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孩童与先生(三)
“小小的村庄竟有两个大人物,我也不觉得这里有多么山清水秀啊,怎么一个接一个在这小地方过着隐居生活,那边一个宗主,这边又是个长老,四大宗就只剩个丹宗没来了,你能为我解疑吗,这位冥宗的长老或者更高位的存在!”
李师圣从虚空中显出身形,站在山坡上,死死盯着眼前一个佝偻的老药农,语气越说越冷,最后满是冰冷的杀意!
那老药农佝偻着身体,正慢慢地锄地取药,黝黑的脸上满是风霜的刻痕,背对着那杀意滔天的年轻人,神情却很是平静。
“这位仙师,您说笑了,小老儿我不过只是个山里的采药人,什么宗主,什么长老,我都不清楚也听不明白,请别打趣在下了。”
“不明白,哈哈哈哈,是想不明白自己如老鼠一般早就排空了灵魂之力试图藏着自己却还是被发现了吗,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刚到此地便神识暗中覆盖了方圆千里,若不是刚才打斗你窥视时泄露了些许气息,还真不一定能发现你这老鼠一样的冥宗渣滓!”
老药农依旧很平静,还是在慢慢刨根取药,毫不在乎地说道:“仙师恐怕真误会了,我在此已生活很久了,并没听说过什么冥宗什么长老,仙师不如问问他人,或许有人知道。”
“还想蒙混过关吗,你忘了我文宗之人天生就对你这些卑劣的灵魂厌恶至极,光是感应到你,便恶心不已,就算你真隐居在这里,也该死!这等境界,不知杀了多少人吸食了多少灵魂!告诉我你为何潜伏于此,会让你少些痛苦!”
李师圣浑身布满浓郁的金光,眼神中满是冰冷的杀意及恨意,他境界最深的从来都不是空间或者时间之力亦或是其他,而是读书人的本道——文道,当他感受到这冥宗的渣滓时全身乃至内腑甚至神魂中的文道道则都在沸腾,都在愤怒,都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诛灭他!
这是天下文道中数万年来的愤怒的行者、万目睚眦的道中大能所共同镌刻于文脉大道根本的恨意,所有惨死于冥宗手中的读书人共同的情绪!
李师圣之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并未见到一个冥宗人,对冥宗唯一的了解也只是来自那危如山高的罄竹楼里的一卷卷悟道竹所雕刻的竹卷书文。文宗的典籍绝大多数都是由灵玉录入保存,毕竟一块灵玉就能后记载太多的书文了,哪怕珍贵的孤本也少有用紫竹雕刻,而用悟道竹雕刻的无一不是顶级的经典,除了这罄竹楼。
罄竹楼高为七千一百余丈,从楼体到地板、柜体、书卷等无一不是悟道竹所做,每当一层放满,便会再加盖一层,数万年层层相加,便筑成了这千丈高楼,而其中的每一卷悟道竹所做的“典籍”,尽是愤怒与痛苦凝结的罪行,按理说在用以平心静气更容易让人参悟道则的悟道竹上雕刻这种东西,会很容易让人走火入魔、道心崩溃,但文宗却从未有一例,仿佛只是为了更清楚更清晰地感受前人的愤怒与悲伤才存在。
每当李师圣读完一卷,内心一阵清明,却又有难以言表的愤怒与悲伤,他不明白为什么同为人族,冥宗却如此残杀他人,竟以人灵魂为食!他也从未想过杀死冥宗的人,直到现在当他站到这个老药农时才明白,这是如同光与暗的绝对对立,不可能同存,光是站在附近,但他一定要杀了他,那人来自灵魂的腐臭便让他几欲作呕,杀念不可抑制地疯狂滋生,神魂却又无比清明,他很明白,他并没走火入魔,但他一定要杀了他!他只想知道他为何潜伏在这,然后再杀了他!
老药农停下手,慢慢转过身,露出悲苦饱经风霜的面容,眼神却很不似这般年龄,更有着不该有的澄澈,看着面前洁白长袍,身裹浓郁白金色光芒,煌煌如火焰的年轻人,感受体表如被灼烧的痛楚,以及来自灵魂根本的恐惧。但感受到灵魂最深处的渴望时,老人无奈苦涩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十年前来文宗地界时恰好听闻一个年轻人引动圣人像,除了他我很难相信有其他人这么年轻便这等难以想象的境界,若我灵魂之力还在,此时恐怕会直接崩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老朽知道你们对我们的憎恨,也肯定不会信我,但我对文宗确无恶意,老朽甘愿一死,只求您放过她们妇子两人,她们确为无辜。”
“无辜之人亿万人,不存你冥宗渣滓半分!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是潜伏作何!”
李师圣怒喝,已是金白色的眼眸暴戾地看着老人,声音如雷般在空中隆隆作响,身上如焰般光彩再度暴涨几分。
老人不在意身上的疼痛,怔怔地看了一眼面前人的眼睛,下一刻便低下头,被刺出眼泪,一个呼吸后,轻叹口气,便跪倒了下来,坐在脚上,双手伏地,低着头不再言语,心中想到,“就当赎罪了吧,只是,对不起你们两个了,逃亡那么多年了,还得陪我去死。”
李师圣看着跪倒在面前的老人,杀心大涨,右手狠狠拍在老人天灵——“轰!”顿时爆燃起冲天白金色火焰。
文道自出现之始便是杀力最低或者可说近乎于无的大道,但不知为何,对于冥宗而言却是具有滔天杀力,又具有致命的吸引力,文道中人的灵魂通常相当的磅礴纯净,对于冥宗中人便是顶级的食粮,吞食毫无遗害,而文道之力却又犹如沸油倒入冷水,如同火焰触及火油。
冥宗中人主修灵魂,那文火触及便是附魂燃烧,全天下的痛苦也不过如此,那老人却依旧跪着,不发一言,只不过几个呼吸后,文火便自老人身上熄灭了下来,似有几缕淡薄的黑烟,转眼却又看不清。
李师圣憎怒的眼神中露出些许怔然和疑惑,按他推算一个悟道境界的冥宗中人必定能够烧足一刻钟,怎么就几个呼吸便魂魄崩灭了,虽是悟道初境,但也不可能如此之快,那只有一个可能。
“他灵魂之力竟已枯寂到了这等地步,但明明感应到才三十余岁,对于能活千年的悟道境而言简直太年轻。”李师圣怔然,心想“难道他真的……”
李师圣摇了摇头,感受到心神中依旧不断传来的愤怒,略一犹豫,便挥手崩解了面前剩余的那躯壳。然后消失了身形,再出现便到了村庄的一个房屋前。
大门紧闭,李师圣又有点怔然,但感受到内心对那道微弱气息的憎恶以及道则不断传来的愤怒,还是推开了大门,开门便是一个跪伏在面前的约莫二三十岁的年轻貌美妇人,而时间道则的感知也确为如此。
面前的妇人亦不言语,只是双手叠加撑地,额头压在上面,似乎也已知道了一切。
李师圣看向卧室内蜷缩在柜子里的两三岁稚童,虽有封印,但他依旧能清楚看到。
李师圣本身的愤怒早已消失,只是神魂内文道道则依旧不断传来愤怒的情绪,似在问他为什么要犹豫;在诉说面前跪伏的妇人冥宗功法所纯粹精纯,必定是核心中的核心;在嘶吼问他怎么还不动手,是不是忘了文道中人的苦难,忘了宗门内那千丈高楼!
李师圣最终还是闭上了眼,轻轻地按在妇人的后脑勺处。他能感受到手下妇人的恐惧和不断的颤抖;能感受到妇人闭着的眼眸不断在流出眼泪;能感受妇人低微到近乎于无的魂道修为。
但妇人就是跪伏在面前,不出一声哀求之语,哪怕是一丝的哭泣声,只是跪在那里。
李师圣愣在那里,身上原本汹涌的道则之力早已平静下来,但神魂中的文道道则依旧在催促,在愤怒,在嘶吼。
他闭上了眼,几个呼吸后,手上闪过一道原本让人觉得温暖现在却只觉森冷的白金色光芒,原本跪伏着的妇人一僵,然后缓缓向一侧倒了下去,发出轻轻的一声——“噗”。
李师圣定定地蹲站在那里,依旧保持按在妇人后脑勺的姿势,心中一阵的茫然,感受着神魂中文道道则传来的雀跃情绪,感觉道则与自己更加融合,若原本是完美掌控,现在便是如鱼得水。
他心中却并没有半分开心,只有着茫然——为何只有文道有那么多的情绪,其他道则都如同死物。
感受到神魂中文道传来的催促之意,似在催促他赶紧解决掉那衣柜里的稚童,斩草除根。
年方二十二岁第一次杀人的年轻人慢慢站直了起来,如行尸走肉般向居室走了过去,他抚摸着衣柜上那脆弱的,无力的,只是用以隔绝感知和安魂的淡薄封印,轻轻一按便破碎开来,空气中散着点点灵光。
“这应该是那妇人沟通那孩子怀中令牌里的灵力才勉强构筑出来的,她本身的力量并不足够。”
年轻人拉住柜门拉环,感受着文道道则一阵又一阵的喜悦,一阵又一阵迫不及待的催促,如傀儡般即将拉开衣柜木门,突然感知到妇人尸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年轻人眼里闪过一抹亮光,似乎是找到了什么说服自己的理由,右手一招,一个物事到了手中,翻过拳头,带着期待缓缓打开手掌……
“噗~咚……”
年轻人仿佛被抽掉脊骨狠狠跌坐在地上,白净的长袍染上尘土,带着无尽的茫然看着手中的物什。
纯白之骨……
象征着亿万良人中的唯一至善之人的纯白之骨……
“难怪四十余岁的悟道境衰老成那副模样,难怪他们从未还手一次,难怪啊,难怪啊……”
年轻人跌坐在哪儿,目光无尽茫然,嘴里喃喃道:“哪怕她说出半句哀求,半分哭泣的声音,我都能心安理得地杀了她/他们,可为什么就不吭一声,难怪啊……”
若年轻人还只是明本心或者悟道境界,恐怕现在道心早已彻底崩溃,哪怕到了执掌境也会身受重伤,也不知幸或不幸,他是仙人下的至高境界——升仙,他要走的道路早就明确无比,不可能再受到侵扰,但愈是如此,他心里便愈是空乏,就如一尘不染的白袍跌落在地染上了尘土。他二十二岁,他境界很高,但又如之前他笑着对那吕宗主说的那样,“修心不够啊”。
不知多久,李师圣感受着神魂中文道道则传来的不停催促,眼睛渐渐坚定,似在坚定本心,又似在安慰自己。
“他并没有修炼冥宗的功法,我以后都会守着他,传他功法,教他修行,若他害人,我会立即杀了他……”
语气很是坚定,却又似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