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历史军事 > 蒲剧 > 第1章 晋腔(婚约)

第1章 晋腔(婚约)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天黑得紧,风也吹得紧,雪打在脸上,如针扎一样生疼。

    刘老黑和二怪两个人迎着风艰难往前走。二怪听老黑的话时近时远,有时刚听了半句,另半句就被风吹走了。

    “我说,咱们这趟去,一定要让你妹子同意,要不然的话,咱没法给东家交待。”刘老黑大声说。

    “嗯”,二怪小声哼了一句,他袖着双手,尽管脑袋被冻得发麻,思维也像是被冰冻住了,但他仍在努力想着,他也不知道,妹子为什么就不同意给秦家二少爷做小?而他爹,用他娘的话说,老实到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家里就别指望爹来做主。

    两个人的话多半被风全刮跑了,只剩下在风雪中“咯吱咯吱”走路声,在暗夜里,这声音显得空旷和幽远。

    二怪的家临河在黄河边,平日里从村里到河边,也就是一袋烟的功夫。村里的大部分地都在河滩,但这些地都归庙后村的秦家所有。

    庙后村之所以称为庙后村,是因为在村子的前边,有一座送子娘娘庙,这座庙也称后土庙,供奉后土娘娘——女娲。在送子娘娘庙的最后面,有一座建于清末的高楼--秋风楼。二怪听老举人马连举讲过,秋风楼的名字和汉朝的一位皇帝有关,这位皇帝写过一首《秋风辞》。

    对于只认识自己名字的二怪来说,汉朝的皇帝姓甚名谁他并不关心的,他只记得在秋风楼前这位让十里八村人都敬畏的人物送子娘娘----女娲。

    送子娘娘庙也称后土圣母庙,是庙后村周围十里八村最大的一座送子娘娘庙。每逢周围的村子里有人结婚,总要在结婚当天,带上众多亲戚,抬上祭品,在一阵火铳声中,拉开了祭祀后土圣母的仪式。

    除了庙后村的后土圣母庙,在各村里都有供奉的送子娘娘庙,不过规模要小许多,但在汾阴县这片土地上,送子娘娘庙香火还是非常旺盛的。新娶媳妇的人家祭拜之后,总希望能早日添丁进口。

    二怪的爹,每年都要租种一块滩地来维持生计。但不幸的是,这两年黄河在七、八月里总要发几次大水,雨水过后,滩地上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二怪只好去秦家当长工,他日常的事就是随着刘老黑看管河两岸的渡船。

    庙后村是汾阴县城所在地,村边的古渡口称为汾阴渡,《晋国志》载:春秋时期“泛舟之役”,粮船由黄河入汾即在此处。汉武帝五次巡视河东,皆由此渡口济河。金时称“汾阴渡”。明朝渡废。康熙年间恢复,称新渡。而自古以来,汾阴渡一直就是山陕两地通行的一个要津。刘老黑说汾阴渡这些年一直由秦家人管着,是秦家经商走“三边”的必经之路。

    汾阴渡处在黄河与汾河的交汇处,两河在此天然形成一块滩地,河道在此收窄,水流趋缓,成为泊船的安全停靠点。秦家发迹后,多次对渡口进行扩建,成为如今人来船往,一派繁盛模样。汾阴渡前的滩地,因处在汾河入黄河口,流水长年冲刷,高空俯瞰极像女人的“私处”,故在汾阴当地有“汾阴脽”之说。村里的遗老马连举说女娲娘娘当年沿汾河四处游走,寻找水草丰美,适合人类生存之所。而当她走到“汾阴脽”的时候,被眼前的环境所吸引,决定在此抟土造人,汾阴就成为人类的发源地。

    没事做的时候,二怪会坐在河岸边,默默看着向南远去的河水发呆,岸边的泥土随着湍急的河水一层一层剥落,发出阵阵水声,然后散落开来,随水流向远方。“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二怪断然想不出这样的话。他只是在天气好的时候,站在渡口,望着对岸秦地人家做饭的袅袅炊烟卖呆。

    两人“咯吱咯吱”走了二里地,风小了,可以听见耳边雪落地的飒飒声。二怪有点尿急,和刘老黑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跑到路边,解开缠在腰间的棉布裤腰带,掏出家伙尿起来,尿液的温度落在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因为天冷,尿完后二怪打了个寒噤。然后又长长出了口气,他突然间觉得浑身舒服了许多。

    刘老黑站在一旁,看二怪提好裤子,将肥大的老棉裤裤腰在腰间打了个折,然后用长长的棉布裤带给好。“你个碎屄,有尿就尿嘛,把你娃个鸡鸡憋坏了咋办?”

    二怪笑了笑说:“叔,你甭操我的心,人老啦,想尿高都尿不成了。年轻人憋一天都没事的。”

    刘老黑双手放在袖子里,用胳膊肘捅了捅二怪的腰,问二怪:“你想好了怎样劝你妹子没?”二怪摇了摇头说:“虽说是做小,但嫁到秦家是享福哩,又不是受苦,不知她咋个就不愿意。这回到家里,啥也不和她说,如果再不同意,就让秦家过来直接抢人,到时还怕她跑了不成?”

    “她可是你妹子哩,你心咋这么狠?”

    二怪不吭气,他有他的想法,如果妹子能嫁到秦家,即便是做小,也强过别人百倍,他自然能沾上妹子的光。过了一会,他问刘老黑:“叔,秦老爷祖上是哪里人,不是说是河对岸的吗?咋就能在咱这儿发了财,有这么大的家势。”

    刘老黑说:“其实我也闹不清,听我爹讲,秦老爷的爷逃荒来咱这儿了,起先是在你们村落脚,但你们村的族长死活不愿意,没法子他们才流落到河滩。你瞅瞅,刚到庙后一大家子也只能在这没人去的犄角旮旯里。也不知道是秦家人命硬,还是祖上积了大德,犄角旮旯反倒成了风水宝地”。

    刘老黑告诉二怪,秦家祖上从陕西过来时也是个穷光蛋。不过秦老爷的爷爷秉正老人头脑灵光,他知道生活在黄河两岸的人,不是亲戚就是朋友,人员往来还是很频繁的。加上庙后村本来就是古渡口,有渡船的先天条件,秉正就和儿子在河里撑起了渡船。一条、两条,秦家渡船越来越多,慢慢就发了家,后来就开始在庙后村盖房置地。到秦老爷他爹仁义手里,秦家弟兄面多,开始走陕西“三边”,后来走归化,贩卖布匹、盐、铁器,同时也从归化将皮货等东西带回来。

    刘老黑说秦家的世事越做越大,开的店铺一路到西安城,只要是秦家人,出门不用住店,住自家的店就够了。

    二怪有点奇怪,他问老黑:“叔,秦家世事大,二少爷君民人长得也不赖,又喝过洋墨水,还娶了个日本媳妇,咋就能看上我妹子?”

    刘老黑说:“有钱男人娶个三妻四妾很正常嘛!君民少爷的日本媳妇整天病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回来三年了,也未能生养。老太太就想给他寻个小,生个一男半女。家里的一摊子事都需要二少爷来打理。三少爷君青游手好闲,又是个瘸子,家里的事指望不上。”

    二怪又不吭气了,他想不明白问题的时候就开始沉默不语。“有钱真是不赖”,他嘟囔了一句。二怪想自己今年已30岁了,连个女子的手也没摸过,有钱人却是娶了一个还想再娶一个。二怪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他比妹妹岚秀大10岁。兄弟三人都打着光棍。娘原本想用换亲的方式,让岚秀找个合适的人嫁了,给哥哥大怪换个媳妇。

    俩人沿着河沿岸走了多半个时辰,又沿着崎岖的小路走了半个时辰,再爬上一道梁,就看到二怪所在的临河村了。

    村里的狗想必是被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惊醒了,开始吠叫起来。二怪忍不住骂了起来:“日你先人,是你爷回来了,叫个甚。”

    二怪摸黑走到自家门前,听了听院里的动静,隐隐传来爹的咳嗽声,他拍了拍门。没有响动,他又拍了拍,同时叫了两声:“爹,爹,是我,二怪。”

    爹的走路声由远而近,渐渐到了耳跟前。他问了声:“是二怪么?”

    得到“是”的应答声,二怪爹才开了门。近来临近村里闹了几次匪患,匪首“雷哼哼”先是带人袭扰了一次秦家,好在秦家有准备,家丁全力击退了土匪。没有得手的雷哼哼又袭击了其他村的有钱人,听人说还抢了几个貌美的女子,吓得人们一到天黑就紧闭大门,躲在家里大气不敢出。

    二怪爹拉开门,在黑夜里看到二怪旁边还有一个人,吓了一跳,说话有些哆嗦:“二怪,这是和谁来哩?”

    刘老黑不等二怪说话,应了声说:“老哥,我哩,老黑,十来天前来过咱家。”

    二怪爹不再吭气,闪身让二人进了院门。

    说是院门,其实不过是用树枝扎成的篱笆门而已,院墙也是用河滩里的石头垒起来的,有半人高。家里只有一间土坯房和一间小耳房,土坯房的炕上睡着大怪娘和闺女岚秀。大怪和三怪睡在小耳房。

    二怪爹知道刘老黑来了要说啥事,直接就领他们进了耳房。

    掀开厚厚的布门帘,屋里黑咕隆咚的,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二怪爹用火镰点着了豆油灯。在昏暗的油灯下,刘老黑看两个年轻人挤在一个角落里,睡的正香。突如其来的凉气让大怪打了个寒噤,他惺忪着眼问:“爹,咋啦?”

    爹说:“你老黑伯来了,你醒了也听听吧,我去叫你娘”。

    二怪娘在男人开院门的时候也醒了,听到是刘老黑来家的时她就摸索着穿好衣裤。她随男人进了耳房,和刘老黑客套了两句,拣了个空地坐下。

    “二怪娘,前几天和你说的事你是咋个想的?秦家太太又催问,有点急,要不能连夜打发我和二怪回来?还说这次说不成我俩就别回去了。为你家这事,我老黑闹不好连饭碗也砸了。”

    二怪娘其实并不是不同意将女子嫁给秦家做小,她第一次见刘老黑时心里就有盘算:女子嫁给秦家做小,虽说面上无光,让别人戳脊梁骨,但如果能得到一份不错的彩礼,给三个秃小子其中一个娶媳妇,老范家先人就算烧高香了。但刘老黑带过来的话让她多多少少有些失望。秦家的条件是免了二怪家欠的债务,二怪每月多领些月钱。二怪娘觉得免了债务对她来说还是一场空,三个秃小子还是没钱娶媳妇,娶不了媳妇老范家就要绝后。所以她当时就推脱说和女子商量一下。

    岚秀尽管生在贫困的老范家,但骨子里的美从小就难以掩饰。邻居每每看到破破烂烂的老范家总会摇头,直言这女子生错了人家。岚秀长到15岁左右,出落的越发可人,常有十里八村的小伙子到老范家门口看稀罕,弄得岚秀经常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等岚秀长到18岁,提亲的人快踏破范家的门槛了。但因为家里三个哥哥都没成家,因为彩礼不合适她的婚事也就耽搁了。在这期间,同村的龙武却赢得了岚秀的好感。

    龙武是村西头老刘家二小子。老刘本和刘老黑是一个村的,也是因为家里孩子多,就入赘到临河村范家,成了范家上门女婿。上门女婿是被人看不起的,但因为老刘家子女众多,而且个个都和老刘一样五大三粗,村里人只能背后议论议论,从没人敢当面说不是。加上老刘又是村里的屠夫,经常手持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在巷子里走来走去,更是让村人看了发怵。

    龙武随他爹,打小就长得结实,眉心里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狠劲,一般没人愿意和刘家人比狠斗勇。

    夏日里秦家大少爷君杰的儿子过满月,这可以说是庙后村的大事了。秦家请了汾阴县有名的“麻子红”戏班来唱戏。岚秀听说后非常高兴,就央求母亲和她去庙后村去看戏。母亲拗不过答应了。两人前脚出村,龙武就跟了去。

    “麻子红”的戏在秋风楼前的山门品字型舞台东台上演。这个品字型舞台分为东台、西台和南台,呈品字结构,一般很少有戏班子在南台上演出。

    老人们记得三个戏班子同台唱大戏还是在同治年间,被大水冲毁的秋风楼刚刚建好,汾阴知县戴儒珍非常高兴,分别请了河南豫剧、陕西秦腔、晋南蒲剧三个戏班,三台戏唱了四天五夜,吸引了方圆十里八乡村民蜂拥而至,乡民大饱眼福,消息震撼多年,成为一些老人们久久难忘的记忆。

    村子里唱戏就是农村人的“年”,十里八村的乡民会一窝风涌过去看。尤其是像“麻子红”这样的名角。岚秀从小就喜欢听戏,有些戏文还能哼几句,可以说,她人生的阅历、所受到的影响,一些历史知识的积累,都是从戏文里听来的。她常听人说“宁肯误了收秋打夏,不能误了麻子红挂画”。“麻子红”体态消瘦,眉清目秀。他在戏里扮的是旦角,唱念作打无不酷肖女子。如果不是卸了妆脸上有些麻点,还真难把他当作一个男人看。

    戏一般每天唱两场,一场从上午吃早饭开始,大约一个时辰。白天很少唱整本戏,多以折子戏为主,一上午往往要唱三到四场。整本戏则选在晚上,有时会唱到后半夜。

    台上唱的是《打神告庙》,麻子红扮演的敫桂英在海神庙哭诉丈夫王魁“贪富贵攀权势另恋新婚”,“似这等负心汉人神共愤”。台上唱得如泣如诉,台下岚秀听得垂泪连连。龙武在不远处看得是心疼不已,他想过去和岚秀说几句话,又害怕周围人看了说闲话,只好在远处观望。台上“麻子红”的唱词和震天响器乐声早已抛到黄河边,他的脑海里只有岚秀的影子在左右晃动。等到看戏末了,龙武才去小吃摊上买了几个油糕,悄悄挤了过去,装作不经意间看见岚秀的母亲,嘴里忙不迭说道:“婶,看戏了?哟,秀也在,我买了几个油糕,一个人也吃不了,你们吃几个吧!”二怪娘并不知道自家女子和龙武偷偷摸摸来往,只道是龙武骚情,便毫不犹豫就接过油糕吃了起来。岚秀白了龙武一眼,故意没有理他。

    台上的戏已换成了《三娘教子》,麻子红也在台下歇息,岚秀没了看戏的兴致,便四下里看了看,龙武在不远处注视着她,她和娘说了声要去茅房,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台上唱的是千古传奇,台下演的是人间悲喜。难怪品字型戏台上有一副对联写道:“游哉悠哉,头上生旦净丑;演也艳也,脚下士农工商。”

    唱戏吸引了汾阴县城周边村里的小媳妇、小女子,也吸引了一些骚情的男子。他们在台下趁着女人专注看戏时,拍拍女人的屁股,有些胆大的,趁机在女人的脸上捏一把,胸上摸一下。还有些平日里就在村里相好的,聚在戏台下,吃点好的,说些情话,亲个嘴。

    龙武见岚秀朝自己走了过来,忙迎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往戏台后卖凉粉、卖油糕、捏糖人、耍把式卖艺聚集的方向走。

    走到凉粉摊前,龙武问岚秀:“老柴的凉粉可是出了名的好,给你抓一碗?”

    “我告我娘上茅房,却来这偷吃凉粉。”岚秀说到这儿自己先笑了。

    老柴招呼俩人在红漆长条凳上坐下,用挠在做好的凉粉团上刮了几下,细滑的凉粉像流水般从挠的缝隙里流了出来。老柴麻利地用老瓷碗盛了一碗,加上醋、油辣子、芥末等调味。还要抓第二碗的时候,龙武抬手挡住了,说道:“就给俺媳妇抓一碗,我不吃。”

    岚秀打了龙武一下,小声说道“谁是你媳妇,掌柜的,别听他胡说。”

    龙武坐在旁边看岚秀吃凉粉,说“我再给你买个糖人去”,没等岚秀开口起身就走了。

    雷哼哼这天正好也带着几个人悄悄来看戏。雷哼哼是陕西人,原本在国民党新编第14师当兵。1926年随张治公部队到陕西攻打西安。在冯玉祥援军解围西安时受伤逃离部队,借讨吃要饭在陕西流浪。秋天随秦家渡船来到汾阴。雷哼哼贼心不死,凭借私藏的手枪很快就拉起一支队伍,长期活跃在黄河滩,打家劫舍,成了汾阴县的祸害。

    雷哼哼爱吃陕西米皮,但在汾阴,想吃米皮却是件难事,他也不想费周章过河,有时也会吃碗凉粉解馋。

    听说晚上除了唱蒲剧,还有陕西的秦腔,唱的是全本《周仁回府》,这一来就勾起了雷哼哼的思乡情。雷哼哼戴着墨镜,悄悄在老柴的凉粉摊前坐下。

    老柴忙招呼:“这位爷,来一碗?”雷哼哼的手下二炮子有点不耐烦:“啰嗦啥?不吃凉粉坐你这干啥?”

    老柴吓得不敢再吭气,麻利抓了一碗,恭敬给雷哼哼递了过去。雷哼哼哼了一声:“也不问爷吃不吃饸络,换一碗。”

    老柴大约听出来人是谁了,说话声音都有点哆嗦,忙给来人换了一碗纯凉粉。

    岚秀只顾自己吃,听老柴与人争执,抬头看了一下,不曾想和雷哼哼对了眼神,雷哼哼当即惊掉了下巴,愣了愣。汾阴县漂亮的小媳妇、小姑娘他见过不少,像岚秀这样的却从来没有见过。雷哼哼一个眼神,二炮子过来指着岚秀问道:“你哪个村的?”

    岚秀吓了一跳,正要说话,龙武拿着糖人回来了,接过话茬说:“媳妇,给你。”

    岚秀忙站了起来,说:“不让你买偏不听,我妈在里面等急了。”俩人说完起身就走。

    二炮子瞪大眼睛:“问你话了,哑巴啦!”

    龙武说:“要骚情去一边,少撩骚我媳妇!”

    龙武的狠劲让二炮子有点犹豫,因为是大白天,雷哼哼也不想惹事,冲二炮子摆了摆手,放两人走了。

    二怪娘只顾看戏,根本无暇顾及女儿的事。这个女人别看个子不高,但遇事从不惊慌,处事果敢,自嫁到范家,一直是家里的主心骨。

    在一家人和刘老黑他们说事情的时候,岚秀也起来披了件棉袄,悄悄躲在门口听一屋子人说话。

    二怪娘一直没吭气,她隔着不时跳动着火苗的油灯,盯着刘老黑的眼睛,希望能从那双深陷的眼窝里,读出一些事情的端倪。

    油灯上的火苗再次跳了几下,屋子短暂黑暗之后,忽然间亮了些。仿佛在油纸上戳了个洞,希望一下子就跳了出来。

    “上次的条件没变,秦家太太又加了两条,保准你们全家满意。这次可不能再打我这老脸了,要不没法向秦家太太交待。”刘老黑咳了两声说:“五个大洋外加一头耕牛。咱女子的嫁妆等物不用操心了,过几天派人送来。”

    二怪抱怨说:“老黑叔,这些我咋就不晓得?一路上也不和我说。”

    老黑干瘪的脸在黑暗里绽开了笑容,他说是临走前太太叫他过去专门交待了一下。二怪爹依旧是不吭气,自顾自抽着旱烟。二怪娘轻轻打了个哈欠说:“他老黑伯,话说到这,我就把你的脸拾起来,你回去给太太交差吧,就说范家同意了,以后二怪就算是在秦家谋事做了。”

    刘老黑听到这起了身,说弟媳你是个痛快人,我和二怪娃就回去交差了,剩下的事甭操心了,秦太太会让人处置妥帖。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道别声,开闭门声,远处的狗叫声,没多久,小院里又恢复了宁静。

    岚秀躺在炕上,既没有回答娘的问话,也没有挪动身体,她盯着空洞的房顶,在暗夜里,破旧的屋顶显得深邃而悠远。

    岚秀的耳朵里仿佛又响起了蒲剧里短而急促的梆子声,梆、梆、梆的脆响敲击着她的灵魂,每一声都震彻心肺,岚秀不免为自己的未来担心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未来夫君是马嵬坡前赐死爱妃杨玉环的唐明皇,还是西厢记里对崔莺莺痴情的张生。原本想做《挂画》里的少女耶律含嫣,冲破世俗偏见大胆追求自由爱情的她,现在只能在父母的安排下,去给有钱人做妾。

    岚秀的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