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石之记忆
“你就叫——黎慕筵吧。”乌墨长发闪着光泽，其间夹杂着几束银丝，宛如黑夜里的一弯残月。肤如凝脂，五官精致，雌雄莫辨，眼如丹凤，绿幽幽的瞳孔似猫一般深邃迷离，挠人心弦。冥王幽罗拨弄着锐利的黑色尖甲，漫不经心地说，他的声音正如一男一女异口同声，奇幻而诡异。
风云际会，我初获灵体，耳目一新。我本是忘川河畔的一颗石头，终日被河水滋养，见证了多少亡魂的诞生。
“大王取名的寓意是——希望他‘目’光敏锐，‘严’于律己吗？”冥王的贴身鬼仆揣度道。
“非也，只是突然想到，‘离’幽冥盛‘筵’近了，三界会有诸多奇能异士‘慕’名而来。”(注:幽冥盛筵，即一年一度的鬼节，鬼市对外开放，妖神均可参与)
鬼仆掩面一笑，打趣道:“大王未免太随意了些。”
“黎慕筵，本王赐你灵体，你便要马首是瞻，本王命你为影猎首领，许你精锐部下，缉拿冥界乱臣影之主子桑鸫翎，切记，本王要活的。”
“遵命。”
血月之期，一面是热闹繁华的鬼市，一面是刀光剑影的混战。
狡诈的影之主偏偏选择了守卫薄弱的重要节日挑起纷争，试图刺杀冥王。
冥王大人选中了我，他即是我的主人。牢记使命，定不让恶人得逞。
与影之主的交锋，我见识了他的实力，远在我之上。
关键时刻，是主人施以援手，才将影之主致以重伤。
不料攻势过猛，击破了往生门。飘荡的冤魂也是残暴的影魔，都被形成的空间裂缝深深吸引。
亿华高中的灾祸由此而生。
“黎慕筵，赐你冥影弓，命你半月之内平息祸乱，否则，本王会亲手将你捏碎。”主人之令，言犹在耳。
我随往生门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人类衣着轻薄，和谐友好，言笑晏晏；没有战争，没有武器，或许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
满城的机甲为何物？竟能任由人类驱使。一介凡人，竟有如此创造力。
可我没有人形，无法顺利融入其中。只能嗅着血腥，来到了一个荒芜的城郊。
一个白衣男子倒在荒草之中，早已撒手人寰，血红浸染，俊郎的外表也依稀可辨，死不瞑目，定有许多冤屈如鲠在喉。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因何而死，借你身体一用。”当我与之交融，他短暂的一生如走马观花在我眼前浮现，“你叫陆时以，是一名……教师，教书先生在此唤作此名吗？小……梦……临终前唤过的名字，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我通过此人的生平，浅显地了解了这个世界，一切都令我大开眼界。
“亿华高中……你是亿华高中的老师，这么巧，影魔刚好也聚集于此。”
初来乍到，亿华早已乱作一团，影魔如同洪水猛兽，拉扯撕咬着渺小的人类，摄取魂魄，不断繁衍。
残翼掀起狂风，败坏风景，摇摇欲坠，生灵涂炭。
影魔繁衍速度之急，凭我一己之力无法全盘歼灭。觉察到某一幢楼内尚存生息，我便为其竖起屏障，冲进去一探究竟。
那是我与陆时以记忆中的人第一次相遇。
她表面完好，实则内在千疮百孔，难以想象，五脏六腑皆以残破之人，为何可以一息尚存，我只是为其注入了零星灵力，她便复原如故。
她果不其然误认我为陆时以。
众星捧月，这个男人拥有数名拥戴者，称得上是个威望之人，但我第一次做人，并不善于应付，定是漏洞百出，昭然若揭，轻易被元梦识破。
知道真相的她悲痛欲绝，那也是我第一次亲自体会人类复杂的情感。
经过忘川河的亡魂都是安详的，河水有抚平杂念的功效，含冤而终的人不在少数，夙愿未了的人也数不胜数，唯独渡河一段，思绪是会沉下来的，所以我没见识过大悲大喜。
眼泪于我而言是种奢侈，可元梦哭得仿佛正值梅雨季的霪雨，我无法掌控天气。
自打她得知我的真实身份，对我便有所芥蒂，不足为奇。
我一度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可无论如何，她在我看来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小姑娘罢了，面对同伴的针锋相对，也会黯然神伤。
她看起来太寂寞了，像朵随时会凋零的花，尤其是面对我时，嘴上说着倔强的话，眼泪却在偷偷打转。
某一刻，我竟然会萌生出成为陆时以的念头。
“元梦，你在看什么？”出于好奇，我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眺望着窗外，聚精会神，可外面除了盘旋的影魔，只有一片破败。“那里本来有棵樱花树，树倒了。”
“有何深意？”
“师父在树下给我唱过他写的歌。”她回过头看着我，眼神中诉说着兵荒马乱，熟悉的面容陌生的人，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她醒了神，恢复了严肃的表情，“黎慕筵，你离我远点。”
我愣住了，居然不知如何是好。
她却转身离开了。
话中情景历历在目。
繁花似锦的树，春樱随风起舞，陆时以摊开手掌接住了一片淡粉花瓣。
元梦坐在一旁的花坛边，静静地看着他，满面春风。
“小梦，我新写了一首歌，要听听吗？”陆时以看向她，浅浅一笑。
“当然要听啦！”元梦兴奋地站了起来。
「人颜憔悴，落花散尽春意寒，古桥相逢霪雨天，佳人归，心上安，共度良辰诉眷恋，梦醒时分泪衣沾……」
陆时以轻声吟唱，旋律宛转悠扬，搭配如画的景致，令人陶醉。
“哇，国风歌吗，不愧是师父！不过师父，你学的不是西洋乐器吗？”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学过一段时间古筝，钢琴弹久了，都快生疏了，最近想起来练练手。”
陆时以是个多才多艺，温暖和煦之人。
“师父，我一直想问，你是为了我才到这所学校任职的吗？”元梦在他面前毫不拘谨。
“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不是嘛！”元梦摇晃着陆时以的手腕，似在撒娇。
陆时以笑逐颜开。
这些遗失的美好不曾属于我，我像个偷取记忆的贼。胸口的沉闷源于羡慕吗？我本不该拥有这样的感觉。
我变得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她，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秒，她的笑容可以为我而绽放就好。
她依旧排斥我，但不得已接纳了我的好意。我们的距离似乎近了些，她强撑着哭意吃食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就连木讷的我都难掩笑意。
吴薇之死虽为遗憾，但我难得和元梦统一战线，她头脑机灵，分析起案情头头是道，凶手落网离不开她的功劳。
殊不知她就此惹恼了沈洵冉。
二人因为掌掴之事对质时，是我及时阻止了沈洵冉，我知晓他的身份，也知晓他强大的力量，他一旦动手元梦定万劫不复。
“恕我逾越，请您高抬贵手，元梦来自异世，按照常理我们不能加以干预，更无权取其性命，您大人大量，放过这个人类姑娘。”
所幸沈洵冉没有充耳不闻。
但这只是暂时的，暴风雨前总是宁静，我不知何为动情，我只想护元梦周全。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
沈洵冉打伤我，将我带往他用灵力塑造的空间，周围漆黑一片。
“混账！”沈洵冉大发雷霆，“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颗石头，懂什么儿女情长，元梦可是我选中的棋子，轮不到你来嘘寒问暖，若再让我察觉你有何非分之想，我一定先杀了她，再来解决你。”
面对他，我只能马首是瞻。
为了保全她的性命，我不得不刻意和她保持距离，这也正好应了她的想法。
直到骇人的真相浮出水面，她果然与影之主有所勾结，而缉拿影之主是我自诞生以来刻在骨子里的任务，我做不到放任。
我没想过要伤害她，燃起影火只是为了逼子桑鸫翎现身。
当冥影射中元梦那一刻，我承认我慌了，眼角的湿润情不自禁，我破天荒地流泪了。
沈洵冉从黑暗中走出，蹲在昏睡的子桑身旁，轻抚他的脸，“我说过，你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只是痛晕过去了啊，共生的威力不过如此，只是你那位脆弱的宿主，可就不好说了。”
“我按您说的做了，为何您还要杀她。”
“我可没答应过你什么。”沈洵冉趾高气扬。
“可是——”
“黎慕筵！”沈洵冉打断了我，盛气凌人，“我劝你点到为止。”
那一刻我明白了，力量悬殊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成不了陆时以，我甚至做不了黎慕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