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分钱难倒女英雄
卞之琳有首诗《断章》：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
当申总在审视李兰珠，她万万没想到，李兰珠其实也在偷偷观察着她。
李兰珠表面大条，但其实内心非常的细腻，她的大脑高速运转着：
第一，申总肯定是处女座，完美主义者，有强迫症。依据：从她的衣着可以看得出来，头发用发髻挽着，头发梳得很齐整，但有一根头发垂落下来，她意识到了，不断的下意识地用手把那根头发往后面捋，其实这根头发根本不影响整体，但她还是不断地去弄。
第二，申总妆容精致，办公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她有着强烈的收纳爱好，笔筒有三个，分别放着不同用途的笔；所有文件都在文件柜中，办公室桌面上没有任何的散落文件。
第三，申总看她文章时，居然用红笔圈出了一个错别字——校报上的校对都没校对出的错别字，她给圈出来了。
这是个不太好相处的女人。
………………
果然，申总看完材料后张嘴了，张嘴就是毒舌：“李兰珠，我个人认为，你不太适合我们的工作。第一，我们招聘的行政岗，是要一专多能的。也就是说，既要做行政事务性工作，比如会务接待，比如文件打印，比如合同管理等等；同时还要负责文案写作，而且，这个岗位主要还是我的行政秘书，是要为我服务的。而你，不会开车，这一条，就足以我把你给pass了。”
“可是，招聘上没有写‘要会驾驶’这一项，如果有的话，我不会投递简历，这样就不会浪费申总的面试时间了。”李兰珠弱弱地说道。其实大学附近有驾校的，同学们交个三四千块钱，基本上在毕业前都能拿到驾照。她没有驾照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穷。
“现代社会，驾驶就跟电脑一样，都是必备的。启事上没有写会办公软件，难道你不会用电脑word写文章么？”申总说道，“我要出去应酬，免不了跟客户喝酒，作为我的秘书，就得承担驾驶的责任。”
“好吧……”李兰珠只好讪讪地点头。
“其次，你的文章我看了，文笔确实挺不错的，我也很喜欢。但是，我们的文案要求跟你写散文是不一样的，散文随心所欲地抒发自己内心情境，我们的文案则要求直指目标客户的内心，撩拨起目标客户的购买欲望。你的文字很清淡，很文雅，只是以我们的经验来看，越是这种反而越写不好广告文案……”
“我理解，广告文案要求就是‘很黄很暴力’，简单好记朗朗上口，跟文学写作是不一样的。”李兰珠说道，“谢谢申总的教导。”
她收拾桌子上自己的材料。
“谢谢申总。”收拾完后，她起身站起来跟申总说完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孙经理从办公室出来，张嘴但是没有出声地问道：“怎么样？”
李兰珠摇摇头。
孙经理明白了。
他把李兰珠送到电梯口，小声说：“申总很挑剔，处女座，完美主义者，没办法，之前来了三个，两个都是硕士，干了不到一个月都跑了，唉，做hr难啊。”
李兰珠问：“孙经理，你单负责招聘么？”
“哪儿能呢？！招聘，会务组织，组织网络主播网上卖货，老板代驾，午餐外卖……”
李兰珠啧舌：“一专多能，申总没夸张。”
这时，申总忽然叫道：“小李，等下。”
………………
李兰珠和孙总疑惑地看着申总过来，她靠在门口，问道：“前台你能做么？”
李兰珠愣了。
孙经理问：“申总，老大说前台一定要招个漂亮的，是公司的门面……”
申总说：“那现在不是没有嘛。先让李兰珠干着，一专多能，不光做前台，有时间的话还要帮忙做些行政，还有文案，还有我的秘书，同意的话，你就跟她谈薪资……”
说完，她就回去了。
李兰珠喜出望外：天无绝人之路——下个月还信用卡的钱有望了啊。
在孙经理办公室，孙经理拿出了一个合同：“前台的基础薪资是三千五，如果你做了文案的活后，领导会根据具体情况对你的付出有所奖励，但具体多少钱，在合同中没有体现……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李兰珠点头，无非是说，公司给她定的薪资就是3500块钱。这个钱，说实话在江城来说也不算多，在全国来说那就更不值得一提了。江城好歹也是所不错的大学，大学毕业做了前台，李兰珠心里是不甘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先活下来再说吧。
“孙经理，谢谢你。”
“我叫孙泰来，以后你要是来上班了，咱就是同事了。而且又是校友，你有啥问题直接问。”
“这个——公司工资能正常发么？”
“扑！”孙泰来一口刚喝的水差点儿喷出来。
没办法，李兰珠实在是太穷了。
………………
下电梯时，一伙装修工人从上面下来，手里还拿着工具，一个工人还推了辆挺脏的小车，李兰珠为了节省时间，勉强挤了进去。
工人们聊天，无非是聊收入。
衣服上都是白点像是抹灰工的工人甲：老板震真tm黑心，一天五百块，谁干？！ 我做上个工程一天570，这个老板真黑熊。
工人乙：我一天才430呢，我们庄的小站装空调，一个夏天能挣四五万，他喊我一起装空调，这个工程完了我就跟他一起去搞。
工人丙：我恐高，我不敢去，我这个人不贪，每个月挣个六七千块就行了。咱们装修的那家公司贴的招聘广告你们瞅了没？条件可不低哩，要硕士研究生，我一打听，工资也就六七千……
李兰珠听得挺崩溃的。
“四千块钱的工资，农民工肯定不干啊，这价钱也只能招个大学生了。”感情这tm不是段子，就是活生生的现实啊。
电梯走走停停，每次李兰珠都往里面站站，主动给别人腾点儿空间。但不少楼层等电梯的人一看，就宁肯再等等，也不愿意进来。李兰珠是白站了，没办法，主动给别人腾地，不光是替别人考虑的修养问题，实际上这差不多就是一个底层女孩的本能反应。
到了一楼，李兰珠急匆匆地出电梯。
“刺啦”一声，李兰珠暗叫不好。
转头，农民工惊讶地看着她，以及，小车上挂着的衣服片。
当你担心某件坏事发生时，这件事一定会发生——墨菲定律。
李兰珠欲哭无泪。
不，是泪水恣肆，声音却发不出来。
几个农民工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妹妹，你这衣服，不赖我们嚯……”
“别哭嘛，要我们赔钱的话，你说个数……”
李兰珠看看这几个浑身泥点的农民工，挥洒着泪水跑了。
………………
坐公交车回去的路上，她在想如何缝补的方案。考虑了好几个，都很沮丧地发现，这衣服根本就不是缝缝补补的事儿，路怡雪肯定会发现的。再说，真的缝补了，还回去时也要给路怡雪说的，难道真要瞒人家么？人家好心借给她衣服，她弄破了欺瞒着还回去，这事儿做得出来的话那也太狗了吧！可是，一想到要赔路怡雪一千多块钱，又是一阵绝望——是不是人放宽点儿底线就会好过一些呢？
公交车报站“花园路站到了，有换成122到六院的乘客，请在这里下车……”
李兰珠鬼使神差地下了车，在站台上她简直怀疑自己脑袋是否正常：“李兰珠你这是要干嘛？自己身上一堆烂事，还要去医院探望那个倒霉蛋么？那个家伙，看个流星都能被击中，这种比喝凉水都塞牙还要倒霉的倒霉蛋，一定是霉运缠身，跟他接触，霉运会缠到自己的——已经缠到自己了，那四千多块钱就是啊，四千多啊，能买个最新款的vivo了，你现在用的红米已经三年多了，打开个支付宝都要等半天……”
有无数个理由说服她赶紧走，但是又有一个声音在大叫：“那个倒霉的受伤那么严重，万一因为医疗不到位挂了怎么办？医院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没有人续费，谁会给他治疗啊……现在，他情况如何？是不是全身插满管子？”
就在这时，122来了。
司机看着她。
司机摁了关门键。
在门关上灯刹那，她跳了上去。
司机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她，她抱歉地刷了公交卡，然后去后排寻了个座位坐下。
万般皆是命，从来不由人。
就这么叹着气，到了六院。
像做贼一样进了医院，先去昨天急救的地方，抢救室外，一家人正在呼天抢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地上哭：“儿子啊，我苦命的儿子啊，娘来晚了啊，你死得好冤啊，就是死你也没落个清白身啊……”
“神经病他娘来了么？看年纪很符合啊。”李兰珠想。
“哥啊，你咋去了趟神山就没了啊……”一个小妹哭喊着。
“浑身都不成人样了啊，太惨了啊……”看模样应该是大哥。
李兰珠目睹此情此景，十分难过。人是她扶着下来的啊，人没了，一条生命啊，她跟着掉眼泪，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和护士们都出来了，一个人蒙着雪白的床单也出来了，两个警察也过来了，李兰珠看着床单露出的黑黢黢的脚，哽咽着说：“神经病，你究竟还是死了……”
“你凭啥骂我哥神经病？”女孩听见了，瞪着李兰珠。
警察看到李兰珠，立即说：“你是目击者还是？”
李兰珠懵懂地点头，警察大喜：“哎呀，没想到，这场交通肇事案居然有目击者啊，来来，我们要了解一下死者交通意外的情况……”
“交通意外？”李兰珠懵了。
警察说了一番，原来，这个人骑摩托车在神山脚下被撞了，摩托车都被撞得支离破碎并且爆炸了……
李兰珠搞明白后立即说：“搞错了，搞错了，我不认识他，我以为他是神经病呢……”
“你才是神经病呢！”
一家人要撕了李兰珠。
幸亏有警察在场，李兰珠看到昨天晚上的护士，立即问：“护士你好，昨天晚上送来的病人呢？”
护士看着她，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顺着护士的目光看去，李兰珠转身，她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神经病，居然就在她旁边站着。他啥时候出现的，她都不知道……
“神经病，你真是个神经病！”李兰珠对着一脸懵逼的神经病大叫，她连拉带踹地将神经病拉离了急救中心……
………………
那天晚上：
急救室，神经病躺在急救台上，浑身插满了线。
倒不是插管，而是各种仪器。心肺功能等，各种线的延伸处，是一台台的仪器屏幕，此时，仪器屏幕前，站着一群穿白大褂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因为所有的指数，都是错的。
“郑教授，你看看这心跳数，在正常范围值之外，偏离了30啊！”
“刚才做过ct了，这个是ct影像，他的五脏和肌肉组织都和正常数值不同，但最主要的是这个，脑密度，居然是这个数值，啧啧……太奇怪了。”
年龄最长看着也最权威的郑教授看着这些数值，说：“也就是说，如果按正常的标准来看，可以判断这个人死了。”
大家点点头。
但问题是他活着。
能喘气。
郑教授俯身贴到他的胸上，能听见心脏“咚咚”地跳，规律，有力。
人却昏迷着。
人送进来后，值班医生做常规检查，做着做着发现不对劲，他不知所措，所以将情况上报给了院领导。
人命关天，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医院，遇到了人命的事情，院领导也是不敢怠慢，立即打电话给郑教授等几位院里已经退休但仍担任顾问的几个资深医生来联合会诊。
“皮肤有烧灼现象，我们取了皮肤组织，在显微镜下观察，发现组织恢复速度惊人。根据细胞破裂的程度判断，他的皮肤经历了高温灼伤，但现在看，灼伤部分已经生长出了新皮肤……”
若不是亲眼所见，大家断难相信。
“这个人难道是外星人？”
“外星人不都是青蛙眼脑袋大脖子粗么？看这个，身材颀长，肌肉匀称，体脂率超低啊，相貌英俊……”一个中年女医生说道，大家看着她，她连忙说，“我是说他的体貌特征，没有渲染和夸张……”
总之，这个人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