外国媳妇的消息在庙后村十里八村引起了轰动,他们回村当天好多人来看热闹,比当年他出国时热闹多了。

    君民本想在村里呆上一段时间,然后带上理惠去省城,和大学同学成立律师公会。和母亲辞行前一天,母亲阻止他去省城,说家里的大小事父亲都不过问,这些年一直是自己在操心,现在年级大了,不想再管生意上的事,君杰一门心思想在官场上混,君青腿又是残疾,家里的事只有君民来承担。

    君民再三争取也拗不过母亲,即便是退到省城去管理秦家的分号也不成。

    君民并不喜欢生意上的事,同时也觉得眼下只有开办实业才有出路,秦家祖辈靠贩运维持已走入死胡同。但母亲说一不二的性格又让他无法选择。

    下人过来轻轻敲了敲门:“二少爷,还要续点热水么?”

    他的思绪又被现实唤了回来:“不要了,你们歇息吧,我一会就走了。”

    母亲和他说了借娶妾给弟弟娶媳妇的事,君民坚决反对,他说秦家从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没必要靠欺骗来娶个媳妇。

    母亲说你这几年不在家,不晓得老三的名声在十里八村有多臭,咱家再有钱,旁人也不愿意把女子嫁到咱家。关于纳妾的事君民和母亲并没有谈妥,但母亲已经开始让人去说亲了,并把结婚的日子初定在腊月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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