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色垂泪
杯中飘来一阵茶香,热气如炊烟,这气味令人心神荡漾;我小抿一口,微微烫嘴,苦调之后是淡淡的清甜。
我坐在长桌前,黎慕筵就在我的正对面,他托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含情脉脉。
我放下茶杯,摊开手心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黎慕筵放下托脸的手搭在桌上。
“别这么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说完,我续饮一口茶,被热气熏红了脸。
“能这样悠闲地坐在这里,同你一起,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宝贵了,只想好好看看你。”
不想扫兴,实属好奇,便问出了口,“冥王呢?”
“天将果然还是率领天兵登门了,主人需要全身心应对,想必近些天不会回来。”
不得不承认,我有些幸灾乐祸,只是想给黎慕筵面子而没有表现出来。
“你不在场没关系吗?”担忧出现纰漏,冥王又以此为由找黎慕筵麻烦。
“我的首要任务目前停留在这儿,主人那边我也帮不上忙。”黎慕筵拉住了我同样搭在桌面的手,“况且,我想多陪陪你。”
我喜上眉梢,此时的感觉很奇妙,但我已经不会再把黎慕筵代入成师父。
门外有细碎的动静,被黎慕筵轻易察觉,他呵斥道:“谁?出来!”他变得警惕,表情也严肃起来。
“是我。”南宫推开了门,“我没有打扰二位吧?”
黎慕筵的神情逐渐缓和。
我赶紧收回被紧握的手,放到了大腿上,“南宫大大!你找谁?”
“哦,找你,先前去了趟你的寝室,颜姑娘说,你大概率在这儿,果不其然。”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说这个,似乎有些不妥,要不我再去找找吧。”
南宫刚一转身,黎慕筵站了起来。
“医师,你不用避讳,但说无妨。”
南宫有些犹豫,但和我茫然的目光对上了,索性说了出来。
“影之主情况不容乐观,我的灵药也只能暂时压制灵力的流失,并且我和他约定好,定期要找我看诊一次,调整剂量继续服药,但这么些天过去了,不见他的影子,我寻不到他,便想说……既然元梦姑娘和他还算交好,想必知道些什么。”
黎慕筵还算平静,没有说出多余的话。
“我和子桑他……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他应该不想见我,我更不可能找得到他。”
南宫追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来话长……”这是我逃避问题最爱说的话,我视线躲闪。
“南宫多言了,希望没有扰了二位兴致,我向来留意病人的情况,交到我手中,我便会负责到底。打扰了。”南宫抱拳行礼后离开了。
“不要紧吗,如果实在在意的话,可以去找他。”
黎慕筵的宽宏大量让我慌了神。
“怎么这种时候你就?”
“小梦,子桑鸫翎的死活我当然不关心,我只是不希望心头有事困扰着你,你们好歹共患难过,就当是讲讲义气。”
顾虑消散后化作轻松的微笑,“你啊,这种时候介意一点比较好。”
“你更希望我介意吗?”
人类情感的复杂,黎慕筵还需慢慢领会。
“我不去,我选择相信南宫大大。”
“好,你的决定我都尊重。”
黎慕筵同我讲述了许多来自冥界有趣的见闻,一不留神,天色渐晚。
分明距离寝室没几步路,他仍要坚持送我一段。
天空黑压压的,没有月光点缀;心里暖洋洋的,因为有他的陪伴。
凄厉的哭声回荡,撕心裂肺,像飞虫钻进了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少女该是经历了怎样的大喜大悲?竟趁着夜色独自宣泄,不肯与人倾诉化解。
“黎慕筵,你听见了吗,有人在哭?”
这样的哭声在黑暗的衬托下,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是仅我一人,我肯定撒腿就跑。
“我听见了,不太对劲,声音好像是从植物园传来的。”
我瞪大眼睛,原来不是空穴来风,宁宁口中的怪闻正在一一兑现。
“要一起去看看吗?”黎慕筵发出邀约。
我直往他身后躲,拉扯他的衣袖,“我有点害怕……”
“没关系,有我在。”
我向来是不敢看恐怖片的,密室、剧本杀,恐怖元素过多也拒绝尝试。
人菜瘾大,那些充满悬念的情节,诱惑力十足。
可一旦遇上贴脸,定是魂飞魄散的程度。
走进现实版,哪怕有人相伴,照样鬼鬼祟祟。
夜晚的植物园,为本就破败的植物们又笼罩一层阴霾。
凋零的花就像垂泪的少女。
哭声迷幻,无法判断方位,走近这里,反而听起来越发遥远。
“奇怪,莫非哭声只是指引,它在引导我们发现什么。”黎慕筵猜测道。
“那里,是不是躺着一个人?”我只是暼到一片衣角,已经吓得睁不开眼睛,只能用手指指出大概方位。
黎慕筵脚踩的枯叶沙沙作响,他径直走向那里,脚步声停止,却没听到他第一时间的反馈。
“黎慕筵,你看到什么了,怎么不说话?别吓我!”
“你也过来看看吧。”
起初我并不明白黎慕筵的用意,直到我鼓足勇气,上前定睛一看,瘫倒在乱草堆中的人不是别人——是子桑,他正昏迷不醒。
“怎么会这样?!”
哭声戛然而止,我的恐惧消散了,担忧却愈演愈烈。
满地荒草再次传来异动。
“医师,你晚了一步。”黎慕筵没去看,便得出结论。
“南宫大大,你来得正好,你快帮帮子桑吧!”我投去恳求的目光。
南宫面无表情,“你们回去吧,病人我来照顾。”
“恕我冒昧,医师应该早就在此,为何现在才现身,莫非,是你故意想把我们引来。”
“影猎首领,疑心病太重也是需要医治的。”
我嗅到了弥漫在二人之间的火药味,与二人初见时同样浓烈。
南宫示意我退后,将子桑搀扶而起。
“南宫出现的时机总是不对,实在抱歉,病人我带走了,二位请便。”
“南宫大大,子桑他真的不要紧吗?”
“你若是真的在意,可以跟来看看,但,影猎首领应该不会准允吧。”南宫冷冷地暼了黎慕筵一眼,“告辞。”
我愣在了原地。
“小梦,先回去吧。”
“黎慕筵,我没想到情况变得这么糟糕,对不起……”
黎慕筵想拉我的手悬在了半空。
“所以,你想跟去?”
“子桑于你而言是敌人,但对我来说算得上是朋友,我想确保他安然无恙。”
黎慕筵攥紧了拳头,“我想我大概明白你所谓的介意了,但我不会拦你,你去吧。”
我用力奔跑,目的地已然锁定。
“南宫大大,子桑他——”我近乎是冲进医务室的。
躺在病床上醒来的子桑本能地坐了起来。
我俩面面相觑。
“你怎么来了?!”子桑无论是脸色还是语气,都透露出虚弱。
“我说吧,姑娘还是在意你的。”南宫从里屋走了出来。
我云里雾里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桑也像被蒙在鼓里。
“黎慕筵说得没错,我是故意没有现身,目的是为了引你,而不是你们过去,影之主并不知情,他都自顾不暇,不过我也是失算了,影猎确实不可能放你一个人。”
我气不打一处来,“南宫大大,你怎么能放任一个病人为你做实验,耽搁了治疗时间该怎么办?”
南宫眉飞色舞,“哦,姑娘气的,居然不是我捉弄了你?”
“神界的,你干嘛要这样?”子桑不解,眉头紧蹙。
“听你讲述了过往经历,了解了真实的你,冥王的做法我不敢苟同,我南宫本就厌恶仗势欺人之徒,你心中的大义旁人不解,我自是深知,愿以后,你我二人能以兄弟相称。”
“不是,你俩要结拜,干嘛带上我啊!”我哭笑不得。
“谁让你是我子桑兄心悦之人。”南宫直言不讳。
子桑别过头,干咳一声。
“南宫大大,不,南宫卿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能让姑娘刮目相看,也是在下的荣幸了。”南宫鞠了一躬。
“我没有在夸你!”我就像被充满的气球,随时可能爆炸,“所以子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哦,忘说正事,实际上我的灵药是有副作用的,会导致暂时性昏迷,毕竟是在以毒攻毒,但只是偶尔,并不频发,姑娘还请放心。”
“放心放心,我放一百个心,你们都成兄弟了,你也不会害他。”
南宫识趣,“那你们要说些什么吗,我可以回避。”
“不用!”我和子桑却异口同声地制止。
我们看了一眼对方,又都躲开了。
南宫笑得甚欢,“你们可真默契。”
“我要回去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这么晚了,我送你。”子桑试图下床,却体力不支。
“药还没生效,你先休息,我替你去送。”南宫仗义。
子桑有些迟疑。
“好好听医师兄弟的话吧,我走了。”
我的话打消了子桑的念头,心定下来了。
“姑娘还在生气?”南宫试探。
“南宫大大,可真有你的!你要是面对你喜欢的人,也这么爱耍心计?”
“我喜欢的人好比英姿飒爽的女侠,我要是动什么歪心思,只会被当即拆穿。”
“那我可就好奇了,什么样的人能驾驭得了你!”
南宫突然驻足不前,“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不免悲从中来。
“她……去哪儿了?”我意识到气氛不对,磨平棱角,变得小心翼翼。
“不清楚,只留下一封信。”
我不便多问,只是安慰,“放心,只要活着,总会再见的。”
回到寝室,被黑灯瞎火中呆坐在桌前的宁宁吓了一跳。
我连忙开了灯。
她双手抱胸,神色严厉。
“宁宁,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睡不着!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见色忘友的元梦!”宁宁果然是责怪我晚归一事。
我赶紧上前搂过她的肩膀撒娇,“哎哟,宁宁,我错了还不行吗,不是遇到一点状况嘛!”
“能有什么状况,我看你就是想夜不归宿!莫老师还来找过你,我当时人都慌了,想说这种事情吧还是避嫌一下比较好,我就撒谎说你去找别的同学了,你懂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我诧异地说:“啊?可他说,是你告诉他我在陆老师那儿的。”
一句话便火上浇油,宁宁更不痛快了,“他当真是这么说的?莫老师怎么变成这样,居然冤枉我!”
我意识到自己被刷得团团转,“这南宫……真是的……”我喃喃自语。
“什么宫?!”奈何被宁宁听见。
“我是说,真是不公,你骗他他却骗我。”我找不到更好的说辞蒙混过关。
“哈?难不成你还想让他来骗我!”
话不投机半句多,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总之,真的很抱歉,宁宁。”我双手合十,态度诚恳,“总是在让你替我操心。”
“操心倒不至于,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事情总是瞒着我,我把你当朋友,理解和尊重你,我把我的心里话全盘托出,但我总觉得自己没办法完全走进你的内心。”
经过深思熟虑,我打算略说一二,但必要的提醒,定是和宁宁反复强调。
千万不要说出去。
宁宁对天起誓,聚精会神等待我的讲述。
我提到了师父的失踪,提到了班费危机,以及和沈洵冉的相遇,我用过多的篇幅去描述沈洵冉的异样,只是为了不太快供出黎慕筵和子桑。
我甚至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告诉她,她所遇到的人不是真正的莫老师。
渐渐地,宁宁的疑问越来越多,我难以做到逻辑自洽。
我原以为被击碎的阳台玻璃是在拯救我,毕竟强烈的动静顺利转移了宁宁的注意力。
可当我拉开窗帘,看到虎视眈眈的影魔那一刻,我们都慌了。
我呆若木鸡,宁宁放声尖叫。
我该叫出什么名字,才是最佳选择,若是无人响应,又该如何收场。
玻璃门的裂痕扩散开来,危险近在咫尺。
藤鞭好似存在生命,在操纵者的引导下像巨蟒缠绕影魔周身。
影魔疯狂挣扎,鞭子越缠越紧,直至影魔爆破,化作尘埃。
眼前的红衣女子宛如天神下凡,我和她的眼睛对上了,我看出了岁月的雕琢。
可一溜烟的功夫,她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