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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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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钟情?一念永恒?在无父无母的李狗七的人生里面,他是从来不信这些的,他信奉的是哪天可以吃饱,哪天可以穿暖,尊严?体面?爱情?对他来说那都是遥远的奢望,在出生卑微,成为流浪乞儿的那些年,李狗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些难忘的画面,如果生命有温度,那一定是李狗七带给宁小玉的温度。

    李狗七飘泊世间,无依无靠,济民寺的虚伪,凤鸣楼的阴暗都未曾给过他一个正常人的体会,一个正常人的活法,这一生一直如一条弃世的野狗一样苟活于现在。

    生命中如果有一缕阳光的话,这缕阳光一定是宁小玉,她像一个误入黑暗的小蝴蝶,在济民寺的音容笑貌,只是短短一瞬间,却让李狗七铭记了好几年,成为留在他内心深处的希望和阳光。而今这缕阳光走入了他的生活,像一个虚幻的梦境一样,从此李狗七开始了日夜蹲守在宁小玉房间外的日子,白天浑浑噩噩,好几次都差事都出了问题,不少小姐都笑骂他:“小狗子,你最近不对劲啊,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每次他都不敢回答,只是抓紧磕头下拜求饶。人家一看他这样,一股脾气也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时过境迁,从那天菜市口之后,世间的一切就不一样了,天与地都变了颜色,世界的眼神和人群的表情都如利刃一样伤害着宁小玉,天历元年,这个在云梦国主嘴巴里面立下盖世功绩的这一年,对于宁小玉来说,却宛如一生的地狱。

    一辈子的伤痕都在这一年,父亲不会再回来抱起她了,母亲也在她眼里成为了一片片被人抢着边吃边骂的血肉,奶奶也一声叹息之后一命呜呼,全家人都在一天之内弃她而去,在这个宛如炼狱般痛苦的人间,全家都鲜血淋漓的走了,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她失去了一切。

    还在童年的年纪,还是如花一般的岁月,就沦为了官妓,被各种猥琐的男人打量,被各种色咪咪的幻想包围,被人像商品一样随意买走,沉沦,堕落到了妓院里面,而且在凤鸣楼的日子对于宁小玉来说也并不好过,她一开始除了哭就是哭,悉悉索索的哭声在整个凤鸣楼延绵不绝,一开始奇爷还过来安慰。

    楼里的四大头牌也是一个劲的劝慰:“小白花,小可怜,你快别哭了,再哭下去,你这一对惹人怜爱的大招子就哭瞎了,多好看的大眼睛,多勾人的大招子啊,这要废了,哭瞎了那就不值得让男人疯狂了!多可惜啊!&34;说着她们还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

    但是宁小玉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的掉眼泪,后来谁来劝慰都不好使,她每天的生活如同坠入黑暗深渊一样,没了一切亲人,没有了家的她,每天睁开眼就是眼泪哗哗掉,直到哭累了,就会沉沉睡过去,等到醒来又是一阵哭泣。

    本来一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生生哭成了难看的桃子。再加上不怎么吃东西,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本来可爱撩人的婴儿肥小脸庞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快速变得面黄肌瘦,直至她开始哭不出眼泪了,像是悲伤到了极致一样,泪水流干了,就再也哭不出来了。

    哭不出来的宁小玉每天的日常就哭泣变成了发呆,一个人抱着自己,蜷缩在床边,从早上第一缕阳光开始发呆,呆呆地看着直到最后一缕夕阳落下,谁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依旧是什么都不吃,什么都吃不下去,于是逐渐的奇爷开始失去了耐心,他看着一天天看着变了人样的宁小玉,那更是心疼的不行,因为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重金买了个养不活的雏儿,奇爷心里后悔死了。终于在又一次看到宁小玉半死不活的样子后,压制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开了。他冷冷地问宁小玉:“不吃是嘛?”而回答他的只有宁小玉面如死灰的脸,像是孤注一掷看破红尘了一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就露出了他那标志的笑容,似笑非笑的脸上盯着宁小玉看了半天,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透亮一样,李狗七心里大呼不好,这是奇爷生气的意思。

    果不其然,奇爷看了半天后,对着身边的龟公装作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眼里透着像是回忆着以前的神情:”再烈性的姑娘,进了我这个风鸣楼,就没有不屈服的,你年岁虽小,却倒也是算头一个了,既然你心已绝,一心就死,就是想着和你的家人地下团聚,那也别怪我心狠,管家,通知院里的所有人,升高台,开院法。“

    说完奇爷冷哼了一声后扭头就走了。几个龟公更是恶狠狠的看着宁小玉,心中透着一种即将摧残小白花的快感。李狗七心中大叫不好!

    “咚咚咚”熟悉的钟声在整个凤鸣楼再次响起,三声长钟,如同地狱的丧钟一样在整个院里回荡,在钟声刚刚平息过后,各屋的人如往日一般,带着恭敬的表情和麻木的眼睛一个个从房间里面出来,渐渐地把高台围了一起。

    宁小玉被绑在椅子上,麻木的眼神,清瘦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仿佛早就放弃了一切,看破了一切一样。不一会儿管家带着点燃了粗香,带着大鼎恭恭敬敬放在奇爷面前。

    接着管家上前把宁小玉的绳子解开,奇爷清了清嗓子:“风鸣楼,向来是讲规矩,讲道理的地方,今天咱们开院法,是因为有人不讲道理。大家都知道,既然有人不讲道理!那我只有按照不讲道理的办法来让她知道什么是道理!什么是风鸣楼的规矩!”

    奇爷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手摸着宁小玉光洁如玉的下巴,看着宁小玉动人的脸庞,他一阵心疼的说:“我花了很大一笔钱,把你从官奴里面买出来,你知道你是什么嘛?你是官奴,罪臣的女儿,这辈子注定的贱婢,你爹辱国犯罪,你是生生世世永世不得翻身的妓女,是注定要人尽可夫的下三滥玩意儿,你在这里装什么大小姐脾气!还以为你是武道高手的女儿呢?还在这里装什么呢?”

    宁小玉眼神终于动了动,她嘴唇动了动,无声了很久的瞳孔中,霎时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她瞪着奇爷,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宁小玉突然站起来,用她的小手狠狠打了奇爷一巴掌,并且稚嫩地童声歇斯底里的大叫道:“我爹不是罪臣,我不许你说我爹!”这一下,四周的人都安静了。仿佛时间停止了一样,大家纷纷冷汗直流。

    奇爷也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越发奇异了。“好!好!好!”他连声说了三个好,转身便从管家手里接过了刀。

    下人们见状立马上前把宁小玉刚才打了奇爷一巴掌的左手按在桌子前,四周的人纷纷叹息,众人像是透过这一幕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样,是啊,如果有的选,谁会愿意成为男人胯下的玩物?如果有的选,谁会沦落风尘一生低贱?

    但是入了凤鸣楼,这个世界上哪里还能有你来选?任你再烈性,任你再高贵,任你再不认命!怎么可能敌的过奇爷的手段?千方百计,人终究还是要活下去的,就像是人性中最为原始的愿望一样,众人心里想的是,宁小玉这纤细柔弱的胳膊终究肯定是拧不过奇爷这粗壮有力的大腿。当这熟悉的一幕又将上演的时候,大家再也没有了看戏的麻木,有的只是共情的无奈,人非草木,这么小的姑娘受刑,任谁不心生怜悯。

    奇爷手上的尖刀带着风呼啸而来,仿佛凌冽的刀锋下一秒就将砍到眼前,正当大家一阵叹息,都在纷纷为宁小玉即将失去一只手而不忍直视的时候,一阵惊呼过后,刹那间,仿佛岁月在铭记这一刻一样,阳光在此刻也失去了寒冬的凛意。

    宁小玉睁大了眼睛。这一眼她看到了仿佛上辈子就已经认识的人一样,陌生却又带着前世的温暖。一个瘦小的身影把她揽进怀里并且把迅速把她的小手抽了出去。

    奇爷睁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眼神中凌冽的神情带着一丝触动,一个呼吸间,他冷哼了一声后,他依旧选择了手起刀落,向桌子斩了过去。

    不一会儿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后院,迸发出来的血如同泼墨一般溅了整个高台一抹鲜红的血迹,带着一眼万年的决绝,高台之上殷红的血如一朵朵盛开的莲花一样绽放一地。

    宁小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在她的世界里面,她只是在看见断指和血的那刻,便昏了过去。

    刺骨的疼痛,但却驱散不了心头的幸福,断裂的手,迸发的血,李狗七却依然无怨无悔,从骨头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大喊了几句,但是他很快就压制了下去,他脸色苍白的咬着牙,只是一瞬间,那种讨好地卑微便拿了出来,他硬生生挤出微笑看着奇爷。

    奇爷笑容消失了,他看着李狗七断裂的手指头,原本尖锐的声音都变了一个腔调,他怔了怔,仿佛在思考回忆着什么一样,随即冷漠地说:“好一个小狗子,你知道阻挡院法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嘛?平时都那么听话,这个时候你居然敢上前阻挡?真是让我意想不到,开了眼界了。”

    李狗七似乎因为手上的伤口有些失血过去,苍白的脸上依旧讨好地笑着,他忍着钻心地疼痛捡起自己的断指,他把断指放在奇爷面前,并郑重地给奇爷下跪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大声说道:”小狗子不敢!小狗子一心是为老爷您着想,这小妮子长大了肯定能成为咱们凤鸣楼的金字招牌,小狗子不忍心看着老爷您自毁金字招牌。”

    奇爷看着低头下跪不断磕头的李狗七,似乎很是欣赏他的认错态度,奇爷心里也很是清楚,买宁小玉那都是真金白银,真的要是断手断脚了,确实亏大发了,于是看着磕头的李狗七递来的这么个台阶,他倒是也愿意顺着下,于是他也笑了笑:“小狗子,你倒是个聪明人,倒真是为我风鸣楼着想的好奴才!但是这么个烈性马,还什么招牌,都养不活了。我就算不开院法,这小烈马自己都能给自己饿死!”

    说完奇爷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现出为难的样子,李狗七立马会意,他低头思考了一下,接着不停的磕头说着:“小狗子跟着您几年了,也学了不少东西,我向您保证,我有办法让她老实听话。绝不让您担心。”

    奇爷冷哼了一声,显然不信。李狗七又磕了一个头:“如果她还是不听话,我甘受院法处置。以阻挡院法的罪名。”

    四周的人皆冷吸了一口气。大家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奇爷呆住了:“你知道阻挡院法的罪名代表什么嘛?”

    李狗七抬起头来:“我跟你年头不短了,自然明白,如果不行,我会自己砍手砍脚,爬出风鸣楼,为您在楼门口祈福一辈子。至于她一时冲动的举动,我以用断指赎罪,还请您大人有人量,饶过她这一回。”

    奇爷像是在思量着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声音里带着冷漠的说道:“你和小烈马是什么关系?你至于为一个刚刚入楼的罪臣之女做到这种地步吗?你们之前认识吗?还是说你们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狗七抬起头直视着奇爷的眼睛然后正声说道:“奇爷,您说笑了,小狗子,您还不了解我吗?我无父无母,天生孤儿,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不过求个下半生依靠而已,将来宁姑娘如果成了咱们风鸣楼的头牌姑娘,钱财无忧,自保无忧之后,能够想起我,毕竟我这样的人,等到年老体弱之后,哪里还有养老的可能,我救宁姑娘,不过也是求一个下半辈子吃饭的依仗,求一个善缘而已。”

    李狗七瘦小的身体在这刻突然变得坚定了起来,平凡的眼睛中闪烁着坚毅的眼神。奇爷看着他,又看着断指,仿佛想起什么?眼神中闪过回忆的神色,许久没说话,最后像是累了一样,坐了下来,摆了摆手。

    李狗七立马会意,抱着宁小玉下了高台,看着怀着的宁小玉红肿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他眼中含着少见的温柔。

    直到多年以后,在踏碎山河,时光荏苒,九州山河不再的那天,细雨淋湿了整个天幕,年老沧桑的李狗七站在河边,默默撑起了一艘渡船,小船在河道的两边来回接引两岸的渡客,无论白昼还是黑夜,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像是被时光遗忘了的角落一样,无边无际的细雨在这个世界里从不停息,像是这个世界永恒的色调一样。

    当年的李狗七穿着蓑衣,带着雨笠的李狗七两眼无神,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机械的摇动着船桨,迎来送往了一波波的渡人,所有来往的人都知道了忘川河边有了一位专门渡人过河的老叟,面无表情,但却一直坚持着送着每一个渡客过河。

    直到那天在细雨朦朦的云雾之中,依旧是看不见日光的渡河边,灰朦朦的世界里面,李狗七突然看到了一个有颜色的身影,碎花琉璃裙,虎头鞋一蹦一跳的,脖子上的银铃铛发出好听的声音,她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好看的柳叶眉,大圆眼睛让人回味无穷,历尽千帆,踏破星河,原来魂归三生之时,她一如当年初见时候的那般模样,初心不改,模样不改,李狗七苍老的面容似乎有在看见这个身影的一瞬间就拥有了神彩。她怯怯的说:

    “船家,我想过河,去往忘川河的对面,请问船家你愿意渡我吗?”

    李狗七苍老的面容,突然间对着她咧开嘴巴笑了,一如当年般少年模样,他带着她走上了渡船,细雨依旧在无声无息的下,今天的他把船桨摇的特别的慢,慢的像是要走一生一世一样,渡河的路上,她就这么坐着,他就那么站着,一边摇着桨,一边用雨笠帮她遮住了头,生怕她淋到了雨。

    他直直的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李狗七一眼沧桑,像是经过了千百万年的守护一样,一生一诺,一生的颜色,也是一生的牵挂,小船在忘川河上缓缓地走,终究是走到了河的对岸,在到达了彼岸之后,她扶着船走下去了,上了彼岸后。

    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忘记了什么,嘴唇抖动着,但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默默从自己的小兜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手帕,她走近了李狗七。李狗七面容凄苦的笑着,然后看着她缓缓走近时,直接弯下了笔直了多年的腰,她用自己的小手帕缓缓为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注视着他,用稚嫩的童声问道:

    “船家,渡我过河累吗?”

    “不累。”

    “那我们这一生就到这里吧。好不好?”

    李狗七没回话,只是默默看着她,直到她转头蹦蹦跳跳的走入了彼岸的十里花海之中。

    灰蒙蒙的天突然不再下雨了,细雨在这个瞬间停止了,像是走出了一生的困境一样,人生有时候遗憾还是占据了大多数的,这是直到多年以后的李狗七在忘川河边悟出的道理,无所谓后悔与哀伤,他看着那个小女孩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像是一生的情感都得到了满足,人终有道心,也终有自己一生挥之不去的坚守,像是对着自己一辈子的承诺一样。

    他的身影渐渐模糊,直至像灰烬一般,全身随风飘散,消失不见。宛如忘川河边从来就没有过这个渡人老叟一般。

    我愿意护你一辈子,你知道嘛?

    从你递给我小手帕那一刻,我就想认识你了,你知道吗?

    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因为就因为你曾不嫌弃地为我擦过脸,你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你知道吗?

    日出日落,在青石阶上我每天都会问你,你过的好吗?你知道吗?

    在这个世间天幕之下,一直有个人在牵挂你,你知道吗?

    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并不想以这种方式认识你,我想给你一个体面的好印象

    轻烟带着记忆,人生带着遗憾,或许一生难见杨花共白首的那天,但是我无怨无悔,不是因为年少时的你多么惊讶艳,多么动人,只是因为你是那年无法忘却的暖阳,一缕让我活下来的暖意,一个让我一眼万年的身影,就此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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