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妈瘦了
“我以为你这么熟练，一定经常吃呢”我看着手里白胖的莲子调侃他。
我刚说完，他扒莲蓬的手就停住了。
“怎么了？”我疑惑的问。
“没什么”停顿后他又开始继续扒莲蓬，只是动作变得有些慢。
我低下头看向他，他的嘴巴紧紧的抿着，那眼里的光有些黯淡。
“你很难过？”我关心的问。
见他依旧沉默的扒着莲蓬，我也静静的盯着手心的莲子，许久，才伸手握住了他，声音很轻“我们回去吧”。
“我妈，喜欢吃”低沉的声音，让我刚要起身地动作停住。
“大娘喜欢吃，这里还有几个，你回家给她扒”我把手里未吃的莲子又递还给他。
二胖轻摇着头，低头看向我时，脸上又挂起假笑“现在，她不爱吃了”。
“你把我弄糊涂了”我站起身有些困惑的看向他。
“我妈的爱吃是过去式了”二胖把旁边未扒的莲蓬随着起身一同拿起，然后牵着我往回走。
“那，大娘现在爱吃什么？”我贴心的问。
“都不爱吃”
“不会吧，人怎么会没有爱吃的，二胖，你是不是没问过大娘”我有些责怪的看向他。
“她爱吃的口味，没人会做”
“我奶奶做饭很好吃，等奶奶回来，我让奶奶给大娘做，大娘一定喜欢”
“没人会做，会做的人，离家太久了”二胖情绪又有些低落，我好像明白，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哑然失笑的我只能默默的跟随他往前走。
……
挥别二胖，我拿着剩下的莲蓬回到屋里，挂钟停在五点。
“小丫”王大娘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我收起情绪，快步过去开门，看着来人便急切的询问“大娘，是不是我奶奶回来了？”
“他们今天不回来，你二叔说让你去你大奶奶家住一晚”
“大娘，是不是爷爷的病很重？”我害怕的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二叔打电话没说这件事”
我失落的奥了一声。
“那个，小丫，要不要我送你过去”王大娘出于好心的说。
“不用，大娘你不用担心我，我等会收拾完家务，就去大奶奶家”
“好吧，要是有事记得去我家找你大伯”王大娘叮嘱完，就往西走。
我重新关上门，孤零零的看向庭院。
那几只老母鸡咯咯乱叫，我想它们可能是饿了，便去粮食缸挖了一小瓢玉米，打发时间般一颗一颗的扔在地上。
阳光随着空瓢落幕，我趁着还能看清，步履匆匆的进屋打开电灯，有了微光内心的慌恐也少了一些。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滴答滴答的挂钟声，我忍着内心不安，强催促自己闭上眼。
迷糊状态的时候，门被人敲响，吓得我一个激灵，心惊担颤的放声询问“是谁？”
“是我，小丫，大奶奶”
一听是大奶奶，顾不得穿鞋，连忙跑出去开门。
“大奶奶，你怎么来？”
“我来陪丫”大奶奶牵着我往屋里走，许是看到我赤脚便面容严肃的斥怪“小丫，你怎么不穿鞋就跑出去，万一扎着脚怎么办！”
“忘了，大奶奶”我知错的把声音压低。
“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嗯”我擦了擦脚上的尘土，爬上炕重新躺进被窝里，大奶奶则是关上屋门，然后坐在炕上不说话。
……
天刚亮，大奶奶就开始收拾被褥。
我被吵醒的看向她“大奶奶，早”。
“睡醒了？”
“嗯”我也乖巧的收拾被褥。
“小丫，跟我一起回家吧，我好做饭一起吃”
我摇了摇头拒绝“大奶奶，家里有饭，你不用担心我，再说了现在是白天，我自己可以的。”
“真的？”大奶奶不信的看向我。
“真的，大奶奶”我故作坚强的笑着。
“那好吧，有事就去找我”大奶奶又收拾了一下床铺，便匆匆离去。
昨天就没怎么吃，今天就算心里再有事，肚子也不管的咕咕乱叫。
我揉了揉微疼的肚子，走到橱柜里拿出那碟子鸡蛋和窝窝头。
因为是夏季，菜不能再放了，便开始一人解决。
……
坐在门坎，烦闷的看向远处，手里是折好的千纸鹤。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抬头看向来人，心脏骤然停止跳动，隐忍的泪水，在这一刻再也没有了力量般掉落。嗓子干涩的喊着思念已久的人“妈”。
“小丫，别哭”妈妈疼惜的蹲下身轻柔的替我擦去泪水。
我攥着千纸鹤的手猛的抱住妈妈的脖子，委屈的趴在她的肩膀处放声哭泣。
声音哽咽着诉说这一年多的思念“妈妈，我真的好想你”。
“妈妈也想丫”
我还想再多抱一会，可又心疼妈妈蹲着身子，腿会麻痹。便轻轻的推开她，通过水雾模糊的看着她，妈妈的眼角也多了泪痕。
我懂事的替她擦掉剩下的泪水，吸了吸鼻涕，牵强的笑着告诉她我信守承诺了“妈妈，我很听奶奶的话，我也没有再哭鼻子”
“奶奶都告诉我了，丫还考了双百，还当了班长”妈妈温柔的抚摸我的脸颊，许是阳光太刺眼，她起身牵着我往屋里走。
我看着那裂口子的手，又想起去年找堂姐时，她老板刘姐的手。明明一样的年纪，一个皮肤细腻染着红指甲，一个关节粗大皮肤拉人上面还有细小的口子。
坐到凳子上，我用手抚摸妈妈的手，心疼的又掉起眼泪，嗓音哽塞的问“妈，疼不疼？”
“不疼，妈妈一点都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都裂口子了”我轻轻的触摸那一道道小口子，伤口的边缘又有一些黑色的分叉，里面粉粉的肉正在通过口子往外看。
“丫，妈妈是大人，这点疼不算什么的”妈妈把手抽开，重新抱着我。
距离上次被抱还是前年过年，不知是我长高了还是妈妈变瘦了，曾经柔软舒适的怀抱，如今有一些干瘦。
我仰头看向那尖瘦的下巴，心疼的用手抱住她的腰，触手的衣服有些粗糙。
松开手低头看向这件褶皱泛白的碎花布褂子，这是四五年前，外婆让舅舅捎来的。
“妈，衣服都旧了，为什么不买一件新的”
“还能穿，妈妈念旧，不喜欢新的”平静的声音，让我内心一阵苦涩，哪有人不喜欢新的，肯定是钱不够，舍不得买。
“妈，等我挣钱了，我给你买新衣服穿”我重新抱住她，把头埋进她的怀里。
“好，妈妈等着丫”妈妈抱着我轻晃，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我的头发。
从不午睡的我，这一刻昏昏欲睡，听着那幼时的歌谣，眼里忽黑忽明，最终失去明，沉睡在黑里。
……
再次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了妈妈，我以为刚才只是一场梦，正在努力克制不让眼泪再次掉落时，妈妈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丫，醒了”。
我含泪的猛地抬头看向挡住阳光的妈妈，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时间静止了片刻，我才相信那不是梦，是妈妈真的回来了。
顾不得地面脏，赤脚就飞奔跑过去一把抱住妈妈。
“妈，我好怕，那只是一场梦。我好怕，梦醒了，你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妈妈这几天都会陪着丫”
「这几天」原来，妈妈还是要离开，为什么是「这几天」难不成是因为爷爷。
我松开妈妈的腰，仰视着她担忧的问“妈，是不是爷爷病很重？”
妈妈叹着气伸手擦拭我的泪水，面色忧愁“还不清楚，下了车，你爸爸就直接过去了，他说让我们等电话”。
“爷爷会没事的，对不对，妈妈”我自我安慰的望向她。
“爷爷，是家里的一家之主，肯定会没事的”，“丫，帮妈妈去收拾桌子，咱们该吃饭了”妈妈松开我，走到灶台开始盛菜。
我听话的进屋收拾桌子，正巧看见那凳子上的千纸鹤，可惜已经被捏的不成样子了。
我没有扔掉它，而是把它揣进口袋里，这玩意的纸毕竟是二胖花钱买的，我不能随意浪费丢掉。
同样都是豆橛子，妈妈的手艺让我吃了一个窝窝头，要不是肚子实在太撑，我觉得还能再吃一个。
“他婶子，在家吗”王大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妈连忙放下手里的半个窝窝头，急忙走出去。
我也走到屋门口，伸着脖子看向他们。
他们说话声很小，我听不真切，过了一会，王大伯走了，我妈一脸伤心的回到屋里。
我连忙去拽她的手，担心的问“妈妈，怎么了？是不是爸爸来电话？”
妈妈点着头，哽咽着开口“丫，等下咱们去县里，看爷爷吧”。
听见去县里看爷爷，刚才还担忧的心情此刻有点小雀跃“爷爷，是不是好了”。
“嗯，爷爷说想小丫了，丫，你收拾一下桌子，我去你二叔家，咱们和你二婶子一起过去”。
“好，我这就去收拾”我开心的跑到桌子前开始收拾。
收拾完，我又跑到柜子前，把里面的糖果全部取出，然后塞进一旁的玻璃瓶里。
既然爷爷好了，那就能吃糖了，糖是甜的，以后爷爷就不会再吃苦了。
我抱着瓶子傻笑着，脑海里已经开始浮现爷爷吃糖后，幸福的笑容。
挂钟滴答滴答的走，我等的有些不耐烦，时不时的往外瞅，心里不住的埋怨「二婶子真慢，最讨厌二婶子了」。
门口传来驴的叫声，我知道是王大伯伯已经到了，便欣喜的抱着瓶子跑出去，刚出门不远处就传来妈妈和二婶子的声音，还有小堂妹的笑声。
我怕小堂妹问我要糖，又连忙返回屋里，急切的想着办法，无意间瞥见橱柜上的提篮，不由得心生一计。
我把糖果从玻璃瓶里倒进提篮里，又把屉笼布铺在上面，最后把剩下的窝窝头依次摆在上面。
妈妈在门口喊着“小丫，快出去，咱们去县里”。
“知道了，妈妈”我挎着提篮迈着大步向前走。
我妈疑惑问“丫，你这是干什么？”
“我给爷爷奶奶拿了点饭”我心虚的干笑。
二婶子轻嗤一声没有说话，但她那眼神让我极度不爽。
堂妹笑嘻嘻的想要伸手去碰，被我瞪了回去，委屈的看向她妈妈。
我妈看了一眼二婶子便轻声训斥我“小丫，你怎么能欺负妹妹，不就是饭吗，给堂妹看看”
我坚决不给她看“不行，容易凉”。
堂妹眼泪汪汪的又看向她妈。
二婶子面色不悦的看向我，有我妈在她不敢骂我，便故意指桑骂槐的凶堂妹“别人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妈妈是怎么告诉你的，别给我哭，憋回去”
我妈有点看不过去的去劝“好了，他婶子，都是丫不懂事”说完又伸手摸了摸那稚嫩的小脸“我们家的月月，最听话了，对不对”。
堂妹收起眼泪冲我妈点着头，又冲我做了一个鬼脸吐着舌头。
二婶子趁我妈逗堂妹，不满的瞪了我一眼。
我也不让事与她对视，哼，以前我怕，现在有我妈在这，我可不怕你。
王大伯见惯了村里琐事，我们这边的吵闹，他充耳不闻继续默默的赶车。
来到医院，我妈又对王大伯说了几句，才领着我和二婶子她们一起进入里面。
县医院我是第一次来，里面充斥着浓厚的药味，周围的声音嘈杂不堪。
我妈毕竟是在大城市生活过，对于陌生的环境，她一点都不犯怵，偶尔还主动问穿白衣服的大夫爷爷的房间号。
就在拐角处，我眼尖的发现不远处的一节长凳上坐着的爸爸和二叔。
我立刻松开妈妈的手，欢快的跑向他们，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给爷爷吃糖了。
“爸爸，二叔”我笑着打招呼。
爸爸有些生气的看向我“有什么好笑的”。
爸爸的厉声质问，让我停住了脚步，原本开心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踌躇不决时，我妈轻轻的拉着我的手“丫，别笑了”。
二婶子冷哼一声讥讽着“缺根弦”
我妈没有理她，拉着我径直走向我爸，语气难过的问“你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吗？”
我爸重重的点头“咱妈在里面的”
我妈蹲下身轻柔我的头发，细心的叮嘱“丫，进去，陪爷爷说会话”。
我害怕的看了一眼我爸，他的脸和身后的二叔一样，面色阴沉带着浓厚的伤感。
我不解的低声问我妈“妈，你不是说，爷爷好了吗”。
“等爷爷见了丫，就会好了”我妈眼里浮出泪水，我心疼的替她轻轻擦掉。
“有我在，爷爷，一定会好的”我安慰完我妈，便拿着提篮轻轻的推开房门，迎面的药味充斥着我的鼻翼，让我一阵反胃。
奶奶眼睛红红的看向我，爷爷静静的躺在白色的床上，漏在外面的胳膊只有松弛的老皮。
我心脏一阵阵的抽搐，握着提篮的手紧了又紧，迈向铁床的步子越来越小。