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毒瘾发作
柯拔连余动作很快，两天后便正式下诏，以嘉奖平叛之功为名。
擢升大将军元时璟为柱国大将军，地位在大将军之上。
但却不掌兵权，同时提高他的封地户数至一万五千户。
大将军的职位，给了柯拔连余的弟弟柯拔利也。
这一手明升暗降，表面上看起来让元时璟风风光光。
实际上却把一直以来掌握在他手中的全军统帅权转交给柯拔利也。
这样一来，元时璟能够调动的兵权，就只剩下元氏部族的私兵，大约五千人左右。
北狄的六大贵族，各自仍保有自己的私兵，不受北狄王和朝廷委派的统帅调遣。
柯拔氏和元氏的私兵最多，各自有五六千人，其余几个部族分别都在三千人左右。
元时璟本人是抱着觉悟和柯拔连余谈下这个条件的，柯拔连余真的动了手，他也坦然接受。
本就有意退隐避祸，现在能名正言顺将心爱的人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还顺便解除了婚约，他觉得这交换条件不算太差。
至于朝堂内外的议论、亲人的不解、族人的质疑，他暂时都不想去考虑。
诏书下达的当天，他就被姐姐元时娅叫进宫里，严厉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仅丢了兵权，我听说就连你与长惠郡主的婚约也被解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如何得罪了王上？”
“阿姐不必担心。与长惠郡主的婚事，本就非我所愿。”
“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你还记得自己是族长，不单单是个统兵的将军吗！？你又不是铁勒撒罕！”
“解除婚约的事，跟撒罕没关系。阿姐不觉得，王上其实早已有意将大将军一职转交给自己的亲兄弟，只是时机一直不够成熟罢了？”
“你现在自己给人制造了机会！你以为丢了兵权，王上还会如同以前一样忌惮你吗！？”
面对姐姐的气急败坏，元时璟内心出奇地平静。
他只是头疼要如何才能让姐姐明白，柯拔连余对自己并非真心信任。
而且随着自己战功的累积，这份猜忌和堤防只会越来越强烈。
即便没有萧世清的事，他迟早也会找别的机会来回收兵权。
“阿姐，你还没看出来吗？王上称帝是迟早的事，疏远我也是早晚的事。我们元氏部族是北狄的第二大部族，势力太大，王上始终不能放心。对他而言，我这个小舅子与他的自家兄弟，终究不是一条心的。”
元时娅呆了片刻，长叹一声：“怪阿姐不争气，没能为王上诞下子嗣。”
“这也不怪阿姐。我听说阿姐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可有这回事？”
元时娅点头：“你出征后不久，我便感觉身体不适，没来由虚弱乏力。御医诊了又诊，吃的药不计其数，调养了快两个月才觉得好些。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阿姐身体要紧，如今无事便好。若再有反复，千万要跟我说。”
元时璟咽下了想要询问萧世清遭遇的打算，因为他发现元时娅对萧世清遭受侵犯、发了疯病的事根本一无所知。
她仍停留在柯拔连余善待永兴侯的印象中，压根不知道这几月来在自己眼皮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而从王宫出来时，元时璟毫无收获。
他不是没想过萧进池可能会知道内情，但萧进池一直跟着柯拔利也住在行宫里伴驾。
元时璟胆子再大，也不敢派人去行宫里劫持，只得放弃从萧进池口中打探的念头。
无法弄清病因，程艾也不敢贸然下结论，只好用最保守的方法给萧世清调理身体。
元时璟把照顾萧世清饮食起居的事全权委托给程艾，也是因为他相信程艾的忠心和细心。
只要涉及到萧世清，程艾有权提出任何要求。
这么一来，他在元时璟府上竟然成了话语权最高的人。
仆人们私下里议论，觉得自己族长被这中原俘虏皇帝迷惑了心智，多少有一些不满的声音。
这些声音并没有完全传到元时璟耳中，许多都被老管家出于好心私下处理了。
管家是从小看着元氏姐弟长大的。
他不管什么身份性别之类的事，他只是从元时璟的眼神中看得出，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族长，是真心实意对待那个神志不清的中原少年。
自从把萧世清带回来，元时璟只要一有空闲便陪着他，亲力亲为地照料。
明升暗降被剥夺了兵权之后，元府顿时门庭冷落。
从前那种争相拜访巴结的盛况不再，清净了不少，元时璟顺势闭门谢客、深居简出。
程艾虽然觉得无从着手，却不得不承认，萧世清的状况比起刚被带回来时有了明显好转。
他不再厉声尖叫，也不再胡乱踢打。
对吃饭和服药也不抗拒了，整个人安安静静，失心疯的症状似乎消失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程艾怀疑他的嗓子是不是被弄坏了，但也无从印证。
元时璟越是悉心照料越是觉得心疼。
尤其是听了程艾的怀疑，更是心疼欲裂，一再要求他竭尽全力、不及代价地去医治。
程艾虽然答应下来，却也不止一次劝解他。
有些事情是医术无能为力的，即便华佗重生、扁鹊再世也没用。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元时璟倍感挫败。
只有在每天晚上安顿萧世清睡下之后，看着他平静柔和的睡颜，他才会感到稍许安慰。
白天的种种压力、质疑，只有在这一刻才会烟消云散。
小心翼翼拥着熟睡的人入怀，听着他轻微的呼吸声均匀地在耳边起伏，
每每让他坚定决心，这一次不惜代价也要护他周全。
可他却不知道，这一次，等他熟睡之后，萧世清静静地睁开眼睛，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空洞。
临近满月，明亮的月光落在榻前，卧房内无须点灯也不妨碍行动。
萧世清盯着元时璟的脸看了片刻，试探着挪动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元时璟没醒，萧世清轻轻从榻上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的案桌旁，拿起了放在案桌上的匕首。
削铁如泥的刀刃，是曾经切断他脚上铁链的那把匕首。
他小心翼翼地拔出匕首，双手握住，转身回到榻前，对着元时璟的后背，高高地举了起来。
他咬着牙，满脸恨意，眼中尽是血丝，握着匕首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却迟迟无法刺下。
一刀就好。
只要用尽全身力气刺下这一刀，就能杀掉眼前这个人了。
只要一刀。
一刀就够了
是这个人攻下了汴阳城，是这个人第一个侮辱自己。
也是这个人把自己作为俘虏交给北狄王。
若是没有这个人
可为什么，这一刀就是刺不下去？
这几天他为自己清洗身体、喂饭喂药，小心翼翼地安抚呵护、喃喃自语地道歉
这些小恩小惠，这些无济于事的弥补，却让自己无法刺下这一刀吗？
是自己吃的苦头不够多、受的伤害不够重，所以，心还不够狠、恨还不够深？
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匕首，眼泪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涌出，视线一片模糊。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压抑不住啜泣时，他听到了元时璟熟悉的低沉嗓音。
“你要杀我，我无可辩驳。但你至少干脆些。”
他陡然一惊，匕首跌落在地，泪眼模糊地看着元时璟坐起身来看着他。
他急忙蹲下身子想捡起匕首，却被元时璟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并没有发疯，是吗？”
他咬着牙，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忽然崩溃似地大声回答：“疯了！当然是真疯了！只是疯得不彻底，过了些日子便自行清醒了。不过在你面前，的确都是装的！”
随即又大笑起来：“让你失望了吗？没法继续装作关心我的模样了，觉得很失望？”
元时璟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黯然，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想。我觉得很高兴。你的嗓子也没事，我真的很高兴。”
“别装了！”萧世清大喊，“别装的好像你真的关心我一样！骗得我团团转很好玩吗！？眼睁睁看着我信了你、把你当成知己，再狠狠地折磨我，很有意思是吗！？”
“萧世清！”元时璟双手捧住萧世清的脸，急切地说：“你看清楚，我是元时璟、不是柯拔连余。我不会骗你，也不会再欺辱你了。我是真的希望能好好照顾你！”
“都一样！”萧世清跪在地上，全身脱力地痛哭起来。
“都一样”
“当初我那么信任他我以为他好歹是一国之王，应该自重身份，不会做出这种卑鄙龌龊的行径”
“他对我处处尊重，让我以为能以君子之礼与他相交，还暗自窃喜，能让异族君王对中原文化礼乐产生兴趣，也是好事一件”
“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我怎么还敢相信，将我带回家中软禁起来的你，不会再骗我一次？”
元时璟心疼地拥住他，摸着他的头发、轻抚他的脊背。
“不会、我不会。我不是他，我不会骗你，也不会把你关起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出门，你想去哪都行！你若不信，这把匕首我送给你，你贴身放着。若我对你再有侵犯之举，你便用它刺死我，我绝不还手！”
萧世清靠在他臂弯中，将全身的重量靠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元时璟不住地安抚，比对待婴儿还要耐心。
他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大概都在这几天里给了萧世清。
不知道哭了多久，萧世清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仍旧靠在元时璟怀中，即便意识到姿势显得过于亲昵，可他实在没有力气挣脱。
元时璟的手规规矩矩地，尽管搂着他的腰，但没有任何狎玩的意思，他也就暂时默许了。
见他止住了哭泣，元时璟低声对他说：“抱歉，我回来晚了。”
“我本来以为出征打仗至少一年半载，也也没想过你能知道我的处境。”
“鸣风是我的族人，我告诉过你。是他设法将消息传给我的。”
“果然如此。他对我确实照顾有加，可他毕竟是宫里的禁军。北狄王的命令，他也无可奈何”
“嗯只恨我没能更早一些得到消息！”
萧世清沉默了半晌，身子忽地疼痛起来，那种锥心噬骨的疼让他难以忍受，疼得他身体止不住发抖。
元时璟敏锐地觉察到，便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哭得太厉害，又不舒服了？”
哪知萧世清的颤抖很快便无法控制，整个人抖得直不起腰来，额上大汗淋漓，根本无暇回答。
元时璟看到这种明显异常的状况，赶忙把他扶到榻上。
“你先躺下，我去叫程艾！”
萧世清忽然拽住了他。
元时璟回头，见萧世清浑身都是冷汗，样子不似清醒状态，手胡乱地在他身上翻找什么。
“萧世清，你”
“给我药、求求你药，我受不了了给我药，药”
元时璟从来没见过萧世清这样，不由地有些慌乱。
“药呢，给我药！给我！好痛！我好痛啊元时璟！”
元时璟赶忙把他拉进怀里，好似感同身受般，抱得更紧，边拍着背温声抚慰着他。
“你先冷静，再忍一忍，我马上叫程艾来给你看诊！说不定这下他终于能找出你的病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