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蝴蝶与蜻蜓
第三天，是最后一天，往日听不懂的话，这次我很安静的全部听完，随着瓷盆被我爸摔碎在路中，喇叭吹起去老林的路。
我看着爷爷的棺椁一点一点的随着绳子慢慢落入深坑，眼泪迟疑的掉落，我拽着妈妈的手，内心酸涩的做着最后的道别。
回去的路上我就像是丢了魂魄，浑浑噩噩的被我妈牵着回家。
早晨时，我想把糖带去，妈妈不允许，说不要添乱。
如今我呆坐在凳子上，眼睛注视着那柜子上的提篮。
我妈和我爸二叔奶奶正在看上账的本子，二婶子和堂妹早已匆匆回家。
这三天用的锅碗瓢盆凳子桌子，经过一天才收拾妥当。用了别人的东西，归还时需要放上豆饼，也就是祭奠过亡者的锅饼。
因为爸妈是请假回来的，晚上时，他们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再次南下。
这一次，我没有哭也没有挽留他们。
八点的挂钟敲响，我默默的躺进被窝，闭上眼睛强制睡觉。
我听着奶奶把收来的账属于我爸的那一份全部交给他，我爸推脱不要，奶奶执意塞进行李里。
二叔也得到了他的那一份，因为没有了爷爷，家里没有劳力再照看田地。奶奶和我爸商议后，便把田地全部给了二叔，条件是必须每年给奶奶三袋粮食。
……
天刚亮，屋里就窸窸窣窣的响起脚步声，我闭着眼睛等待他们离开。
不知是不是这几天哭的太多，脑子里的水干涸了，如今他们离去，鼻子虽然酸酸的，却没有一滴泪落下。
奶奶归来时，她替我掖了掖被角，我睁开眼睛看向还在伤心的她“奶奶，我没哭”。
“丫，长大了”
我嗯了一声，便开始穿衣服。
因为昨天还有剩的菜，奶奶也只是简单的热了一下，就开始招呼着我吃饭。
这顿饭吃的并没有味道，曾经厌烦的咳嗽声，现在真的没有了，反而有点不适应。
奶奶时不时看向爷爷经常坐的位置，偶尔也会叹一口气，她的眼睛虽然红了，我想奶奶应该和我一样，哭的太多，脑子里的水都干涸了。
我放下手里的锅饼，开始主动收拾没怎么动的饭菜。奶奶手里还有半块锅饼，我直接拿起放进饭筐，因为我知道，奶奶也没有胃口再吃。
因为老林都是坟包，我背着奶奶挎着提篮去找二胖，让他陪着我去老林。
我很少来二胖家，因为他妈妈不喜不笑拉着脸。
为了爷爷能吃到糖，我鼓着勇气叩动了门环。
“谁呀”清朗的声音有些疲惫。
“是我，二胖”
门被快速拉开，二胖的眼睛又像很久之前的那次一样带着疲倦感。
“又没睡好？”我关心的看向他。
“嗯，有事耽搁了睡觉，嗯~幼青，有事吗？”二胖牵强的笑了一下。
我握着提篮的手紧了紧，不忍让他陪自己去老林“算了，等你休息好了，再陪我去吧，晚一天也不要紧。”
“去给爷爷送糖？”
我难为情的点头。
二胖看了一眼身后，沉默片刻才开口“你去杨树下等我，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嗯”我没有再说什么，拿着提篮往回走。
……
我坐在绿树下，望向天边的白云，路边的野花落了蝴蝶，我的注意力被它吸引，因为近在咫尺，便想伸手去捕捉。
手带动微风，惊扰了它，它在指尖处溜走，却又像嘲笑我般，在我的眼前飞舞。
我的手还停留在野花旁，眼珠却随着它转动。
我又想起了爷爷，那日爷爷也是这般把手停留在半空，蝴蝶带着他的记忆，让他笑的幸福。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爷爷年轻时对奶奶不好，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小姑姑并没被爷爷遗忘。只是倔强不认错的爷爷，不愿承认的对不起。
「对不起」爷爷最后说的会不会就是这句「对不起」。原来爷爷最后真的认错了，只是没能亲口说出那最后一个字，也最终没能等来奶奶的那句「没关系」。
「爷爷，让丫替你说那三个字吧，我相信奶奶会说没关系的，若奶奶真的说了没关系，等夜晚升起月亮时，我悄声告诉你。」
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扬起的尘土迷了眼睛，我揉搓着眼睛埋怨的看向他“你不用那么快，天还早，我不急”。
“对不起，幼青，我替你吹吹吧”
我摆了摆手，起身拿起提篮婉拒“好了，我们走吧”。
老林比北湖还远一点，走过田埂时，那成片的狗尾巴草，让我想起已经好久没去看糖娃了。
我刻意避开它们，却又让二胖多摘一些“我们好久没去看，糖娃了，二胖，你多编一些，咱们顺路过去看看她”
“好，正好你有提篮，我编好了，放进里面”
我点了一下头，就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二胖的手法越来越快，不一会就编了一小提篮，我没有拿而是让他拿着。
他从里面选了一只最完美的小兔子递给我，笑的腼腆“这个，是我最满意的，送给你”。
我浅笑一声摇着头“不够完美，你还要再接再厉”。
二胖失落的放回提篮里，随后又笑着说“下次，我在努力努力”。
我应付性的嗯了一声。
过午的太阳晒得人皮肤痛，路过一处别人承包的鱼塘时，里面有很多菏叶，二胖让我先到树荫下等他。
我怕被主人逮住，便劝阻他“你别去，再说等会就都是树了，就不晒了”
“没事，我又不抓鱼，只是一片荷叶而已”二胖微笑着跑远。
看着跑远的身影，我站在树下低头时，那一提篮狗尾草编的小兔子映入眼帘，如果自己不过敏，应该也会喜欢吧。
空旷的田野拂面的风有一丝凉意，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不远处的二胖拿着荷叶跑来，黄色的短袖被阳光照射，衬得他皮肤越发偏白。
“幼青，给你，我特意挑了一个大的”
我笑着接过戴在头上，果然有些大，我整个人都被罩在阴影下。
他就没有那么幸运，谁让他长得那么高，荷叶只罩住他的半个肩膀。
他拿提篮在岔路口问我“咱们先去老林还是北湖？”
我看了一眼提篮的狗尾巴草，苦笑一声“还是先去北湖吧”。
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不先去老林，正在想理由应对他时。
他只是笑着往北湖的方向走“也好，北湖近一点”。
我跟在他的身后，踩着被人拔掉死去的绿草往前走。
北湖的树叶越发的茂密，那些土包都在树叶的影子里。
我一眼就看到那孤零零的提篮，里面的狗尾巴草全都蔫巴了。
缓步来到糖娃的土包前，那土包周围长了很多杂草，我一向有些洁癖，便主动的清理杂草。
二胖也把提篮里焉巴的狗尾巴草倒掉，又把今天编制的新的小兔子，整齐的放进里面。
今天的他也开起玩笑般，把应该是最高的两只小兔子，插在前几次我插的地方“这次的头发又长高了”。
“是呀，又长高了，对了，糖娃，我见过你弟弟了，他叫苦娃，我很喜欢他”我没有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只是浅笑着告诉她，那场梦答应的话，我会做到。
因为还要去老林看爷爷，便匆忙的又说了几句才告别。
“糖娃，你在月亮见到我爷爷了吧，他人很好，以后他也是你爷爷，你替姐姐照顾爷爷，让爷爷也甜甜的，知道吗？”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我去给爷爷也说一声，让他就像疼我般，疼你，再见糖娃”。
因为里面没有了狗尾巴草，我便主动拿起只剩糖的提篮，思索片刻，还是从里面拿出两颗，放在那土包前的提篮里并解释“糖娃别怨姐姐小气，这些糖是姐姐答应给爷爷的，姐姐不能没有诚信”。
出了北湖，去老林的路程也需要十多分钟。
因为是近秋，有很多蚂蚱飞来飞去，以前我总会趁着爷爷下地，也跟着去玩。到现在那放蚂蚱的瓶子还被我放在橱柜里。
“二胖，等有时间我们来捉蚂蚱吧”我怀念的提议。
“好，有时间，我陪你，我们比赛”
“我一定比你捉的多，我可是很熟练的一捉一个准”
“我也不差幺，幼青，别小看我”
“我们都不差，哈哈”这么多天，这是第一次开怀而笑。
十几分钟的路程在嬉笑中度过。
老林比北湖还要阴森恐怖，这里都是比人高的坟包和石碑。
我寻着记忆来到爷爷的面前，面前是昨天刚烧的纸灰，听那些大人说，这些是爷爷的钱和必备品。
我拿起一旁带有树叶的树枝，把石碑前的空地清扫了一下，慢慢蹲下身，把糖果整齐的摆在地上，然后学着昨天开始跪拜：“爷爷，我没有说话不算数，我今天给你把糖全都拿来了，爷爷在月亮上，有糖有糖娃，都是甜的，爷爷不用再吃苦了”
二胖也跪在地上给爷爷磕头“爷爷，你放心，我之前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幼青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会保护好她，也一定会照顾好奶奶”
对于这声妹妹，我没有再反驳，心里当然不乐意，可，在爷爷面前我必须乖巧一些懂事一些。
“爷爷，我会照顾好奶奶的，你在月亮上也一定要多看看我和奶奶，因为我有时会跟你说话，很重要的话”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糖果滚动了几颗，我惊喜的拽了拽二胖“二胖，你看，爷爷来了，糖果动了”。
二胖站起身也笑着拉我起来“那，咱们快走吧，要不然爷爷不好意思出来。”
“嗯”我拿起提篮就拽着二胖往外走。
内心催促着我，让我扭头再看一眼爷爷，我却强忍着低头加快速度。
后面的树叶响起沙沙声，我想，应该又起风了。
从老林出来的瞬间，身上就被烈日照拂，本来燥热的空气此刻竟只是暖暖的。
回程的时间被逐渐拉长，我和二胖去了爷爷曾经耕种的田地，捉蝴蝶玩。
蝴蝶有白色黑色，偶尔还有蜻蜓低飞，蝴蝶永远都是只差一步，蜻蜓则像无头苍蝇般瞎闯。
蜻蜓撞在身上还是有些微痛，明明不想捉它，它却总能自动落在你的手里，就像是在说「我比蝴蝶更符合你，选我你一定不亏，你看我都主动送上门了，多看我一眼吧，要不然我会伤心的」。
可对于我来说，往往易得东西我不稀罕，对于难得的东西，我总会向往。
即使它主动落在手心，我也会不留情面的丢掉，继续捕捉落在野花上的蝴蝶。
二胖很有心机的把衣服脱下，直接大面积的罩在上面。
经过不懈努力，还真有一只蝴蝶被捉住，他小心的从一缝往里面摸索，那只白色的蝴蝶被他捏在手上。
他开心的递给我「捉到了，给你，幼青」。
我小心的接过，这是我第一次看清蝴蝶的长相，长得好丑，还有些吓人，那翅膀上的白色粉末，让我有些害怕的直接松手，让它重获自由。
二胖疑惑的看向我“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想捉住它吗，怎么又放走了？”
我把手放在一旁的草叶上擦干净，摇着头有些失望道“太丑了，还不如蜻蜓呢”。
“还捉吗，这次捉蜻蜓”二胖把衣服重新展开等我的话。
“不捉了，再说了，蜻蜓不用捉，它上赶着让你捉呢，我们回去吧”
刚说完一只蜻蜓就撞到我身上，我捏着它的翅膀对它嘲笑“说你上赶着，你还真厚脸皮的上赶着，别那么不值钱，知道不。这次就放了你，下次别再主动了，你应该多学学蝴蝶，让人能多产生些兴趣”。
我再次把它扔向天空，看着它又开始瞎闯，便无语的招呼二胖回家。
“幼青，这两天我一直没给你糖，等明天一起给你”二胖边穿衣服边说。
“不用了，爷爷已经吃到糖了，以后不需要了”我婉拒着。
“可我需要千纸鹤”
“你给我纸还有，就冲咱们这铁哥们的关系，我免费给你折”我讲义气的拍了他腰一巴掌。
“不是你说的无功不受禄吗，我也不能只获取不付出”二胖固执的用我的话堵我。
“你要是有闲糖，那就给我，我攒多了，过年就不用花钱买了”我打趣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