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望眼欲穿
时光游走进风鸣楼，仿佛用光影描绘出了世间人情冷暖的跌宕起伏一样，恩客的承诺，欢好的喘息，女子揽客的娇笑声，像是一个个故去的沧桑，楼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带着对自己难以言表的过去。
假笑的面具之下，是一张张饱经苍桑的脸，高台之上，戏子楼台前，万般柔情也许终究不过虚妄。
走在风鸣楼间小道上，李狗七仿佛得到了年少时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这段时光让他时刻铭记，就像是抱紧了冬日下的阳光一样，舍不得，忘不掉，像是有人用一缕清风渡尽了此生的所有险恶一样，在光影之中绽放出了迷人的光彩。
而这缕光彩就是宁小玉，这缕光，带着童年美好的回忆和珍贵的情愫，这一切都让他倍感珍惜，小心翼翼呵护着心里唯一的光，在宁小玉醒过来后，他费尽自己一切的心思，用尽自己的一切去讨好她。
这是宁小玉一生中或许美好但又不美好的日子，有个很瘦小但是眼神无比坚毅的小厮救下即将被人斩断手指的自己。
她心里很是感谢他，每次看着他小心翼翼端着饭食一路小跑过来送饭，她的心里终究是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感觉，每次看着他断了一半的中指，一股由内心散发出来的内疚和心疼让她难以言表。
看着他每次用断了手指的手给宁小玉送饭，每次送完后，还带着希望的眼神看着她一口口吃下去。每次看着这种眼神，让宁小玉根本拒绝不了，一想起断指，她就更加良心上过意不去了，于是不管他送的饭菜是什么，好不好吃，只要是他送的，宁小玉都会吃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饭菜的秘密，她以为她每天吃的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和大家都一样。直到有一天，她正看着自己饭菜里面的扣肉发愁，却突然发现别人的碗里根本没有肉。
后面几天，她发现如果别人碗里有鸡腿，她碗里肯定有两个鸡腿，如果别人碗里有鱼，她碗里肯定有两份鱼。于是在一个临近午饭的时候，宁小玉偷偷去看了他的饭菜，原来每次他都会挑出肉菜放进宁小玉的碗里，自己吃着剩下的。
这一天，坐在青石阶梯上的宁小玉红着眼眶，看着李狗七一步步像往常一样走向自己给自己送饭。像往常一样，她一打开盖子，迎面而来的是诱人的两只鸡翅。
而李狗七依旧像往常一样带着讨好的笑容，看着宁小玉一口口吃饭。宁小玉看着他讨好的笑容，终究是心中的情感开始压抑不住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像让自己控制住情感，千万别哭出来，但终究是内心如奔流大海，眼泪终究还是决了大堤。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我们认识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
一连串的发问使得李狗七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沉默看着宁小玉好看的脸庞，接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宁小玉不停地问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啊？”像是一句句拷问，一句句回忆一样，想起自己全家都被砍下了头颅，母亲死时候的惨状，心中那股苍凉的悲怆感直接就涌上来了，是啊，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亲人？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人愿意对自己好？亲人都死了，想着想着，宁小玉立马就哭出来，稚嫩的哭声很是凄惨。
看着宁小玉又哭了，李狗七立马慌了神，他毛手毛脚地到处找东西来给宁小玉擦眼泪。最后在慌忙之下，把自己怀里珍藏了很多年的白手帕拿了出来。熟悉的触感在宁小玉的脸上划过，很快就勾起她的记忆。她惊愕地拿住白手帕，像是一瞬间在尘封的记忆中找到了有关于李狗七的一切一样：
“是你！”
这是宁小玉这辈子对李狗七说的第一句话，直到很多年后，李狗七每次想起这一天，这一刻，这一句话，都会意犹未尽的追忆起当初的美好。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人生可以重新选择。
在这一刻李狗七一定会说：是啊，是我，你知道吗？是我！你知道我嘛？你还记得我嘛！但是人生哪有重来的机会呢？后悔都不过只沧海桑田后，对着前世一般的记忆的淡淡回望而已。
李枸七笑容消失了，他的眼神里面慢慢失去了光芒，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像是被人揭穿了真面目一样，他一边低下了头，一边开始开始收拾餐具。然后他低着头小声且很不自信地说：
“是的，是我，我就是你当初可怜的那个乞丐。”李狗七顿了顿，仿佛手指上的断指处还在隐隐作痛一样。然后是两个许久过来后的沉默，李狗七突然觉得手上断指的痛，其实远远不如内心的痛。他接着小声地说：
“如果你嫌弃我，讨厌我，嫌我脏的话，没事的，是的，我曾经是个乞丐，全身脏兮兮那种，以后我不会再来了，我会让别的人给你送饭。只要你可以好好吃饭就行。我不会再打扰你了。”说完李狗七，什么都不说了，直接逃命一般把食盒抽出来，直接跑开了。
而宁小玉则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等她反应过来后，李狗七早就逃走了，连身影都慌不择路，急急忙忙消失不见。
念想从未消亡，只是我太卑贱，如果可以，我想好好地，体面地认识你！你知道吗？宁小玉。
月深之际，李狗七看着天上的月亮，眼中一阵惆怅。这下好了，连手帕都失去了，最后的物品都没了。
李狗七叹了一口气，自己如果有父母的话，如果跟一般正常人家一样，是不是，也会和别人一样？如果有父母，他是不是也会穿着干净的衣服，有着干净的脸庞，会背着书籍正常上学？然后在济民寺以一种同窗？或者香客的方式认识宁小玉？而不是那种毫无尊严，全身上下跳蚤满身、臭气熏天，衣不遮体的样子。
哎，世间又哪有如果呢？又怎么会有回到过去的那一天呢？无尽的后悔和深深的无奈一瞬间涌上心头。而后看着硕大的月亮，李狗七的内心渐渐沉浸了下去，他坐直了身子，转过去看着宁小玉的房间，直直盯着它，房间里面灯火依旧
第二天如期而至，宁小玉看着饭菜，看着眼前陌生的送饭小厮，眼神极其复杂。
她心中一阵黯然，这一顿饭，吃的那更是味同嚼蜡，直到最后吃完了，她都没什么感觉。看着小厮远去的背影，她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了一样。
在勾栏的马厩之中，李狗七正在低头默默打扫茅房，臭气熏天之下，让他的眼神有些睁不开，正在他努力清扫的时候，一双白皙的小手在他眼前赫然出现，她坚决的拦住了李狗七。
然后把他手里的扫把接了过来，跟着他一起清扫，好看的脸庞因为臭气，变得有些扭曲，她却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然后抬起头看着李狗七：
“你好！我叫宁小玉，你叫什么？”这一刻，仿佛宿命的纠葛一样，李狗七看着她努力清扫的样子，心中一阵波动。最后终究是咬着自己的嘴唇说道：
“谢谢你，我叫李狗七，你叫我小狗子就行了。”
互相认识的过程有时候仅仅只是一个瞬间，但是对于李狗七来说却像是过了一世纪一样漫长，幻想了太长，等了太久，而今终于是走入了自己梦想的这一天，日常生活中终于是开始了自己幻想的美好。
在李狗七的幻想中，宁小玉，名字如此娇弱，声音如鸣佩环，清脆且娇艳，而且长得如此娇美清纯，又是大户人家小姐出生，家里定是教养极好，保养极好，在任何人约定俗成的记忆中，仿佛大家都认定了宁小玉那必定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步步端庄的千金小姐，说话细声细语，各种高雅艺术都会的美人。
但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后，李狗七傻眼了，奇爷更是傻眼了，多次的功课考核，奇爷都恨不得给自己扇几巴掌，让自己清醒过来。这不又到了一月一次的考效日了。
奇爷低着头就跟认错一样，带着无奈的表情进了宁小玉的房间，四大头牌之一的春娘子，一个劲的对着宁小玉使眼色，宁小玉看着奇爷过来了，又看了看身边的李狗七和一个劲使眼色的春娘子。
等了一会儿后，宁小玉像是反应了过来，大大咧咧地给奇爷递了一杯茶，奇爷看着一点淑女范都没有的宁小玉，眼角忍不住的不停抽搐，本想发作，想了还是忍了下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刚刚入喉，立马给奇爷烫的不行，奇爷连忙把茶水吐了出来，奇爷无奈的看了看茶杯，又看了看宁小玉，叹了一口气后说：
“这个月的考效开始吧。咱们依次从琴棋书画开始吧。”
说完后，宁小玉听话的坐到了古筝旁边，春娘子看着宁小玉坐在古筝边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光是看，那绝对是一个美丽的画面，白衣古典美人，红袖添香，古色古香的琴配上美人，那个男人不动心？那个公子不爱这一幕？
但是只要听一天宁小玉的琴声，那估计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琴声从耳边渐渐传来，李狗七听着不那么好听的琴声，一直努力的压着嘴角的笑容，春娘子更是眼中透着明摆着的嫌弃，说来也是可笑，奇爷在宁小玉的培养上那可是真心下了重金血本，琴棋书画，那老师们个个都是全城的有名的人物，奈何每次奇爷检查宁小玉的功课，那是可以足足气出血来。
琴弹到现在，连牛一听到宁小玉弹琴，都要当场吓跑了。小玉琴声一响，所有人都沉默了，平日里女子笑声满楼的风鸣楼爷也突兀的默了，不少客人疑惑的问道：
“这是什么声音？你们风鸣楼什么时候闹鬼了？”
“哎呀，您这不开玩笑吗？我们这是寻开心的地方，怎么会闹鬼呢？这不这几天木匠师父来修门的吧。”说完连忙把门窗都关的死死的，生怕声音传进来。
弹了一会，琴声一顿一顿的，像是弹在了牛的牛蹄筋上一样难听，春娘子脸色都绿了，奇爷听的两眼直翻白眼，终于是受不了了，奇爷直接把茶杯摔了然后直接说：“小祖宗，您是在逗弄我玩呢？您弹得这是什么？别说让人听，牛听了都得跑，什么玩意，对牛弹琴，牛都要疯！”
奇爷正想发火呢，宁小玉一听立马眨巴眨巴可怜的大眼睛看着奇爷，奇爷一下子火就没了，哎。
接下来的考效，对于奇爷那是捂住胸口，捏着鼻子看下去的。和奇爷下棋，那是不管奇爷让她多少个，她都下不过，最后奇爷气的闭上眼睛，随便下，但就算是这样，奇爷居然还是下赢了！
书画那就更气人了，书法？别闹了，我们宁大小姐怎么可能是个写书法的人，拿起笔哗哗几下，硬生生的用美人的长相，纤细的身材写出了七六八斜的甲骨文字体，奇爷拿着这张“书法”沉默了许久，先是看了看“书法”，又是看了看宁小玉，反复深呼吸了好几大口气后，奇爷总算是稳定了情绪，他拿着手上这张“书法”问:
&34;我的宁大小姐，您写的这是什么字？小狗子，你来看看。”
李狗七应了一声，连忙跑过来，看了半天后，终究是放弃了识别，不仅是李狗七看不懂。
春娘子看了半天，在反复猜测了半天后最后还是笑着说：“宁小姐这个字，可能还需要进步进步，可能也是我们识字水平不够。”
只是在大家看的过程中，奇爷的脸色又开始不好看了起来。最终所有人转了一圈后，都发现自己看不懂，宁小玉生气了，睁着大眼睛走过来，直接把”书法“从奇爷手里抢了过来直接大声的说：
“没文化！你们都是什么文盲，我努力写的这么好的字，居然都不认识！这明明就是小狗子，三个字！你们看这个小字，多好！多明显！”
宁小玉气鼓鼓的说完后，所有人又再一次的沉默了，李狗七自己看了都要直接无语，奇爷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生怕自己因为气血冲天直接晕过去。在大家扶着奇爷坐好了以后，到了最后的画画，那是硬生生把梅花画成了”蚯蚓“，梅花看见了都得自我怀疑，奇爷看到那张在宁小玉的“梅花蚯蚓图”后，拿着纸张，就差一口血没吐出来，所有的老师都纷纷请求辞职：
“奇老板，真不是我们没好好教，宁小姐也确实是在好好学，也确实努力了，但是这个天赋异禀！人不可貌相,奇老板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求您了，我给您退双倍学费！”
“奇老板，您别见怪，我给您退三倍学费，我只求您一件事，您千万别说宁小姐的琴艺是我教的，真的，您一说，我估计以后就没脸在江临教学了，我甚至可能因此再也收不到一个学生，您别砸我饭碗啊！奇老板，我求求你了。”
说完四位老师硬生生给奇爷求了半天，奇爷沉默了，春娘子更是无奈的摇着头，李狗七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教习老师求着给奇爷退钱的。
在送走了教习老师后，宁小玉似乎也是知道自己确实有点说不过去，连忙跑过去安慰奇爷：
“奇主子，您别难过，我会接着努力学的，再说了，您不了解我，其实我还是有才艺本领的！”
奇爷暗淡的眼神瞬时间有了一丝亮光，他怀疑的看着宁小玉，用一种被渣男骗了身子的少女般怨恨的眼神看着她，直到宁小玉从护院那里借来了一杆威风凛凛的长枪，舞动了起来，在看着宁小玉舞动长枪的一瞬间，所有人又一次沉默了。
李狗七分明看到了奇爷刚刚有点亮光的眼神，这一次彻底的熄灭了，还是那种几乎不可能再次燃烧起来的熄灭。
所有人沉默的看完后，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气的都要昏厥过去的奇爷，只见他咬着牙说：这是诈骗！诈骗！一点都没有女子的秀气，外貌骗子！真是白白长了一张绝世的古典美人脸，这么一张脸，你配什么不行，一把琴，一支笔，一本书，都可以让男人神魂颠倒，结果呢！什么草包！什么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这么个绝色美人，居然配了个莽夫脑子，居然只会舞枪！真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春娘子还好心上去对着奇爷说：“您别生气了，这不宁小玉舞枪弄棒的挺好吗？”奇爷瞪了春娘子一眼用一种看蠢货的语气说：
“是你傻还是我傻？换成你，你是客人，你会特地跑到风鸣楼来看女子舞枪吗？这个客人要不身体有问题，无能为力那种，要不就是脑子有问题，傻到妓院花钱看武艺！“说完奇爷气哄哄的走了。
闹腾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直到深夜，李狗七想起白天宁小玉那无辜又可怜的样子，嘴角含着笑容，开始渐渐沉睡，李狗七做梦都梦见宁小玉拿着长枪追着自己戳的样子，于是立马坐床起来。
直到看着宁小玉的房间望眼欲穿，眼神迷离，想起宁小玉那张古典美人般文静的脸配上大刀长枪的样子，李狗七心里一阵无语，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沉默，估计奇爷此时也跟李狗七一样，恨不得半夜爬起来大声叫出一句：“诈骗！妥妥的诈骗！”。一句无奈的叹息之后，最后也是无奈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