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夜之间换了天

    半个村子的人都在焦急的望着天，期盼风雨可以快点停下来。有亲人在湖上守夜的人各个都如坐针毡，巴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湖上，但老天爷并不能理解大伙儿的心情。

    在又肆虐了一个钟头后，风变小了，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强度明显降下来了，暴雨变成小雨了，不能再等了，大伙儿实在坐不住了，已经有村民全副武装的冲出去了，周国富也按捺不住，穿上雨衣雨鞋，拿着手电筒，出门了。

    “干吧，村长。”三三两两的人从家里走了出来，村长也感受到了大家急迫的心情，“大家都去帮忙吧，三个人一组，注意安全，水性好的上船搜索，水性差的在岸上搜。没事的做做后勤工作，在岸边支几堆篝火，光线不好可以照明，湖上的人看到火堆也有个方向。”

    村长一声吆喝，大家都纷纷行动起来，家里有什么家伙事都主动带上，前往湖边集合。

    选了五只状况较好的船，间隔十米横向一字排开，一个鱼棚一个鱼棚的搜。一只船3个人，一人划桨，一人站船头，一人站船尾，打开照明灯，配合搜索湖面。

    没上船的人在岸边燃起了篝火，天上还下着小雨，篝火上方搭起了遮雨棚，借着篝火的火光和自带的手电筒，岸上的人沿着湖岸线搜索。

    近湖边早就被人为的用织网浮球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水域，由于乡上来的一群小混混的介入，很多水域都被他们垄断，本村渔民分包的水域被迫往更远的深水区移动。

    周魏军是第一个从湖里爬回来向村民求救的守夜人，搜索的船优先搜索他家承包的那片水域，当船接近周魏军鱼棚搭建的位置时，鱼棚早就看不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底座，几块木板斜斜的插入水中，撑起底座的几根打入湖床的木桩已经被底座带歪了，四周散落着一些原来用来铺床和盖顶的稻草，鱼棚的四面墙早已不见踪影。

    沿着散落的稻草和飘在湖面的木板搜寻，其中一只船在靠近水域分界线的织网上发现了一个异物，远远的看像是一件衣服被织网拦住了，把渔船划过去，用带来的竹竿挑拨试探，竹竿划到一片黑色的区域，在水浪的冲刷下，露出了一片肉色，这是一张孩子的脸。那件衣服就是孩子穿的衣服，这个孩子就是周魏军落水失去踪影的儿子周前进。

    船上的人向附近的船喊话，用手电筒打信号，“找到了！”其他船接到信号纷纷靠过来，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孩子就像一条体型巨大的鱼，被网子缠住了，也不知道他是被网子缠住不能浮出水面溺水了，还是溺水后被水浪冲到这边，被隔离网拦住了。

    要不是这个隔离网，孩子恐怕已经不知道漂去了哪里。

    船上的人拿了工具把织网割开，将孩子连同他身上的网子一起抬上了船。然后拿了一张毯子盖到孩子身上，盖住他的脸。大家不敢看孩子，这是一个学生模样，身体还在发育未长成大人身形的幼苗，昨天晚上他还和父亲躺在简陋的鱼棚里听水浪拍击鱼棚下面的木桩的声音，第二天凌晨，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和湖水融到了一起，走进了无边的黑暗。

    孩子的父亲周魏军在其中一只船上，听到其他船上有人在报信，他们的船也跟了过去。孩子已经移到了船上，身上盖了毛毯，周魏军用颤抖的手掀开了脸上盖着的毛毯，又很迅速的盖了回去，他很怕再看到孩子无助的脸，他哭得很伤心，眼泪不住的从眼角往下流，但是没有哭出声来，船舱里因为下小雨积了一层不深的水，周魏军一屁股瘫坐到底板上，浸到水里，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他不停的抬起右手，握拳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大腿，“我为什么要带你出来？我为什么要带你出来！”他不停的责备着自己。

    载着孩子的船靠岸了，其他船继续前往下一个鱼棚的区域展开搜索。

    岸上的人看到渔船回来了，纷纷围拢过来，知道孩子已经遇难的消息，既心痛又无奈。不能这样让孩子躺着，大家又行动起来，回去准备安顿孩子的物资。干的稻草，长条板凳，不用的床板，四方桌，棉被，毛巾，防水帆布，谁家里有什么，都毫不保留的拿出来，只为了让孩子的最后一程走得没有遗憾。

    靠着篝火又支起了几个防水雨棚，一个用来安顿孩子，其他的供人避雨。

    听到周魏军的孩子已经遇难的消息，周国富、周国强心头一紧，他们也很怕幺女秀琴出事，但风浪这么大，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们也没有信心，只能求菩萨保佑，有奇迹发生，希望女儿能撑住。

    当渔船划到周国富每天守夜的鱼棚的时候，奇迹没有发生，周国富的鱼棚也和周魏军家的一样，被风浪吹毁了，原本好好的鱼棚只剩下最下面打入湖底的木桩，女儿周秀琴也不见踪影。女儿落水了，她从小在湖边游泳，水性还是不错的。会不会她抓住了什么，还在水面上飘着。

    四只渔船沿着水面的浮木和稻草分头搜索，顺着水浪冲过去的方向，他们一直搜到了隔离网旁边，用手电筒沿着浮标和网线搜寻，网上面并没有像周魏军的儿子那样，有看到衣服。除了一些浮木和稻草，看不到其他东西。

    肉眼看不到，只能用长竹竿沿着网线的水底一路探索，搜寻了好久，有一只竹竿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划不动，两只船迅速划过去，一只船上的人拉着网的一头，另一只船上的人拉另一头，把隔离网慢慢提出水面，越来越沉，在网下1米多的地方，他们发现网上缠住了一个人，正是周国富的小女儿周秀琴。搜寻了那么久，周国富心里也知道可能是个坏结果，但一刻没找到人，他暗暗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可能会有奇迹，会有菩萨显灵。

    现在事实真切的摆在眼前，他不得不接受女儿也离开了的事实。他没有像周魏军那样激动，打渔几十年了，村里有孩子溺水的事情他也见得多了，打渔遇上风浪船翻了人找不到尸首的事情，他也见过了，他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这种事情会发生到自己头上。

    女儿还是花一样的年纪，还没有接触社会多久，恐怕都没有谈过恋爱，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老天爷是不是太残忍了。周国富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自责，他为什么要让孩子替自己守夜，为什么自己不早点去接她，为什么睡那么久，为什么不在变天前就让孩子回去。

    强忍了泪水很久，泪水湿润了眼窝，泪珠在眼眶打转，看到孩子的手脚被隔离网缠住有些部位都肿胀起来，孩子一定受了很多苦，在水里她一定很无助，她一定很害怕，她一定很慌张，她一定很痛苦，周国富越想越不是滋味，终于他没有控制住自己，还是流下了热泪。他低垂着头，不住的拿手拍打着船舷，他也开始恨起自己来。

    载着女儿的船回到了岸边，第二例了，岸上的人开始躁动起来，还有几家没找到人的亲属开始痛哭失声，大家的心突然揪了起来，五只船可能不够，村长号召家里有大船的都加入搜索的队伍，即使没有家人在湖上守夜的也要喊起来帮忙，情况比预期的要严重，要抢时间了。村里能动员的都动员起来，不善水性的，家里有什么用得上的物资，都带过来。

    周国富跟岸上的人借了一张毛毯，盖到女儿身上，他守着船，周国强回去报信叫人，两家人都被叫了起来，深更半夜的遇到这种事，别说两家人，整个村子都是不眠之夜。

    该通知亲戚朋友的，去打电话，该料理后事准备物资的，分头去准备。周为民扛了四方桌去湖边，又回来拿长条板凳，周为民的媳妇赵晓燕帮着扛稻草，然后回来拿棉被，送热水。

    湖面上热闹了起来，雨慢慢停了，参与搜救的船和人越来越多，岸边也聚集了一大群等消息看热闹的村民。

    不多会工夫，出去搜救的渔船纷纷回来靠岸了。没有奇迹发生，不幸中的万幸是分区养殖，湖面被织网隔开后，溺水的人的遗体没有被大浪冲走，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遗体。遗憾的是有一家的儿子搜遍了他家承包的水域也没有找到。他家承包的水域最偏，是湖岸线的一个拐角，有可能是水下的网子哪里破了，人被冲走了，只能等天亮以后再扩大搜索范围。

    本以为雨停了就不会下了，没想到虚晃一枪，只剩下一家人的儿子没找到，其他遗体都上岸安顿好了，天又开始下起雨来，搜索不得不暂停，这是在为逝去的亲人流泪吗，还是想给另一家没有找到儿子的人保留一丝希望。

    在搜索工作暂停的同时，杨振国夫妇接到村长的消息，出门赶往丈母娘家。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杨振国夫妇赶到以后眼睛看到的。

    大半夜折腾了几个小时，陆续赶到的亲戚朋友听了周国强的讲述，有些心疼两位老人家，有亲戚站出来劝周国富回去休息一下，年纪不轻了，失去最小的女儿内心悲痛，刮风下雨的折腾了一晚上身体又劳累，再加上他之前就有风湿关节炎，亲戚们都担心周国富扛不住，要是一把年纪病倒了，对家里又是一个大负担，小的刚走，老的又出问题，张翠花可承受不住。

    杨振国也加入劝说的队伍，“是的，大爹，先回去眯一眼吧，这里有这么多亲戚朋友照顾，不会亏待了秀琴的，您要是病了，老亲娘可要受罪了。”

    儿子周为民也过来扶周国富，“是的，爹，振国说得对，秀琴刚没了，您要是再出问题，我妈可承受不了这双重打击，听说我妈现在也伤心过度，您还是回去看看她吧。”

    周国富双眼布满血丝，眼角湿润，面无表情，在儿子、女婿的搀扶下，他下意识的站起来，跟着他们往家走，周国强比周国富小几岁，身体看起来要硬朗很多，他坚持要留下来张罗湖边的事情。

    收到消息的亲戚朋友有的连夜赶了过来，条件好的亲戚也有开车过来的，葬礼要办几天，冰块少不了，这是自54年大洪水以来，村里唯一一次同一时间有这么多人去世，几家人一合计，必不可少的东西，由村长牵头，几家人每家出一个对接人，组织了一起出去采买。

    大队里收到消息，已经有人报了警，打了120，连殡仪馆都通知了,只是这大半夜的，又是偏远农村，什么时候有人来只能看老天了。

    孩子溺水，在湖里去世，外面又是风又是雨，总不能一直把孩子留在湖边吧，周国富在儿子和女婿的搀扶下回到家里，刚坐到靠椅上，又站了起来，他要开始收拾堂屋，腾个空间设灵堂，尽早把女儿接回到家里来。

    怎么劝他休息一会儿，他就是不听，周国富这个倔脾气周为民最了解了，既然劝不住，只能加入他，帮他赶紧把事情处理完。

    堂屋正中的四方桌已经搬到湖边去了，长条板凳也搬走了，空出来的地方正好可以放一张床。周为民从后院搬来一堆红砖，作为床下面的支角，这些红砖还是之前打院子的时候剩下来的。没有现成的床板，周国富把堂屋通向院子的那扇门卸了下来，两半一拼，刚好合适。

    周为民的媳妇赵晓燕扛了一捆稻草，铺在门板上，又从卧房抱了一床崭新的棉被，这是今年才弹好的新棉絮，料子都是新买的，本来准备留着过年用，现在也贡献了出来。

    还少一床盖的被子，周国富上楼让张翠花去找一下。张翠花哭了好久，眼泪都哭干了。听说女儿还少一床被子，她掏出手绢，抹干了眼泪，跑去了储物间。

    翻箱倒柜，没多会儿，张翠花抱了一床红色喜庆的被子出来，被面用金色的线绣着凤凰牡丹图，周国富看了深有感触，“压箱底的东西都翻出来了，这还是我们结婚时候你陪嫁陪过来的，本以为丫头出嫁的时候可以用上，谁想到丫头没有这个福分，我们看不到她出嫁的那一天，提前用上也算是送给她了，没结过婚，盖一下这个喜被，也不枉世上走了一遭。”

    说到这里，张翠花突然又老泪纵横，嚎嚎大哭，“我的幺妹呀，你怎么走得那么早啊，婆家都没有说过，你怎么就慌着走了啊……”

    布置好了灵堂，点起了油灯，燃起了冥纸，供上了香火，还少一张遗照。去幺妹房间找找吧，周慧娟上楼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